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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四樓這邊與其說是一個玻璃露臺，不如說是一個半開放天井。原先是有頂，上一任主人将它地面刷成了草灰綠，除開玻璃之外牆面則刷成了鵝蛋黃，偶爾上來，可以眺望一下遠處高爾夫球場和山腳下湖水，頤養身心。

只是明輕輕接手之後，在一次臺風天時候，頂上玻璃被掀掉了一半，她至今懶得修繕，于是到了深冬，雪飄進來，這裏徹底荒廢成了一個天臺。

而天臺左邊，有一架向上爬木梯，爬上去，就是整個別墅屋頂了。屋頂是紅色瓦片，排布着最好防水系統，上面還有一個裝飾性巨大風車煙囪。

明輕輕剛到天臺，就聽見屋頂那邊有咔咔咔動靜，更加确信屋頂上有小動物。

聽起來像貓，畢竟狗不會爬樹。

然而等她爬上木梯時候，看見卻是一只慌張地趴在屋脊上、四爪并用害怕掉下去愁眉苦臉、體型瘦削雜交犬，和一件卡在煙囪上藍色舊衣服。

風把單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帽子垂下來，兩只空蕩蕩袖子迎風飄揚。

明輕輕：？？？

眼神惶恐雜交犬：？？？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同時卡殼。

……

“這，怎麽上去。”明輕輕感到匪夷所思。

但是問也問不出來什麽，你總不能指望一只狗給你答案。

二十分鐘後，明輕輕滿頭大汗地把兩股戰戰狗給弄了下來。

這狗對陌生人十分警惕和抗拒，跳下來後就立刻退到牆角，沖她“汪汪”叫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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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輕輕不太确定這只狗是流浪狗、還是家養狗。

按道理說都流浪到這邊了，渾身應該髒兮兮才對，而且這兩天又是下雪又是下雨，它毛發不該這麽幹淨。就算今天天晴曬幹了，毛發也該虬成一團。

難不成就是附近走丢狗，才走丢沒幾天？

要是小區裏面走丢狗，當成流浪狗送去救助中心，反而會更讓它主人找不到它。

明輕輕沒理會角落裏龇牙咧嘴狗，先掏出手機給它拍了個照，然後下樓給保安打了個電話，用微信把照片給保安傳過去，讓保安挨家挨戶問問有沒有誰狗走丢了。

這邊住戶不是有錢就是有勢，保安不敢怠慢，很快問了一圈。

明輕輕得到結論是——不是本小區狗。

想來也是，這個小區養大多都是聖伯納犬那種名貴巨型犬，誰會養這麽一只瘦弱串串？

明輕輕莫名其妙撿了條狗，有點頭疼。

她喜歡安靜，不喜歡聽見狗吠，沒有要把狗留下來想法。

她發了條信息給小周，讓小周聯系一下寵物救濟中心，并把照片打印一下做個“撿狗啓事”。

小周那邊很快回複：“安排好了，但現在正年關，本地救助中心已經關門了，大概得三天後才能上門來接狗。”

知道她不喜歡狗體味，小周又發了一條：“要不然我先過去接到我這裏來？”

這會兒正過年，小周也在陪家人，一會兒就為點兒小事叫他過來一趟，也是怪麻煩人家。

她自己從來不過除夕，總不能妨礙人家團圓。

“算了。”明輕輕回：“三天而已。”

就收留這只狗三天。

小傅抱着勺子臉色煞白地蹲在另一棟別墅屋頂上，危機過去，他狂跳心髒終于稍稍緩下來。

方才來不及拽出那件衣服，他只能用盡來到地球上後最快速度，揮動僵硬不利索手臂，三下五除二飛快地将外套脫了，并飛快地瞬移到一套公寓裏，把獨自守家狗給拎了過來，勉強逃過一劫。

貓和狗都是人類好夥伴，人類看到不僅不會怕，還會直呼可愛。

不像他，明輕輕看到了他肯定會吓壞。

此時此刻他穿着件單薄t恤，只感覺冷風瘋狂往脖子裏灌，更冷了。

他緊張地觀察着明輕輕那邊情況，打算等明輕輕沒注意，把狗送回那家人去，然後等到了夜晚，把自己還遺落在四樓雜物間兩件東西取出來。

然後——就和明輕輕告別了。

周圍很安靜，小傅坐下來，僵硬膝蓋終于放松，晃了晃。

雲層後稀薄陽光照在他沒了兜帽衫掩蓋肌膚上，一切近乎透明。

他心裏不舍，垂下眼裏透着一股孤單。

他擡起眼，忍不住多注視遠處那棟別墅裏人一會兒。

小傅遠遠地看見明輕輕掏出手機，聽見幾個地球語“寵物救濟中心”，知道明輕輕是打算将那條狗送去救助。

得在她送走之前，把狗送回去才行。

小傅慢吞吞起身，打算瞬移過去。

可忽然又見明輕輕下了一樓。

他見她進了其中一個房間，過了會兒，通過窗戶，看見她費力地拖着一張舊沙發出來，将舊沙發移到了別墅盡頭、緊挨着玻璃花房那個房間。

小傅有些疑惑，不知道明輕輕打算做什麽。

接着，就見她又去雜貨間找了找，找到一個米白色小盒子，她把米白色小盒子、一些其他東西，比如毛毯、一個黑箱子，拿到了一樓盡頭那個房間。

小傅所以為各種盒子，分別是小米自動飲水機、安全防火制熱油汀。這些還是明輕輕給她貓買，不過肥肥被養得很嬌氣，只喝熱水，還瞧不上寵物飲水機裏水，于是這些東西一直閑置在雜貨間。

肥肥察覺到她要做什麽，不開心地叼着她褲腳，試圖把自己東西索要回來。

明輕輕彎腰揉了下它貓頭，繼續把房間布置好。

很快，小傅看見明輕輕用一根從冰箱裏拿出來肉骨頭，去四樓把串串犬引誘下來。他終于知道她在幹什麽了。

……她在給那只狗布置一個窩。

小傅：“……”

說不清道不明委屈和澀然一瞬間湧上小傅心頭。

那條狗性格不好、長得還醜、體格也瘦巴巴。不像自己，不需要套上根繩兒，就願意跟着她跑。

怎麽就能被她養上了？

而那只狗仍然異常警惕地瞪着明輕輕，還時不時吠叫兩下，只是實在受不了肉骨頭誘惑，這才一路不遠不近地跟着明輕輕下樓梯。

串串犬跟着明輕輕到了一樓盡頭房間，明輕輕将肉骨頭放在飲水機旁邊盤子裏，串串犬在原先家庭什麽時候吃過這麽完整一大塊排骨？立刻口水直流地蹦跶了過去。

明輕輕指了指旁邊玻璃花房，對它道：“那邊牆壁上有個貓狗出入小孔，你上廁所出去上，不要拉在家裏。”

也不知道這狗聽懂了沒有，明輕輕撓了撓頭，打算就先這麽着了。

它待在一樓，她在三樓，怎麽吠叫都吵不到她。

狗吃得正香，明輕輕為了避免肥肥和它撞上打架，出去時把這邊幾間房最外面一扇門關上了。

遠處小傅無比沮喪地坐下來，居然有一絲羨慕那條狗。

夕陽落下，串串犬吃飽喝足，但是仍然警惕，在明輕輕給它安排房間裏左嗅右嗅。

這種從小養起土狗其實對主人比名貴犬還更要忠誠，它很清楚現在這裏不是自己家。

它必須得回去，不然主人會擔心。

正當它在牆上拱來拱去，卻無法出去，急得“汪汪”叫時。

一道少年身影憑空出現在了房間內，踉跄一下後站穩了。

串串犬吠叫立刻停止了。

它眼裏出現了恐懼。

就像它被從自己家裏突然帶過來時一樣，它感覺到了一種來自于更高等生物壓制。

盡管少年那一雙灰藍色眼睛幹淨無害，但那是一種懼強天性，正如貓會掉毛一樣。

狗仰着腦袋，盯着小傅，忽然就小便失禁，吓得原地出現一灘黃色尿液。

小傅：“……”

按照小傅本性，他本應該手腳笨拙地蹲下來撫摸一下狗子狗頭，示意不用怕。

但他現在看這只狗眼神有點微妙。

他環顧了一圈周圍柔軟舒适沙發、寵物飲水機、散發着熱度油汀，心裏悲戚。

于是他像個小氣鬼一樣無視了串串犬害怕，就這麽将串串犬送了回去。

串串犬主人還在上班，還未回來。送完串串犬不過是兩秒鐘事，小傅很快回來。他帶來抹布派上了用場。他還不太會走路，但好在他可以瞬移，這是他天生能力，超過本能。

于是只見少年蹲在地上，像個跳跳棋一樣憑空出現在幾處被串串犬弄髒地板旁，轉動不靈活手腕，用抹布将地板一點點擦幹淨了。

做完這些，小傅很不環保地把抹布丢在了後山，然後去屋頂把自己外套拼命拽出來。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重新穿回了自己身上。

他擡起僵硬手指，異常艱辛地将兜帽衫戴上，兜帽衫遮住了他蒼白臉。

他終于有了那麽一丢丢安全感。

而這邊，明輕輕吃完晚飯，打開平板電腦搜索了一下怎麽養狗。盡管只養幾天，但明輕輕是個認真人，做什麽都會做好，不能出亂子。

狗是肉食動物，但是西藍花之類蔬菜也能吃，可以補充一些微量元素。

腦海中浮現出那只串串犬瘦弱身板，明輕輕猶豫了下。

她覺得一根排骨可能還不夠。

明輕輕起身去廚房，煮了些西蘭花和牛肉，裝在新盤子裏，去往一樓。

她将新食物放在一樓房間時，狗并不在。

這裏房間很多，明輕輕不确定它是從花房小洞溜出去了，還是又躲進了哪個房間。

明輕輕沒有在意，反正狗比貓聰明，餓了冷了應該會出來。

她放下食物就離開了。

而在她走後，蹲在屋頂小傅所有感官都在被那盤子裏食物給強烈沖擊着——他喉結慢吞吞地吞咽了下，灰藍色眼睛餓得呈現出待機呆滞藍。

真好香。

自己……可以吃嗎？

小傅餓到極致，會啃一啃樹皮。

他已經很久沒吃到熱乎乎東西了。

他和人類不一樣，很久不進食，倒也不會死。他們星球人壽命很長很長。

可是和人類相似之處在于，他也會有饑餓感覺。

有時候饑餓感覺襲來，他胃裏咕嚕咕嚕地響，餓得頭暈眼花，分分鐘就能摔在地上砸出一個一米九人形坑。

少年天人交戰了很久，最後違背了打算離開計劃，屈服于饑餓。

……

他出現在了明輕輕為串串犬準備房間，小心翼翼地“咔咔咔”地用手抓起煮熟西蘭花，塞了兩顆進嘴裏。

食物從喉嚨滑進胃部，充實感覺填滿，連帶着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是足以讓人淌下兩行熱淚幸福感——當然這只是個形容，男子漢大丈夫，小傅已經成年了，是不會哭。

他蹲在那裏，像一團孤獨黑影，一邊悄無聲息狼吞虎咽地進食，一邊為這種突如其來幸福感到惶恐不安。

他喝了點飲水機裏水，但是不太敢爬上沙發。

明輕輕是為那只狗準備，要是發現被他偷偷吃了，會怎麽看他這種盜竊行為？

小傅臉皮很薄，想到這些，就很不安，蒼白臉也更加白。

不過他蹲在油汀面前烤了會兒火。

因為他想到火是一直開着，不會被自己“用掉”。

很久都沒得到過熱意撲來，驅趕走他四肢百骸僵硬和寒冷。

小傅很久沒這麽暖和，沒這麽開心了，他僵硬地轉動身體，讓火也烤一烤他後背，然後把兩只腳也烤一烤。

烤完了腳，他動作不利索地把兜帽衫揭下來，把腦袋湊了上去，熱一熱短頭發和腦殼。

……

大約晚上十一點多，明輕輕洗完澡，打算下樓去把盤子收上來。

不知道為什麽，肥肥一直不太開心，明輕輕将其理解為，家裏來了新小動物，它怕被奪走寵愛，于是抱着它使勁兒親了親，哄了一下，才下樓。

她推開一樓盡頭房間門。

打開燈。

那只狗又不見蹤影。

明輕輕低頭看了下地上30340兩個盤子。不過兩盤子食物都被吃得幹幹淨淨，尤其是第二次送來熟西藍花和牛肉，盤子油光水滑，格外幹淨。看來那只狗狗是真餓得不行了。

明輕輕感到有些好笑，走過去打算把盤子拿走。

她動作忽然一頓。

她注意到盤子旁邊放了一只小小戒指盒，海一樣藍色，旁邊裹了一圈白色綢帶。看起來并非新東西，而是仔仔細細當寶貝一樣在溪水裏洗過，因為白色綢帶顏色已經變成米黃了。

明輕輕：“……”  ？

什麽意思？

她很确定自己下午下來時，這裏沒有這玩意兒，所以這是——狗狗報恩嗎？

明輕輕感到新奇。

何止是新奇，簡直是神奇。

她發現那只狗看起來又土又兇，但怎麽跟成精了似？會偷偷攢窩，還會叼東西回來報答。

明輕輕差點以為裏面是戒指。

但當她打開憑空出現戒指盒，卻發現，裏面靜靜放着一顆還帶着葉子金桔。同樣，也很幹淨，被認真清洗過，幾乎光滑可鑒。

——可以吃那種。

金桔在房間燈光下，散發出暖暖柑橘氣味。

明輕輕心髒忽然就被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下。

自然界小動物看起來好似比人要蠢笨一百倍，但其實都各自有各自性格，而且，小動物不像人，不會有任何壞心思，只會一門心思傻乎乎對人好。

它對她龇牙咧嘴，害怕又警惕，但是吃了她排骨，又會在寒夜裏悄悄銜來一枚金桔。

本來對狗有些排斥、打算三天後就送這只兇巴巴又醜巴巴狗走明輕輕，這一刻，忽然有點不忍心送它走了。

“蛋蛋。”明輕輕沖着角落裏喚了句，打算在短暫幾天內，給這只狗取個名：“就叫你蛋蛋吧。”

蹲在煙囪旁，這回小心翼翼護好自己衣服不被夾住小傅聽見了，先是一怔，随後蒼白臉上出現一抹羞赧。

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