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雪懷在一剎那繃緊了全身。

他仍然對上次的試煉心有餘悸。在那雲霧缭繞的雲間山頂, 他一直以為背後的那一箭來自他上輩子的心魔,不具備實形,故而也未曾在意。

然而現在他在懸崖下看見了這枚光潔如新的箭頭,九成九的可能, 眼前的這枚弓箭正是對着上次的他來的。

有什麽人想殺他。

但什麽樣的人才能穿過連他自己都無法辨認的雲霧,從遠處準确的射出這一箭呢?

這是一種非常古怪的感覺, 如同被毒蛇在暗中窺伺。雪懷不會忘記, 正是因為這一箭,他才想起了上輩子自己死時的過往。

那種感覺……仿佛故人重逢。

還沒等他理清思緒,他突然看見饕餮鬼激動的狂叫了起來。

“小饕?”

饕餮鬼憤怒地對着天空嘶吼, 亮出鋒利的爪子和牙齒。

雪懷順着它的視線向頭頂看去, 卻什麽都沒看見, 只有一線灰白的天空。

上面有人嗎?那一剎那,雪懷的腦海中掠過這個念頭。

他伸手把饕餮鬼抱起來, 安慰性地摸了摸它的頭。接着他擡頭向上望去, 試探着叫喊了幾聲, 但沒有人回應他。

回音在幽深的峽谷內飄蕩不去,顯得格外寂靜荒涼。

饕餮鬼仍然在躁動, 仿佛天空之上存在着什麽讓它深深感到恐懼的威脅一般。

雪懷摸不着頭腦, 只能拍着它的頭安慰它:“沒關系,小饕,你娘會過來接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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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雪懷突然聽見鳥類振動翅膀的聲音。

饕餮鬼警覺地從他懷裏跳了出來,眯起眼睛打量在峽谷口盤旋的生物。

三只青鳥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 在一線天的地方探了探頭,而後收起翅膀,想要盤旋往下。但這道山與山間的縫隙實在是太過狹窄,青鳥寬大的身體無法通過,翅膀刮蹭在岩石上,簌簌掃落了大量的藤蔓與灰塵。

來的這麽快?他有點意外。

雪懷還有時間笑出來:“小饕,看來你娘親不怎麽靠譜,是別人先找到的我們。”

上面與下面隔的太遠,他也不太能聽清他們的聲音。依稀只聽見為首的青鳥沖着他們大喊大叫,讓他們別着急。

接着雪懷看見遠處的岩壁上,垂下了長長的繩索,大約是想讓他們借着繩索攀爬上去。

雪懷動了動,腳踝上傳來一陣劇痛,基本已經不能下地行走了。

他微微喘着氣。

“小饕,去把繩子銜過來。”他指示道。

饕餮鬼乖乖的把繩子叼了過來。

雪懷伸出手,麻利地開始打結,把繩子綁在了饕餮鬼身上,又繞了了幾圈,交纏着綁住自己的腰。一人一獸捆在一起,打算一并等人往上拉他們。

雪懷的腳落地就疼,忍着疼痛做完這一切後,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等到他勉強爬到饕餮鬼的背上時,雪懷規律性的拉了三下繩索。

很快,他感到腰上一緊,上面的人開始緩慢的拉動他們。離開地面之後,雪懷受傷的那只腳懸在半空中,折斷一般的疼痛加劇,他忍着沒吭聲。

然而緊跟着,因為失去了借力的地方,他們頭頂的繩索跟着搖搖晃晃,不停滑動着,幅度非常大。雪懷好幾次被生生撞在山崖上,蹭了一頭一臉的灰。

還沒有往上爬升到三五尺距離,雪懷眼看着他們要和一株延伸出來的枯枝古樹撞上了。這株古樹非常龐大,若是放在武俠傳奇裏,定然是能夠救下武林高手墜崖後的那棵樹,但它現在成了阻礙雪懷上去的一道關隘。

雪懷拼命拉動繩子,希望上面的人能夠察覺到什麽,幫他們調換方向。然而繩索的方向并沒有改變,晃動得越來越劇烈。他們穿過密集的枝桠,雪懷的身上被刮了數道細小的傷口,連帶着頭發都被勾住了。

千年靈樹的枝幹堅硬如鐵,饕餮咬不了,也沒有辦法砍斷。情急之下,雪懷只有掏出小刀生生斬斷了那一小截牽連不斷的發絲。

然而,好不容易等大半個身體都穿了過去,雪懷的腳又被勾在了一截樹杈上——還正好是他受傷的那只腳。劇烈的疼痛被牽扯放大,逼得他直接叫出了聲,渾身冷汗地道:“小饕,不行,咬斷繩子,讓我下去。”

饕餮鬼猶豫不決地回頭看着他,嗷嗚了幾聲,回頭想要将那枝葉咬開,卻沒有成功——頭頂的人突然發力,直接将他們往上拖了半尺,與此同時,雪懷痛得克制不住地叫出了聲——他的腳踝已經快要被樹枝鈎得變形了。

饕餮鬼趕緊叼住繩子,咔嚓一聲,堅固的繩索憑空斷成兩截,雪懷和饕餮鬼直直的向地面摔下去。

猛然再度墜地,雪懷這回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饕餮鬼嘤咛一聲,爬過來舔舔他的臉頰,看見他痛,難過得眼淚汪汪的。

雪懷沒什麽力氣地拍了拍它的頭,用他平常欺負饕餮的語氣小聲罵道:“你這只笨饕餮,咬開開我和你之間的繩索就好了,你幹嘛連你的繩索也一起咬斷了?你先上去叫雲錯來救我不可以嗎?笨小饕。”

饕餮鬼委屈得團成一團,在他身邊滾來滾去。

“算了。”雪懷閉上眼,等待腳腕上那陣劇烈的疼痛稍稍平複,小聲的吸着氣。“我們過會兒再想辦法出去吧,剛剛應該留張字條的,告訴上面的人我受傷了。”

雪懷總有一種感覺,重生一世,自己仿佛變得多病多災了起來。先是陰靈入侵,再是連續不斷的雷劫,還有各種各樣的意外。

這也算是重來一生的代價嗎?他心想。

疼痛的餘韻中,他聽見碎石崩裂的聲音。他身邊的饕餮鬼再次興奮了起來。

雪懷勉強睜開眼睛望過去,發現靠近他一側的懸崖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手持雙刀,深深插入山崖間,穩妥而快速地往下騰挪。

黑衣白發。

那道身影說不上好看,在懸崖峭壁間刮蹭的灰頭土臉,比起他平常的潇灑風範,實在要遜色很多。

雪懷看着那道背影,突然笑了起來。

他心想,縱然這個山谷壓制靈氣,那也只是壓制而已。壓得再厲害,誰又能困住一個仙魔同修,仙道因果不沾,魔道十六重的人呢?

等到耳邊聲音落地,他聽見雲錯緩步向他走來的聲音。

雪懷看着他,抿了抿嘴。

雲錯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愠怒和焦慮:“怎麽回事?怎麽會弄成這樣,雪懷?我就不該讓你出來。”

雪懷覺得他有點緊張過度。以前他天天都要來采藥,雲錯都不說什麽。反而他們這次從冬洲回來之後,雲錯就變得精神緊張,仿佛非常沒有安全感。

但是現在這個場景顯然不适宜和他讨論這個話題。

雪懷很乖順,一動不動的任由雲錯抱起自己。

他小聲問:“青鳥飛不進來,我的腳受傷了,你一個人能用雙刀上去,可是不能帶人。雲小公子,我們出不去了,你要怎麽辦呢?”

雲錯沒說話,把他放在了一邊較為平整的岩石上,撩開他的褲腿,垂眼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而後解下自己腰間的一對玉佩,用撕下的布帛為他固定起來做成夾板。

他又開始跟他生氣。

“你不是藥修嗎?為什麽連給自己包紮一下都不會?”

雲錯的聲音硬邦邦的,“都傷成這樣了。”

雪懷坦然的看着他:“因為知道你會來呀。”

雲錯的臉色勉強好了一點,但還是跟他賭着氣,照舊不說話,重新把他抱了起來。

雪懷說:“你就別罵我啦。我錯了,雲小公子。你看起來好兇呀。”

他望着他笑,眼神明亮。

“……”雲錯被他看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低聲抱怨,“你總是這樣,雪懷。”

頓了一下,又放輕了聲音,像是有些委屈地告訴他:“我也沒有罵你。更不會兇你的。”

雪懷不說話,笑着伸手抱住他的脖頸,讓饕餮鬼跳上來,拱在二人間的縫隙中。

雲錯平穩的抱着他,向另一片山崖走去。雪懷感到他調整了姿勢,單手環過他的脊背與膝蓋彎,用另一只手拾起一邊的長刀,平緩揮出。

那動作實在是太過随意和閑适,雪懷起初以為他會和過來時一樣,帶着他往上攀援。沒想到的是,雲錯只是平地揮起一道劍光,那道劍光深深的插入了岩壁中。

靈力被削弱之後,劍光也變得不怎麽顯眼。雪懷擡起頭,看見雲錯眼中紅光大盛,帶着灼人的光華。

這是雲錯正在聚集力量的标志,魔道十六重的力量完全用出,經過一道削弱之後如同長虹貫日,劈開了眼前存在了千萬年的山石。

滾滾雷震從地下湧出,震動着他們的耳膜。

雪懷感覺到一道溫暖的結界籠罩在了自己身上。

山崩地裂的檔口,他還有工夫分神想到,自己墜崖這件事約莫會被載入慕容山莊的史冊。

為了救一個人,劈了一座山。這倒也是雲錯的風格。雪懷想起來了,上次去魔界找雲錯時,這人也呆在靈氣聚集的山洞中。他半點法術都用不出來,雲錯卻能在那裏修觀心法。

開闊的天地在他們眼前轟然分為兩半。飛沙走石,雪懷下意識的閉上眼想躲開,沙石和風都結界悉數擋下。

雲錯把他緊緊的壓在懷裏,開口念出無聲的咒語,號令青鳥與鳳凰前來迎接。地動山搖之中,他穩固的好似一方磐石。

雪懷聽見雲錯的聲音中帶着低低的笑意。

“雪懷,這次我把山劈了,你說要賠多少錢,要寫多長的檢讨?”雲錯問道。

雪懷咕哝:“我走走我姥爺的關系,跟他求個情,算你英雄救美,這次就免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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