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隔天, 小師妹果然給他送了一罐腌肉過來。不過不是狻猊肉,而是普通的雪狼肉。

彼時雲錯正在劍修的學堂中翻看課本。小師妹足足做了幾十罐,給每個人都分了一點。

有人便叫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什麽時候學會做飯了?”

小師妹興致勃勃地道:“才不是, 是昨天雲錯師弟說他想吃,然後墨遇哥哥說他也要, 我幹脆就做了幾十罐, 都送給大家。”

沈墨遇,就是小師妹那個未婚夫。

大家都笑她:“這便是傳說中的不患寡而患不均麽?你小心同時得罪了沈師兄和雪師兄。”

小師妹大叫着用手裏的書本去砸他們。

大家彼此開開玩笑,都知道分寸, 過後也就不再提了。

小師妹眼巴巴的看着他們, 挨個問道:“怎麽樣?好吃嗎?昨天我本來是想找雪師兄教我的, 可是他不在,我只好按照古法自己做。”

雲錯這個時候卻開口了, 他的視線還放在書本上沒有挪開:“為什麽是雪狼肉, 不是狻猊肉?”

他努力地想要換成溫和禮貌的說話方式, 可惜效果不太顯著。

小師妹沒計較,悻悻的說:“本來是想做狻猊肉的, 可是狻猊兇狠珍奇, 我去外邊的荒原蹲了一下午才遇到一只,還沒打過它。故而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獵了雪狼回來。雪師兄給你做狻猊肉的時候,肯定沒少吃苦。他一個藥修,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這麽大能量。好啦, 廢話不多說,雲師弟你快嘗嘗看,我做得怎麽樣?”

雲錯微微一怔。

小師妹催促着,他便學着其他人的樣子,當着小師妹的面打開嘗了一口,然後稱贊說好。明明身邊沒人,他這麽做的時候,卻仿佛聽見雪懷的聲音在他腦海中。

溫柔又帶一點好笑的語氣,告訴他:“你不能這樣呀,就算你現在不想吃,但這不是應酬,是讓我們親近的人開心的辦法。快去嘗一嘗,然後告訴小師妹,說自己很喜歡,很好吃。”

他強行把這聲音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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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實沒有在飯點以外的時間吃東西的習慣。小師妹的廚藝很好,是和雪懷那種半吊子的制作手藝完全不同的味道。但他嘗了一片後,仍然覺得興味索然。

中午他仍然沒有吃飯。

下午是藥修們的歷史理論課,給他們上課的正是雪懷的親傳師尊蔡藝。她給學生們講述九州的風土人情,還有不同的神族及其特點。

“風羽族人,生而羸弱,其骨骼跟骨都要比尋常的仙者更容易遭到邪病入侵。但是相反,風羽族人天生擅長操控風與雲,能夠不借法術騰躍萬仞之上,形貌美麗,與南海鲛人一并以容貌絕美出名……”

周圍人刷刷做着筆記。雲錯聽得微微出神。

很快,蔡藝話鋒一轉,繼續說道:“任何神族與風羽族結合生出的後代,都會繼承其一半以上的根骨,身體也會比平常人要差一些。我舉個例子,你們這一幫孩子都認識的,雪懷。”

周圍人都笑了,望着雲錯大聲起哄起來,學堂裏一時間人聲鼎沸。

雲錯的面容有些許僵硬。

蔡藝雙手往下壓,示意他們安靜,笑着往雲錯的方向看了一眼。顯然是知道他們兩個的關系,借此打趣活躍一下氛圍。

她接着說:“所以若是身邊有風羽族人,或者風羽族人的後人,同學們都要記得多加照顧,他們若是受了傷,也輕易沒辦法好全,經常會留下病根來,和尋常仙者的體質完全不能比。”

“好了,風羽族人說完了,我們下面來看一看比翼鳥族……”

蔡藝的聲音慢慢遠去。

“雲錯,雲錯,你在聽嗎?”他的同桌碰了碰他小聲問,“有處筆記我沒做好,你記得師尊剛剛說了什麽嗎?”

雲錯走着神,恍然回頭,也只知道搖頭。“……不記得。”

外邊山裏面的鳥雀叽叽喳喳的叫了起來,一堂課結束了。

雲錯站起身來往外走,連東西也收拾了起來,看樣子是打算回暖閣了。

小師妹看見了,有點奇怪:“咦,雲師弟,還有一節靜心課要去清修堂裏上呢,你現在去哪裏呀?”

雲錯簡短答道:“不去了,幫我請個假,謝了。”

藥修暖閣外,雪懷宿舍底下。

一個高大俊秀的年輕人在這裏來來去去,晃悠了至少半個時辰。

直到樓下新來的宿管修士都忍不住出聲了,問他:“我說那邊那位同學,你到底是上去還是不上去啊?上去我就給你登記,你老在這晃悠,我都要被你晃暈了。”

雲錯有些局促的搖了搖頭,接着便背過身去走遠了。

結果半個時辰之後,那修士又見到這人跑了回來,懷裏抱了一大堆東西。

雲錯走上前來,低聲說:“登記,我的名字是雲錯,我來找……我來給三樓的雪懷送東西。”

“唔,好……我查一下,沒有雪懷這個名字啊?是才開學來的同學嗎?”那修士問道。

雲錯愣了一下:“他不是,他是藥修堂的,在這邊修行一年了。”

那修士有些疑惑的嘟囔了幾句,不過沒有攔他,還是放他進去了。

層層樓閣,他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不過因為是中午接近下午的時間,暖閣內留下的學生不多。

雲錯記得這個時候雪懷應該不在。

他跑去山下的集市,買來了仙藥和大堆補品。

他一直都知道雪懷因為母親是風羽族人的緣故,身體一直都不太好,卻從來不知道雪懷的身體隐患卻這麽大。

卻還是為他冒險去獵了一頭狻猊。更別說前幾天,雪懷剛剛從懸崖上摔了下去。

傷還沒好全,他就要跟他分手。雪懷應該很難過吧?

心髒深處那種沉悶的,抽絲撥繭一般的疼痛再次浮現,讓他屏住呼吸,連動作都很輕微。

他現在沒辦法給他做飯了,于是買了鳳凰骨,到時候雪懷看見了可以,拿回去煲湯喝,幫助他骨骼恢複。

還有其他林林總總的東西,雲錯都小心地堆在了房門外。

裏面沒有人,連饕餮爪子踏在地板上的聲音也沒有。

饕餮鬼嗅覺靈敏,聽力也靈敏。從前不論他們當中的哪一個回來了,還沒走到樓下,便可以看見一只漆黑的,光禿禿的醜饕餮飛撲出來,扒着他們的腿,爬進他們的懷裏。

大約是都不在家吧。

雲錯把東西都擺好,然後像是做賊似的,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他不知道雪懷收到這些東西後會作何感想。

之後的三天,他幾乎是提心吊膽的度過的。不管是在什麽地方做什麽事,身邊有什麽人。總是會産生錯覺,以為雪懷會突然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然後把他劈頭蓋臉地罵一頓。

或許會這樣問他呢:都分開了還搞這些東西做什麽?有本事要斷就斷幹淨,拉拉扯扯的不像樣。

然而卻沒有。

這之後的三天,他也依然沒有見到雪懷。

小師妹和那幫子人吃藥修小食堂上了瘾,天天拽着他往藥修那邊跑。

可即使是這樣了,他也仍然沒有見到雪懷。

從他們吵架那天起,一直到現在,足足五天。

又到了慕容山莊修士們聯合起來,用法術布雨的時候了。

本來這個活動是幾年舉行一次,不過慕容山門受到隔壁比翼鳥族和神農族的請求,希望能借他們的力布雨,好求今年一個好收成。修士們經過了一番商議,認為和鄰居打好關系非常有必要,不過就是順手一幫,還能趁此機會放幾天假。

從半夜起,風聲嗚嗚,天色陰沉。風裏挾裹了濕氣,讓人手腳冰涼,骨髓生疼。

雲錯撐了傘,再次來到藥修閣底下。

入夜了,人人都在沉睡。他用了一個隐身術,滕雲清緩緩的進入了第三層,而不驚動任何人。

他手上拎的也不是其他東西,而是凡間非常普通的生姜。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食盒,裏面是熬好的一碗鎮魂湯。

他還記得,今年年初,也差不多是布雨的這個時候。氣溫涼下來,雪懷被傷了根骨,導致英靈再次入侵。

雪懷一直怕冷,有時候也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一直都知道。上回若不是他早比雪懷發現有陰靈跟在他身後,故而提前熬了藥引他上鈎,雪懷估計要出大岔子。

可當他要将手裏的東西放在門邊的時候,他卻愣住了。

他幾天前送來的東西,來的時候是怎麽樣的,現在便是怎麽樣的放在那裏。沒有人動過的跡象,周邊甚至已經落了灰。

他的心猛地一沉,如墜冰窟。

第一個想法便是,雪懷知道這是他送來的東西,可是根本沒有收。

但按照雪懷的性子,他不會把東西扔在這裏。他愛幹淨,更不可能容忍自己門口有東西正在腐敗變質。

雪懷這幾天都沒回來住嗎?

雲錯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見雪懷的時機,即便是見到了,也沒有什麽別的話好說。

但是只要能看一看他,看見他還平安……這樣應該可以吧?

就算他不理他,什麽話都不說;就算他要跟他打一架,他也安安生生的受着。

雪懷片刻的傷心,總比他一直待在他身邊,不知道自己往後還會做出什麽傷害雪懷的、可怖的事情的好。

雲錯敲了敲門。裏面沒人應聲。

他這才想起來這是半夜。雪懷縱然家中,也肯定睡熟了。

他輕輕推開門——

可是門後已經沒有人住了。

一個空空蕩蕩的房間,小吊床拆毀了,他們兩個人一起做的貓窩也不在了。他給他送的花在窗邊枯萎,枯黃的花瓣灑落一地。

只有氣息還留了下來。雪懷的氣息,他們在這裏一起生活過的氣息。

那一剎那,他的指尖繃緊又舒緩,最後顫抖了起來。

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下來,不多,只一滴砸在了布滿灰塵的地面上,随後便被他壓抑住了。

他雙眼通紅,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無言地憋着氣,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可又偏偏沒察覺到自己在哭。

雪懷真的不要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雪四歲:我都沒出場,就你戲多→3→

雲三歲:QUQ QAQ QOQ

雪四歲:好啦寶貝不哭啦,過來給我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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