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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明輕輕沒有吭聲,她迅速将手機屏幕黑了下去,将手機丢進小包裏。
“我怎麽覺得最近你小區經常發生怪事?”小周皺起了眉頭:“上次你不是還懷疑有人溜進了你家?要不然你先搬出來住一段時間?”
話沒說完,商務車停在紅毯盡頭。
小周閉上了嘴,急匆匆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冒着雨下去,撐開一把黑色長柄傘,繞到黑色商務車後面為明輕輕拉開車門。
明輕輕的高跟鞋踏下來的一瞬間,無數閃光燈圍了過來,她掩去心事,拎着裙角,對着鏡頭露出微笑。
簽完名,應付完記者,在頒獎典禮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明輕輕還在想剛才的事情。
雜志拍攝結束時,物業給她發了微信,說前幾天小區裏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本來想搞清楚原因再驚動業主,但是請了警方來調查幾天,也沒弄清楚是為什麽,物業對于失職感到萬分惶恐,挨個通知各位業主,讓業主們最近注意安全。
小區裏住着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業一向小心翼翼,連垃圾晚收拾了幾小時也要發來道歉信,明輕輕也沒在意。
直到她看見物業發來的圖片,她眼皮子頓時一跳。
樹林被破壞得一片狼藉,地上許多只鳥類慘烈地摔在地上的屍體。
這絕對不是當天刮起狂風,或者有神經病業主亂砍亂伐造成的。
這完全是非自然現象。
明輕輕坐立不安,急忙向物業詢問了一番是否有人受傷。好在被無端破壞的只有樹木,并沒有人受傷,明輕輕才稍稍松了口氣。
談及損失,明輕輕表示自己會撥款贊助物業修繕,物業不停感激,明輕輕卻十分心虛。
這無疑是她家裏養着的那只小喪屍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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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輕輕覺得自己回去得好好和小傅聊聊了,他最近到底是怎麽了?加上冰雹事件、故意吓裴鴻卓事件,這已經三次了。他到底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現在幸好是沒有傷到人,但假設樹林裏有人呢,後果不堪設想!
明輕輕潛意識裏為小喪屍開脫,但火氣卻仍不住地蹭蹭往上蹭,且越來越憂心忡忡。
小傅幹淨無害的眼神經常會讓她忘記他能力強大和猛獸沒什麽區別、與自己并非同類的事實,可最近他愈來愈頻繁地制造出事故,卻不斷地在提醒她這一點。
她真害怕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範圍。
因為心裏面堵着這件事,整個頒獎典禮,明輕輕都心不在焉。
好在這場頒獎典禮她本來就只是走個過場,大約晚上十一點半,典禮還未結束,明輕輕便貓着腰提前離場,讓小程将自己送回去。
裴鴻卓是今晚上半場的頒獎嘉賓,也差不多時間離場。
見明輕輕與小周走在前面,他避開還圍在大廈外面的記者的攝像機,快步上前,對明輕輕低語道:“你住哪家酒店?”
他說的是明天電影展的事情,明輕輕将與他一道出席。
裴鴻卓黑色大衣下一身淺灰色的西裝,頭發整齊地往後梳,用發膠定住,英俊倜傥,是今晚媒體記者重點捕捉的對象,他朝明輕輕一過去,立刻有很多攝像頭對了過去。
明輕輕不敢在這種場合停留,腳步不停地朝後門走去,低聲道:“salin酒店。”
“距離這裏兩條街道的那家?”裴鴻卓的事業在北京,對這座城市很熟悉。
明輕輕道:“對,明天直接電影展見就行了吧。”
“如果你想堵在路上的話。”裴鴻卓不可置否道:“明早下雨,小程又不熟悉這邊的路。我在北京待得比較多,我讓我司機提前去酒店樓下等,七點見?”
見明輕輕猶豫,裴鴻卓挑眉:“師兄又不會吃了你。”
今晚頒獎典禮就差點遲到。
明輕輕思考了下:“那麻煩師兄了。”
“我的榮幸。”裴鴻卓終于笑起來。
他撐開黑色的長柄傘,将傘輕輕側了側,欲要遮在明輕輕頭頂:“明天電影展結束後,你有安排嗎?”
明輕輕:“怎麽?”
裴鴻卓:“如果沒有安排的話,或許我可以盡一下地主之誼。”
明輕輕訝然,擡頭看他。
雨幕宛如斷了線的珠子從建築物外墜下,裴鴻卓的傘罩在了明輕輕頭頂。
如果明輕輕這還看不出裴鴻卓的心思,那麽她便是個傻子了。
來不及思考,明輕輕看了眼後面快追上來的記者,急匆匆地低聲說了句“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便離開了裴鴻卓的傘下,從小周手裏接過另一把傘,撐開傘下了臺階。
裴鴻卓微愣,不過也沒說什麽,在閃光燈閃過之前,他得體地退後兩步,目送小周和明輕輕朝不遠處停着的商務車走去。
雨實在下得太大,明輕輕的裙角已然濕透,一上車,她便将高跟鞋踢掉,換上車上毛茸茸的拖鞋。
小周收了傘,坐到副駕駛座上,從車窗看見裴鴻卓還站在檐下,忍不住扭頭對明輕輕打趣道:“看來你今年的桃花運不錯。”
明輕輕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四十五分了,她急着回去:“送給你要不要?”
小周噎了一下:“影帝還站在那裏。”
明輕輕有心事,敷衍道:“他的司機正在倒車,他不站在那裏,難不成倒挂在那裏?”
小周:“……”沒半點浪漫細胞的女人。
“開車吧。”明輕輕催促小程。
不知怎麽,她今晚右眼皮一直跳,總感覺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即将發生。
這種不好的預感來得毫無征兆,可能與小區物業發來的圖片有關,也可能與這幾天小喪屍的反常有關,也可能與今夜滂沱的大雨有關。
她胸口猶如浸在水裏,有些發悶,喘不過氣來。
車子啓動了。
天幕漆黑,雨刷像刮走沉重的重物一般,費盡地将雨水掃下去。
車子緩緩離開大廈後門,将閃光燈、霓虹燈閃爍的廣告牌與裴鴻卓抛在後面。
忽然,就在車子即将離開的那一瞬間,後面猛然傳來一聲短促沉悶的巨大響聲。
砰!
一股威力巨大的沖擊力差點将明輕輕的車子都掀翻了去,濺起來的雨水有半米高,打在側面車窗上。她吓了一跳,下意識捂住腦袋。
小程一驚之下,車子在雨水中瘋狂打滑,差點撞上前面的垃圾桶,不過小程是個開車經驗豐富的年輕人,方向盤猛打半圈,勉強在路邊有驚無險地停穩。
“發生了什麽?!”小周驚悚道。
明輕輕和他同時朝車子後方的大廈看去,剛才就是那裏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巨響。
是方才還在霓虹燈閃爍的巨大廣告牌摔了下來,底部的鋼架全都折斷了,外殼的鋁合材料有一半砸得粉碎,在滂沱大雨裏朝上龇牙咧嘴着鋼牙一樣的支撐架,尖銳危險,驚悚至極!
就這麽一瞬間的功夫,記者和保安全都沖了過去,許多人撐着傘撲過去救人。
場面一片混亂。
有人吼着:“救護車!叫救護車!”
地上有血水散出來。
小周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裴鴻卓呢?怎麽看不到裴鴻卓?他離開了嗎?”
話沒說完,他和明輕輕同時都看到了被巨大廣告牌一角壓在下面的黑色卡宴。
明輕輕視線落在被忙亂的人群包圍住的那一角壓扁了的後半截車子上,不寒而栗。
她視線又落在那突兀斷裂的廣告牌上,牙齒直打戰。
她想到了什麽,臉上浮現出恐懼的神情,忽然抖着手打開車門,試圖下車。
小周回過神來,急忙開門下車,将踉跄下車的明輕輕一把塞回了車子裏,在雨水裏低聲道:“別下去,你下去也沒用,一過去就要被記者包圍!”
“你冷靜一點,和我們沒關系,救護車馬上就來了,不會有事的!”
“不,你不知道,和我有關系……”明輕輕嘴唇凍得發白,止不住地顫抖着。
她站立不穩。
她前腳剛和裴鴻卓在大廈門口說話,後腳上面的廣告牌就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廣告牌好端端地已經在那裏不知道幾年了,怎麽會這麽巧,就在這個時候掉了下來?!而且偏偏是在自己離開後,對準了裴鴻卓的車子!
這讓她怎麽否認是因為自己?
她想起不久之前的冰雹、想起不久前被破壞得肆虐的樹林、想起小喪屍對裴鴻卓的針對……這裏距離酒店只有兩條街道。
又是,又是小喪屍的惡作劇嗎?
她很難不去這樣想。
明輕輕整個人都仿佛被巨大的危險陰影給籠罩了,懷疑和恐懼爬上心頭,像海面上的暗礁一樣壓得明輕輕喘不過氣來……随之而來的還有鋪天蓋地的愧疚。
小周拼命攔着明輕輕。
很快救護車沖破人群趕來,兩人親眼見到裴鴻卓和他的司機被送上救護車。
“沒事,裴鴻卓沒事。”小周眼尖,松了口氣。
裴鴻卓和他的司機滿身是血,但還好,都還清醒着,還能被扶着走路。
雨下得瓢潑,但完全蓋不住裴鴻卓額頭上淌下來的血。
他坐在後方,受傷最重。
“沒人有性命危險。”小周對明輕輕重複了一遍。
明輕輕頓時卸力,在雨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記者的閃光燈已經在對着這邊拍了,小周罵了句記者,連拖帶拽,趕緊将明輕輕塞回了車子裏,吩咐小程快點開車。
明輕輕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小周坐在她身邊,翻出一條毛毯,把她渾身包裹起來,對小程道:“溫度調高點。”
明輕輕仿佛聽不到一般,打着哆嗦,臉色很難看。
小周不知道她反應為什麽這麽大,只以為她親眼見到事故在眼前發生,給吓到了。想想也是,即便平時面對大風大浪再鎮定,終歸也不過是年紀輕輕的女孩子。乍然見到一地的血,肯定也會驚悚萬分。
小周寬慰道:“好了好了,輕輕,沒事了,只是一場意外,我們回去泡個熱水澡睡一覺,明早再打電話問問裴鴻卓的情況。幸好已經深夜了,交通順暢,附近就有醫院,救護車來得很快,他們應該不會有什麽事的。”
明輕輕用毛毯擦了擦頭發,勉強鎮定了一點,只是臉色依舊發白。
只是場意外嗎?
她不敢确定。
她想起她遇見小傅以來的這些日子……
即使她已經漸漸依賴上了小喪屍,已經把這個外星物種當成親人一樣的存在,但這也無法蓋住他的能力等同于殺傷力巨大的武器的事實。
事實上,他想幹什麽,沒人能攔得住他。假如他有一天暴走了、失控了,或者,甚至是在意識尚存的情況下,做出危險的事情,她也毫無辦法。
而且将他帶回家,任由他傷害到身邊人的她,可能還會成為幫兇。
自己一開始就知道将他帶回家很危險、無比危險,不亞于将一只猛虎帶回家私自豢養,但是那個雨夜他的眼神那麽柔軟,那麽幹淨,卻讓她完全忘了這件事情。
之後的日子裏,她更是逐漸将這些事抛諸腦後,即便他先前已經幹出一些對別人不利的事情,她也因為偏愛,一味地縱容。總覺得他善良又可愛,一切不過只是小打小鬧的惡作劇。
而這一次……令人膽戰心驚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這一次還能稱之為“惡作劇”嗎?
明輕輕将濕漉漉的臉埋進了掌心,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而憤怒和恐懼讓她無法平靜下來。
盡管她的內心有一個聲音說,也許一切都是巧合呢——也許這一次不是小喪屍幹的。
但是她沒辦法去聽從這一個聲音。
手機裏物業發來的照片還在發燙。
這樣的事情,已經是第四次了。
車子沖破雨幕,駛到酒店下方的時候,小傅的視線已經因為腦子裏尖銳劇烈的疼痛而變得很弱。
他用腦門擦了擦霧氣藹藹的浴室玻璃,終于看清楚了那是明輕輕的車子,那黃色閃爍的燈光是明輕輕的車前燈。
他灰藍色的眼眸頓時像是燃燒起了最後一把能燃燒的火焰一般,亮了起來。
明輕輕回來了!
小傅很想一如既往地沖到門口去迎接,但是他渾身都結了冰,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分能動。生命力和精神力像是沙漏裏急速漏掉的細沙一樣,肉眼可見地從他身體裏消失。
神采從他身體裏一點一點剝落。
他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回光返照的蒼白,只是由于浴室裏充沛的水蒸氣,讓他顯得沒有那麽憔悴。或者說,讓人不易察覺他的異樣。
他穿着淺藍色的棉布睡衣,額前柔軟的黑發乖巧地蓋在額頭上,被水蒸氣潤透了,微微濕潤。
如果不去看他那雙與人類差別很大、漂亮到傲人的藍色眼睛的話,他此時就只像是一個快要睡着了、又被叫醒,迷迷糊糊等待喜歡的人回家的正常的人類少年。
等待明輕輕上樓的時間無比的漫長。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遙遠。
小傅用盡最大的努力支撐自己的身體,虔誠熱烈地等待。
終于,“滴”地一下,房卡刷開了酒店房間的門。
明輕輕的腳步聲走進來。
她在玄關處換鞋。
小傅興高采烈,下意識就想站起來——但是他的動作卡了下殼,他沒能動彈一分一毫。他在浴室裏發出聲音:“輕!”
少年幹淨的嗓音毫不掩飾地透着歡天喜地。
明輕輕腳步頓了一下,将拎包扔在地上,朝着浴室這邊走過來。
小傅的心髒砰砰直跳,臉上漾起大大的笑容。
明輕輕站在浴室門口看了他一眼,卻沒走近,一言不發,臉色蒼白又冷。看他的眼神包含譴責與怒氣。
小傅頓時愣住,不知所措地問:“怎,怎麽了?你身上,濕了,換衣服,快。”
他想過去,但沒辦法挪動,只能幹着急,又喚了聲:“輕。”
“瞧你幹的好事!”明輕輕怒道:“上一次我們是不是約好了?不要再濫用你的能力,不要傷害到我身邊的人!這一次差點釀成大事故了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這難道又是惡作劇嗎?怎麽能制造出這種會死人的惡作劇?”
小傅懵道:“沒,沒。”
明輕輕惱火道:“我們車子前腳離開頒獎典禮的大廈,後腳廣告牌就砸了下來,剛好砸中裴鴻卓的車子,你說和你沒關系?”
小傅知道明輕輕為什麽發火了,他腦子裏嗡嗡響:“你沒事嗎?有沒有哪裏受傷?”
見明輕輕全身上下完好,小傅松了口氣,然而明輕輕不信任地盯着他,他臉色發白,急忙辯解道:“不,不是,不是我。”
越急他越是說的磕磕絆絆:“我沒有金魚缸。”
他為了扼制精神力暴動,避免失控,在樹林事件之後,就沒進過電飯煲,現在也沒進浴缸,而是任由身上結冰。
今晚他為了等明輕輕回來,一直努力讓自己神智清楚,怎麽會是他呢?
他不知道明輕輕在說什麽,但是知道她一定誤會了什麽。
明輕輕心煩意亂:“什麽金魚缸不金魚缸的?不是你那是因為什麽?”
小傅像是無措的小海豹,濕漉漉的,他想過去,但他又動不了,他深藍色的眼睛可憐又讨好,結結巴巴地道:“真的,真的,不是,我。輕輕,相信我。”
他臉上沒有一點謊言的意思,反而幹淨得像一張白紙,急切得快要掉眼淚。讓明輕輕想起來小時候遇到過的小狗,跳進雨水裏去努力把身上的泥土沖刷幹淨,生怕人不帶它回家。
明輕輕盯着小傅焦灼的眼眸,實際上已經相信了一大半。
也許,就只是一場巧合呢。
盡管方才遇見了那麽危險的事,可明輕輕的情感上已經相信了小喪屍。
真是該死,她也不知道她怎麽了,面對眼前的少年就總是很容易心軟。怒火莫名塌了幾層,變成了猶疑不定。
更何況今晚的質問沒有任何的意義,至少要等明天醫院裏傳來消息,看人有沒有受傷再說。
而且——
明輕輕看了眼小傅蒼白的臉色,忍不住問:“你一晚上都坐在這裏嗎?晚飯吃了沒?”
小傅委屈地搖了搖頭。
明輕輕頭疼不已,身體不由自主地走去客廳,将客房服務放在玄關處的食物拿去微波爐,給小喪屍熱一下。
“謝謝輕輕。”小喪屍不知道為什麽,仍待在浴室,沒有跟出來。
他的聲音從浴室裏,穿過氤氲的水蒸氣穿過來,低低的,沮喪而難過:“對不起,麻煩你了。但我真的,沒——”
明輕輕站在微波爐前,有點不忍心,揉了揉眉心,道:“算了,太晚了,這個問題明天再談。如果不是你,我給你道歉。”
頓了頓,她忍不住走到浴室門口:“下次記得好好吃飯。”
小傅聽明輕輕的語氣,好像沒剛才那麽生氣了,眼巴巴地看着她,不敢說什麽,忙不疊點頭。
“那這個呢,是你幹的嗎?”明輕輕點開微信圖片。
她并沒有走近,也沒有像往常那樣過來揉一揉小傅的腦袋,顯然她還未從事故的驚懼中緩過來。
小傅垂着腦袋看着她離自己的距離,默默數了數地上的瓷磚格子,明晃晃的浴室燈光下,十三塊,意識到這一點,他變得無比喪氣。
他沒有怪罪明輕輕懷疑自己,畢竟前幾次他也的确制造出了很多對其他雄性不利的事情,他只是再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他和明輕輕的距離。
明輕輕不像其他地球人那樣對他滿目恐懼與憎惡,她願意養他,願意收留他,她對他很好,很溫柔,會微笑着吃他做的難以下咽的飯,還會撫摸他腦袋,讓他不要害怕,說不會丢棄他,這讓他一度以為他們很近很近。
可事實上,他們最近,也只能這麽近了。
像是巨大的冰川飄在海上,即便快融化了,變成水,觸及岸邊,一寸一寸挪近,岸上的人也還是在岸上。
明輕輕心裏終究是把他當做不同的物種。
就像是豢養一只殺傷力極大的無家可歸的老虎,她會對老虎付出心力、會把老虎當做家人,但她到底不信任老虎會變成人。更不可能,對老虎擁有除了親情以外的感情。
“是我,對不起。”小傅說道。
“對不起。”他看着明輕輕的眼睛,又道了一遍歉。
他想解釋說自己生病的時候就會能力失控,但是又無從解釋起,因為這樣反而更加證明了他對于人類來說很危險。
好不容易緩和了一些的空氣再次降低了溫度。
明輕輕看着他,十分沉默。
明輕輕在心底為小喪屍辯解,小喪屍應該不是故意的,造成小區被大面積破壞,應該是能力失控——但即便是這樣,他也無比的危險。
毀壞殆盡的樹林和鳥的屍體歷歷在目,如果當時有人在那裏,人也會成為一具屍體。而一旦發生那種最壞的情況,明輕輕作為小喪屍的飼養人,要負全責。
她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與有可能死人的事情扯上關系。
無名的恐懼像海水一樣淹沒了明輕輕的胸口。
明輕輕想說些什麽,想質問很多,但是看着小喪屍濕漉漉的眼睛,她又不忍心說什麽,也問不出來。她腦子裏一團漿糊,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太晚了,你先睡吧。”
很多年後,明輕輕每次回想起今晚,依然會後悔,在這一晚沒有留在小喪屍身邊。可是後悔無用,這一晚她冷得像冰,留剛成年的小喪屍一人孤獨地死在了陌生的星球。
“你呢?”小傅瞅着她往外走,視線跟着她轉。
他想追上去,但他動不了。
明輕輕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我餓了,去酒店三樓吃點夜宵。”
小傅聽見她沒拿房卡,大約是打算今晚另外開一間房。大約是恐懼和猶疑壓上了她的心頭,她打算換個地方靜一下。
小傅看着她,仿佛看着很遙遠的世界盡頭,眼神哀傷得像是嶙峋的冰山即将撞上懸崖,那麽粉身碎骨一般的孤單。
門被打開,又被關上。
明輕輕離開了。
玄關處的感應燈熄滅了下來。
“那麽,你今晚回來嗎?”
小傅的一句問落在了漆黑下來的夜裏。無人回答。
這一晚,小傅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裏待了多久。
他将結了冰的臉貼在玻璃窗上,看着黑得無邊無際的窗外,覺得地球真的是一個很冷的地方。沒有第三百五十五號元素,也沒有人歡迎自己,自己是一個純粹的孤零零的外來者,孤單到沒有人可以說話。
除了明輕輕。
小傅努力去想一些快樂的事情,這樣好讓自己的意志維持清醒。
他想起那次和明輕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游,他們開車到海邊——沒有真正抵達,只是快接近海邊,因為海邊太多人,而他不能出現在地球人面前,明輕輕接過花,輕柔地對他笑。陽光落在她側臉上,小傅心裏癢癢的,一直犯呆。
他還想起明輕輕給他一張便利貼,讓他許願,說他許什麽願望她都會滿足他。但原來他在明輕輕那裏并沒有那麽重要,那一天她還是失約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對于小傅而言,最重要的是,那一晚得到了明輕輕的一個承諾,她說永遠不會抛棄他。
他還想起再往前的事,他冒充蛋蛋,明輕輕一日三餐送炖好的牛肉下來,那是他在地球流浪那麽久以後,吃過的最飽的飯,睡過的最溫暖的夜晚。
……
時間過得真快啊,這個寒冷的冬天,就這麽過去了。
現在春天終于要來了,他的故事卻要戛然而止了。
小傅一點也不後悔。
如果時間回到星艦撞上流星之前,他也是願意流落到地球上,經歷這麽一遭的。
在意識徹底渙散之前,小傅用最後的力氣,瞬移到了一座早已準備好的無人蹤跡的荒山上。
他躺在地上。
這一晚沒有星星,只有烏雲。滂沱的雨水沖刷着他的身體和臉。
他閉上了眼睛。
他生機逐漸消失。
他變成了個沒了生命體征的蛋,了無生機地被掩埋在了那裏。
他的這一趟旅程,從頭到尾,無人知曉,無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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