131 章

第 131 章

新被押送到這裏的人類, 要穿上統一的服裝,也要進行一番清洗,并且繳獲他們身上的所有東西。那麽這些消災人員的所有東西, 都會被扔在馴人場角落的一個箱子裏。

要去拿他們的儲物腰帶,确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其中唯一困難之處, 是每個人的儲物腰帶都有密碼, 除了密碼操作以外, 其他任何的操作都不能夠把儲物腰帶打開。

當白缙來到這裏并且找到他們的儲物腰帶後,他才想起這件事來,他開始有些犯難。随意挑起一個來,也随意地試了試, 果然沒有将這腰帶打開。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重新将這儲物腰帶扔了回去。

随後他又翻翻找找,希望能夠在這些收繳的東西裏,能夠找到有用的東西。

最終找到的是有江聿名字編號的儲物腰帶,本來他就對儲物腰帶沒有太大的希望了,可是他仔細辨認之後, 發現江聿所使用的儲物腰帶,是原先他還是盛淮時他所使用的。

一個還沒有被抹除的,屬于盛淮的名字編號就在江聿名字編號的旁邊。他有些驚訝,手指撫摸在這并排在一起的名字編號上。

因為知道現在江聿或許也将他認出來了, 他本意上是除了和江聿有劇情上的關系之後,就不想再有多餘的接觸。所以一開始他過來找儲物腰帶, 根本就沒有去拿江聿的。

因為在後面的劇情中, 這些消災人員會将他們的裝備重新偷回去,将裏面的一樣東西拿走, 肯定會被腰帶的主人察覺。

但是現在回想影的情況,看見他即便是痛苦也隐忍的模樣。明明那是極為痛苦的傷痕,卻遠遠沒有抱着白缙的那個時候抖得厲害。

心靈上的痛苦,遠遠比身體上的痛苦更加讓他難以忍受。

白缙的手指撫摸在儲物腰帶上,他深綠色的眼眸顯得晦澀。經過短暫的思考,白缙輸入了作為盛淮時所用的密碼,果然這個儲物腰帶打開了。裏面所有的東西都陳列在上面的一個小小的光屏上。

他沒有拿其他的東西,就拿走了他現在必須拿到的傷藥,就又打算回去找影。

現在夜晚還沒有完全深沉,但是整個馴人場有些靜悄悄的。

他進來時,由于心緒慌亂,也就根本沒有仔細打量這寬闊的馴人場。太過寂靜與寬闊,伫立在那裏的堅固巍峨的籠子,在燈光的導致的黑影之下更加昏暗猙獰。

他的目光掠過那些被關在籠子裏的人類。

有些人已經精神麻木,有的人還雙目炯炯。

在這樣的凝視中,白缙看見籠子裏的江聿,他的指尖上搭着一塊白色的手帕。那是之前白缙扔到江聿臉上的。

雖然不知道這東西為什麽沒有被收繳,但是江聿的指尖細細摩挲那柔軟順滑的布料,仿佛在撫摸什麽珍貴的東西。當白缙的腳步聲響起來,江聿擡起頭來看他。

白缙轉頭過去,不讓自己去凝望江聿的眼睛。

他不敢去凝望江聿的眼睛。因為他明白了,江聿之前所有的好意和溫柔,都是對他一個人的。并不是對餘小魚,也不是對盛淮。而是單單只對他一個人。

事情好像有些搞砸了。他明明只是扮演那種在劇情中只出現幾次,甚至還會對主角不太友好的龍套角色,但是為什麽,主角總是深深地記住了他。并且無論被強制遺忘多少次,總是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能夠把他想起來。

他們是主角,他們有自己的劇情和人生。他只是一個來自異世界只想扮演他們經歷中一個微不起眼的小角色的過客,從而讓自己得到更好的下一世。其中所橫亘的,不僅僅是不同世界不同維度之間的巨大隔閡,更有一種本不該如此的心理起源。

他呆呆地看着影的脊背。

影的背上已經噴上了藥劑噴霧,這種從未來高科技發展世界而來的藥物,确實在影的身上很快就見效。他脊背上那塊可怕的瘀青,正在緩慢消失。

至于脊骨,可能還要多噴幾次藥物,也不能做過于劇烈的動作,從而保護骨骼重新生長。噴完藥之後,他看着影背上的淤青,盯着他這寬闊的脊背,就開始發起愣來。

即便不知道白缙在想什麽,元修還是安靜地立在白缙的身邊,什麽話都沒有說。他敏銳地察覺到現在白缙的心緒很亂。他的耳朵和尾巴都蔫蔫的,看起來精神不太好。

于是元修就不再做任何的叨擾,也沒有故意調皮來逗白缙。

過了一會兒,白缙從這椅子上站起來。他來到影的背後,手指輕輕撫摸了影的傷痕。大約是已經沒有剛才那麽疼了,觸摸上去時,影的軀體沒有像之前那樣,因為疼痛而緊繃。白缙也摸了摸影的骨頭,也感覺比之前撫摸到彎曲程度好了一些。

“主人,我沒事。”

白缙聽到影的聲音這樣說。

影轉頭過來,他寧靜深遠的眼睛看着白缙。他似乎是認為,白缙還在為這件事擔心而心情不好,所以想要這樣安撫一下他的心情。

“好。我知道。”白缙這樣說。在面對影的時候,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的聲音就比面對任何一個人都要柔和一些,眉眼之間也是如此。

更何況在夜晚燈光的暈染下,一切都顯得柔軟。不過他眉眼之間的那幾抹惆悵,完全無法忽視。

元修對白缙說:“你要休息一下嗎?”

白缙重新回到那寬大的椅子上去。他陷入這柔軟裏,閉上了眼睛。元修伸手過來,手指在白缙的腦袋上輕輕撫摸。他腦袋上的貓耳往後撇了撇。元修進行了溫柔且又舒适的按摩,讓白缙舒服了很多。他聽到元修在意識裏說道:“剛才是見到江聿了嗎?”

“嗯。”白缙簡單地回答。

“不是說什麽都不在意嗎?怎麽忽然又想東想西起來了。”

“因為看到了影,知道了影是破除世界隔閡和萬千阻難來找我的。我忽然明白,我的存在好像于他們來說是非同一般、非同小可的。”

元修短暫地沉默了一下,他手中的力道已經讓白缙很舒服。讓他毛茸茸的貓耳朵,有時候會跟随着這舒服的力道輕輕晃動。

“我之前認為,影對我的忠誠是世界設定。但是他已經脫離那個世界來到這裏,他怎麽還可能受到那個世界的控制呢?可是他依舊沒有什麽變化,他看向我的目光和之前一模一樣。所以我就開始想到,那麽江聿對我的情感,是本身就對我的;凱利斯對我的情感,也可能本來就是對我的,并不是因為那位夫人;還有謝景初、秦昭、宋星冶。”

元修說:“所以這一切想法的源頭,是因為影觸動了你的心。”

于是現在是白缙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了。

随後白缙說:“我知道身為一個私生子,我本來就不該奢望不屬于我的家庭和關愛。我也沒有想過去那裏尋求。我所經歷過的一切都很涼薄而又冰冷,這種從四面八方擁擠過來的關愛與真心,讓我有些迷茫。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元修的聲音聽起來很柔和,沒有平時他那語氣中的頑皮和欠揍。他輕輕呼喚了白缙,他說:“小白。”

正是因為難得聽到他這樣的嗓音,讓白缙睜開眼睛,去看現在元修的神态。他的神态和他的語氣別無二致,他撫摸在白缙腦袋上的手,也是輕輕的。

“你本來就可以擁有關愛和真心。不用這麽擔心。”

元修說。

“影對我好,我也想對他好。即便微不足道,也足夠了。”

“你已經給了他你的好了。”

“然後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還要面對更多更多的好,和更多更多的對我的關愛。我給不了那麽多,我覺得我會有點累。現在只是多了一個江聿,我就已經覺得有點累了。”

白缙又疲倦地閉上眼睛。懶懶地靠在這裏。這就是他不太願意與人深交的主要原因。和人相處、交流都太累。

他會思慮很多,要給予別人同樣的情緒,要給予別人同樣的關愛等等。他覺得很累,所以他從根源上斷絕了這種思慮,長時間讓自己獨處起來。

“你不需要這樣想。小白。”元修說:“你只用承受這些好就足夠了,不用顧慮太多的事情。你忘記《狗狗飼養指南》裏說,狗狗的愛意能夠明确傳遞給主人,就已經讓狗狗很開心了,不需要主人去考慮狗狗的心情到底如何。主人是高于一切的,狗狗的願望和目的,就是讓主人開心。”

白缙想了想,他說:“裏面有這麽一條嗎?我記得沒有吧。”

“有的。我看了好幾遍,你又看了幾遍,你能有我記得多嗎?”

“好吧,你說有就有。”聽到元修的語氣中,又出現那種驕傲與頑皮,讓白缙的心中也忍不住輕松了一點。元修的力道按得他太舒服,尾巴也重新悠然地晃動了幾下。

白缙聽到元修最後說:“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我帶你去另外的世界去看看其他的風景去。就不看江聿了。”他的聲音輕飄飄的,似乎被隔絕在白缙的夢鄉之外,“我們的小白主人,就是天生需要被關愛的。只是我們有點來晚了……”

白缙難得做了夢。

這是第一次,他在這些世界裏做了夢。以往他累了,睡着了。就直接墜入漆黑當中,絲毫沒有意識。每次醒來都精神頭十足,感覺非常好。但是這次,卻做了夢。

他認為,是元修和他說的那句話,讓他做起夢來。因為這句話,他曾經聽到過,在他幼時,很久遠的記憶裏就聽過這樣的話。

雨下得很大。小白缙站在昏黑濕漉的馬場,他渾身都髒兮兮的,衣服也有點潮濕。他靜默地站立在這遮擋物之下,卻依舊能夠感覺到,那拂面而來的冰冷的雨。

雨水順着小白缙的臉頰滑落下來。自從他從馬上摔下來之後,那些人都走了,并沒有繼續在意依舊跌落在地的他。

整個擁擠的馬場很快就空蕩下來,仿佛他們的目的并不是騎馬,而是非要看他從馬上跌落的狼狽模樣。畢竟也不會有人,選擇在一個陰雨密布、風雨欲來的天氣來騎馬。果然他們看完了這一場笑話後,便都離開了。

小白缙困難地從地上站起來,良好的護具并沒有讓他受太嚴重的傷,不過掌心有些擦破皮了,在這潮冷的環境中,散發着絲絲疼意。

他才剛站起來不久,堆積了許久的陰雲,總算落了雨。豆大的雨珠擊打在馬場的地面上,帶了一股濃厚的土腥味。随後沒有三秒鐘,大雨降臨,小白缙只來得及暫時躲藏在這裏。

小白缙知道,自己以私生子的身份出現在這個家庭裏,本來就不該奢望什麽,甚至那些人欺負他,好像也是理所應當的。可事實就是,如果母親沒有被這個家庭的人逼死,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本來母親早就帶領着他遠離這個家庭,但是沒想到多年後,他們還是找到了她,并且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情。最後母親就被逼死了。他們把孤零零一個人的小白缙帶回家,到底是一種憐憫,還是一種玩笑呢?

或許是一種玩笑吧。

就像剛才那樣,想起來的時候,就會以看他狼狽的模樣為樂。

他垂下眼睫來,冰冷的雨水從這稚嫩的臉龐上滑下。像一抹沾濕了臉頰的淚痕。

這個時候的小白缙,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但是更想念的,依舊是母親沒有被打擾、沒有被發現時,那種雖然清貧卻又幸福的生活。每當遇到這種情況,他就會想起母親,除了怔然地發呆之外,好像什麽都不能做了。

白缙就是做夢,夢見當時這樣的自己。

瘦小的身軀蜷縮在那小小的角落,然而依舊遮擋不了風雨侵襲。面上都是水痕,全身已經濕漉。他不太記得當時的天到底有多麽昏暗,于是在這夢中看見的,就是混亂模糊的天際,只聽聞到繁嚣的雨聲。

就明白,這一切都是夢境。

獨立于這個夢境之外的,屬于白缙的一抹意識,轉身凝望那模糊昏黑的雨幕,看見一個人舉着傘走過來,踏着模糊不清的水聲。

寬大的傘檐遮擋了那侵襲小白缙的雨,讓他能夠擡起頭,睜開眼,去凝望站立在他面前的男人。被污水弄髒的皮靴、潮濕的西裝褲腿、深黑厚沉的大衣、修長挺拔的軀體、寬大細長的手指……

白缙朝夢境的這個位置走去。他想要看清他的模樣。

他的臉依舊是模糊一團。

那個男人去看蹲在那裏看着他的小白缙。

小白缙肯定看到了他的臉,只是随着時間流逝,白缙已經遺忘了他的樣子。所以在這夢境中,出現在這個男人臉上的,就是模糊一團。

小白缙只是看了這個忽然出現的男人一眼,就低下頭來。因為他已經知道,這裏并不會有人給他什麽好意,即便是有,那肯定會在不久的将來,遭受更為可怕的事情。于是他不敢輕易接受任何一個人的好意。

然而這個男人說:“你想學騎馬嗎?我可以教你。”

小白缙重新擡起頭來,說:“什麽?”

“騎馬。”這個男人說,“那邊是室內馬場,還有洗浴間。你可以換洗澡,換衣服。然後我教你騎馬。”

小白缙警惕地撇過頭:“不要。”

一只溫暖而又寬厚的手,輕輕覆蓋在小白缙的腦袋上。他說:“你本來就該承受無盡的關愛。”他的聲音中帶着嘆息,“是我來晚了。”

雨幕昏黑,聲音漸隐。這一抹身影消失在不斷擴散而來的黑暗中,白缙依舊無法看清楚他的臉。下意識想用手去抓住他的衣袖。那一只手的主人,卻仿佛察覺到白缙的存在似的,牽住了白缙的指尖。

他心裏驚駭,要更為清晰地去看清他的面目,結果他睜開眼睛。

眼前有些朦胧,一些奇怪斑斓的光色懸挂在屋頂,盛開的爬藤植物開滿了鮮麗的花。他察覺到自己躺在一個柔軟的地界裏,不過他依舊有些沒弄明白自己在哪。

他還以為自己還是那只貓貓閣下,坐起來時,卻發現自己的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白色柔軟的絲綢服飾,上面勾勒繁雜而又精美的金線圖樣。他站起來,沒有在自己的身上,感覺到那種屬于小貓的輕盈感。

他忽然就明白,自己已經不是那只貓貓閣下。

他正疑惑間,一個人忽然躬身進來,向白缙所在的位置跪下,行了一個恭敬的跪拜禮。白缙聽到他說:“大祭司。”

聽到他的聲音,白缙就知道他是元修。

從這臺階上走下來,他發現自己是光着腳的。他沒有在意,地板也不是很涼。就這樣踩着光滑幹淨的地板,來到元修跟前。看到元修依舊還是這副跪伏的姿态,白缙說:“怎麽還不起來。”

元修沒有回答白缙的話。

他剛剛睡醒,全身上下都懶洋洋的。蹲下這個舉動于他來說,在這個時候算一個花費力氣的舉動。所以他用腳尖踢了踢元修的手臂,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元修。”

這樣元修才擡起頭來,白缙看見他這雙澄亮而又淘氣的淡藍色眼睛,就這樣仰視着自己。

看見真的是元修,白缙的臉上忍不住帶上了淺淡的笑意。他說:“我還以為你沒有過來呢。”

元修又低下頭來,以剛才那個恭敬的姿态完全跪伏在地上,又行了一個跪拜禮。這是這一次,他将額頭抵觸在白缙的腳背上。他說:“小白主人在哪,我就在哪。”

這家夥竟然還能夠說出這麽好聽的話了?

不知道為什麽,元修又變得奇怪了一點。但是這點小小的變化,根本無傷大雅,他将自己的腳從元修的額頭底下抽回來,只是問他:“我下面的劇情是什麽?”

他并沒有因為剛才元修的那個舉動而驚訝,因為這個觸腳禮,是這個世界裏最崇高的禮節,只有大祭司允許,就才可以讓別的人接觸他的腳背,這個能接觸到大祭司腳背的人,也會受到其他人的尊重。

元修說:“現在我們需要出去看看。”

“看看?”

白缙揉了揉眉心。他剛才睡着的時候,竟然做了夢。他夢見了那個到現在都想不起模樣的人,此時醒來,只覺得還有些混亂,思緒也不清明了。也就不太明白元修說的是什麽。

“去看看大祭司的血仆。”

聽到血仆,白缙想起來這是《怪物入侵》裏的第三個副本《血宴》。而他就是裏面那個必須吸食鮮血的大祭司,至于主角,就是新來的血仆。大祭司對自己的血仆很嚴格,對于新來的血仆,都是要過了大祭司的眼才能留下。現在,是他去看新來的血仆的時間。

經過元修這麽一提醒,白缙就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了。

他本來要就這樣往門外走去,不過元修先叫住了白缙。白缙還以為元修有別的事情沒說,結果看見元修又在自己的跟前蹲身下來,他幫白缙将鞋子穿好。

白缙說他:“你怎麽又變成這樣了?”

“我哪樣了?”

這句話又有曾經元修的感覺了。

白缙說:“這個陌生的樣子。”

元修擡起頭來,眨了眨眼睛說:“我這不是在努力當好大內總管。你說我不合格,我總不能連個大內總管都不能當吧。”

他仰着頭笑着看白缙。白缙伸出手來,在他的頭發揉了揉,他說:“那不然你還想當什麽。”

這個時候,元修卻又只是嘿嘿一笑,什麽都不說了。

将鞋子穿好,白缙這次走出去。便有了另外的人上前來。因為上次影的出現,讓這次的白缙也關注了一下。

他并沒有在這些侍衛中看見影的身影,這讓他有些失落,但又覺得,影過不來也是正常的,于是也努力讓自己不在意這件事。随後他看到了這次跪伏在下面的新來的血仆。

他看起來有些瑟瑟發抖,來到這裏,他似乎有些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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