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所謂的“家醜不外揚”是雪懷顧慮到他父親的顏面,作出的決定。雪宗依然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至今只認為這是柳氏的嫉妒心作祟,而不必上升到多高的地步,雪懷自然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激。
他唯一堅持的就是,柳氏決不能繼續留在家中。
很快,三天過去,柳氏從雪家私獄中出來後,哭哭啼啼地收拾了包裹回了娘家。讓人沒想到的是,雪何居然沒跟着去。
他堅持表示要留下來,并且和自己的娘親劃清了界限,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蝙蝠的事情,又給雪懷道了歉。
雪懷根本不吃這一套,二話沒說,讓他也下了獄:“俗話說母子齊心,她沒挨完的,你替她,也不枉她為你殚精竭慮對不對?”
雪何本以為這件事撇清了幹系,沒想到他母親出獄後接着就是他,死命地哭,求着雪懷放過他,雪懷直接讓人把他綁去了水牢中:“還是那句話,你多說一個字,你自己在裏頭多呆一年。”
這是在罰他知情不報。
老翁遲疑問道:“您真的不打算過問一下小少爺嗎?若您心有懷疑,不若把他送走?”
雪懷道:“暫時不了,因為有些事情我還沒查清楚。”
暫且留雪何一命,等他修到金丹期,自記憶中尋回那些自己錯過的細節時,若真的,上輩子的事實如同他想的那樣的話……再把他活剮了也不遲。
青鳥走了,任他怎麽威逼利誘,也不肯說出送香囊的人到底是誰,并且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雪懷不好真把人家烤了,于是就放了它一馬。
他把香囊挂在了腰上,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他爹跟他倒苦水時也能耐心聽下去,并象征性地安慰幾句,出門遇到白迎霆,也能順着對方的意思說幾句話,而不是只是閉口不言。
雲錯倒是有幾天沒來了。
雪懷回回從深花臺過來都能碰見他,碰到了,雲錯分他棉花糖和糕點時,他會一并跟着走一走,當成散步,也是消食。那只呆瓜貓也很喜歡他,活潑又靈巧,雪懷這麽懶的人,也能打起精神去逗逗它,覺得有趣。
兩個人仍然不怎麽說話,初見時的那種尴尬感倒是沒有了,兩邊都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去觸碰彼此的世界。好像他們只是街坊鄰裏,碰到了,一起走一走,這樣就足夠。
雪懷這天自己去散了步,沒遇見雲錯,想了想上輩子這時候,雲錯正為未來繼位暗中布局,招兵買馬。一只雛鳥,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逐步豐滿羽翼,等到它翺翔于九天時,人們才會驚覺它背後可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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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忙吧。”雪懷心想。
雲錯那批訂單也快要交付完畢,短期內應該跟這個人沒什麽交集了。
回家時,他正好碰到隔壁白家出門遛彎,白迎霆笑着問他:“小懷,散步啊?”
雪懷點了點頭,跟長輩們打過招呼,而後道:“我走完回來啦。”
彼此寒暄幾句後,雪懷進了屋,先回房把饕餮鬼錘了一頓,然後拎着它出門倒垃圾。
饕餮鬼誓死掙紮。雪懷給它渡了點修為,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聽好了,垃圾不要吃太多,要學會自己吐,雖然我知道你們饕餮肚子不滿就難受,但吃垃圾并不能讓你變得更強大,要吃得更多,首先要學會自強。每五天找我渡一次修為,懂了嗎?”
饕餮鬼委委屈屈地嚎了一嗓子,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雪懷這才把它放下來。
今日他散步時下了點小雪,沾染在了衣裳和他發間,雪懷決定再去泡個澡。
這個泉池是他母親讓人挖的,小時候一家三口就經常泡在這裏頭看月色,這也養成了雪懷穿衣泡澡的習慣。後來慕容宓去世,雪宗忙起來,還在泡的只剩下雪懷一人。
他随手拎了一本名為《浮黎宮星官入職考試真題大全》的書——上次雲錯赴約時送的,看了半天沒看出個什麽玩意兒來,他咕哝着:“這什麽?你認為以下上朝的頻率哪個最适合?甲選項,三天一次;乙選項,五天一次;丙選項,七天一次;丁選項……不上朝。”
“正确答案:丁,不上朝。”
雪懷:“……”
他繼續往下翻。
——歷史問題:鳳凰族攻打浮黎宮的目的是什麽?
甲:被魔界離間
乙:争奪帝後
丙:争奪天界話語權
丁:攻占浮黎宮的練實高地,抗議天庭幼兒園的零食檔次太高
雪懷對當初這段神界歷史不是很了解,依稀記得浮黎宮帝後二人齊心協力解決了六界災難。他左思右想,選了甲。
翻開答案一看,正确答案是丁。
雪懷:“……”
他把這本書放到一邊,打算改天請青鳥告訴雲錯他買到了盜版真題。
剛放下書,周圍仿佛有什麽被驚動了一樣,像是潛藏的蟲豸被風聲驚動,飛快地爬走。
雪懷一向敏感多疑,他警覺地停下手中的動作。
他覺得有人在看他。
角落裏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雪懷立刻想也不想,手中銳利的光芒虛化成刀,直直地往外刺去。與此同時,雪懷眼中閃過一絲戾色,面容冷肅地自水中出來,披衣起身,徑直往外走去。
一牆之隔,偷窺的青年被光刃正中眉心,活生生吐出一口血來,連滾帶爬地在原地畫了個傳送陣——他明白對方發現他了,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脫身。
但那個陣法還未成形,他便已經被人提了起來——
單手掐着脖頸,将他重重地砸向了牆壁!
他幾乎聽見了骨骼碎裂的聲響,血液伴随着疼痛,讓他覺得燙熱得要裂開了:他的喉頭快要裂開,他無法呼吸,眼球暴突,視線直接模糊了下去。
只看見一只修長有力的手,還是個少年人的手,不知為何指尖泛着輕微的血腥氣,看久了,仿佛還能瞥見上面的細小血點。這種傷痕不是平常能學到的,卻好像……是初學者學了針線時常留下的那種傷疤。
青年失去意識之前還記得思考這個問題——他認出了來人是誰,是他在山道上見過一面的少年人。
少仙主雲錯,一個半魔的少年,此刻打量他的眼神譬如打量一顆爛白菜,裏頭充滿了鄙夷和瘋狂的厭惡,好像他欺負了他的什麽寶貝一樣。
白迎霆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恐懼地嘶叫道:“我!我不跟你搶!他是你的,我讓給你,不過他穿着衣服,我什麽都沒看到——饒了我!求求你!”
雲錯不為所動,一手扣着他的咽喉,扼住他所有可能發出的聲音,另一只手順着他身上的脈絡、筋骨游走,筋脈斷裂,根骨毀盡,骨骼卡擦卡擦地碎掉,他每動一分,白迎霆就往下倒一分,最後貼着地面歪了下去,悄無聲息。
他順手将這個人踹到一邊,而後皺着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他似乎非常厭惡接觸別人的身體,會為此覺得非常不适。他的小貓爬過來,抱着他的手臂,輕輕舔着他手指上冒出來的血珠。
“雲……雲公子?”
燈影晃動,照亮這一方悄無聲息的血腥。雪懷出現在拐角處,一臉詫異地看了過來。
貓飛快地蹭去了他腳邊。
雲錯往旁邊讓了讓,因而讓燈火照見了白迎霆扭曲的面容——這個平日為鄰裏左右稱贊的好青年此刻穿着鬼鬼祟祟的夜行衣,被丢在地上的還有一個被稱為“千裏眼”的法器,能夠自遠方窺探近處的東西。
雲錯全身繃緊,下意識地将手往身後收了收。
迎着雪懷清亮的目光,他低聲道:“我這幾天去隔壁仙洲辦事,偶然聽見了一些傳聞。說是這個人在修行時成日窺伺騷擾一個同門師妹,逼迫小師妹就範,将一個姑娘家吓出了病來。這件事情被捅了出來,他因而只修行到元丹期就被逐出師門。我想到你……你不知道這些事,最近又跟他走得近,你不要……不要跟他成親,他不是好人,配不上你。”
“我今日回來時,正好碰見他們散步回家,這個人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後,翻牆出來,在你們家門口的垃圾溝池中撿走了你的一件汗衫,我覺得很不對勁,”
雪懷尚且還沒反應過來時,雲錯已經低頭抱起了貓,淡淡道了一聲:“我知道你們兩家是世交,打人的是我,這件事我會去跟白家說。”
“等等。”雪懷伸手攔住他,許多想回應他的話在腦海裏轉了一遍,只來得及歪歪頭,“這有什麽不好說的?”
他衣裳還松松垮垮的,透白的裏衣濕透,外頭只加了一件薄薄的罩衫。他回過頭,指尖現出一道尖利的白光,直直地刺入地上人的眼睛。
白迎霆慘叫一聲,而後失聲戛然止去,顯然是痛到了極致,被疼醒,又再度痛暈過去。
“現在我們是共犯了,雲公子。”雪懷收回手,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幫我出頭,我又為什麽要當這個縮頭烏龜?我敬白家叔叔阿姨是有涵養的人,若他們當真知曉自家兒子的惡行還要包庇,那麽這種世交,不要也——”
那個“罷”字還沒說出口,雪懷便被雲錯的動作生生打斷。
雲錯寬了外袍,俯身給他披上,攏好。
他的呼吸有些微不可查的滾熱和顫抖,水霧觸到他帶着水的皮膚上時,仿佛要帶走上面的濕潤似的,燙得人心幹渴。
那又是一個虛虛地将他抱在懷裏的姿勢,他雙手伸到雪懷背後,去幫他系腰後的結。雪懷只能平視他的起伏的喉結,再仰頭,也只能看見他泛紅的耳根。
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擡頭去看雪懷,而是盯着雪懷身後某個飄忽的點,繃緊的,嚴謹又古板的模樣,有點可笑。
他也知道自己可笑,就像幾天前他輾轉找來那半個荷包,自己對照着書本一針一線地學。他分不清仙界的顏色,有時候縫錯了要重新再來,一個大男人,一臉嚴肅地做着出閣的女兒家才會做的針線活,這個人還是少仙主雲錯,任誰聽了都要笑掉大牙。
但他知道這個東西可以讓他的心上人開心,可以讓他露出那彼岸花中展現出的那樣,幹淨、純粹的笑容。
而其他人做不到這樣。
他袖手旁觀,不動聲色。他把自己的寶貝放手讓其他人接近、追逐、評價,忍着日複一日的煎熬,他看着他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當中都沒有自己的位置。
他曾經在那個位置上,可他沒有保護好他。
當別人也做不好的時候,他是不是還有機會……再回到他身邊呢?
“別和他們成親……”連聲音都是滾燙的,他說,“他們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場外:
雲:我不是針對誰,我是說在座的各位,全部配不上雪懷。
雪:好啦好啦知道啦,你最配啦~摸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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