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點煙

第04章 點煙

游星戈晚上洗完澡出來,打開了書桌上的電腦。

他來祈城的時候,身上帶着的最值錢的就這兩樣,他的電腦和吉他。

打開界面,屏幕絲滑地轉入了藍色的代碼網站,一行一行,游星戈面不改色地滾動着鼠标。

他的頭發濕噠噠地滴下水,房間裏的綠植在水汽氤氲裏垂下了頭,一片黑暗,只有桌角的臺燈和電腦的藍光在泛着,照亮了他的臉。

他正在編代碼打憤怒的小鳥。

可惜這個時代網絡沒有那麽發達,很多游戲還沒上線,有的想玩的只能自己動手編,一些簡易的運行腳本他還是能做出來的。

等到他完成扮演任務之後,時代差不多也會發展到相當前沿的地步了吧。

游星戈的鼠标點了點,準确無誤地投擲了一只小鳥,他在心裏想。

他穿進這本書裏時,就被告知只要完成扮演男主的好兄弟這一個任務就行,再後面的事情誰也管不着。

頭發依舊在滴水,他拿了塊毛巾擦了擦,淩亂的黑色卷毛試圖向它的主人抗議,再這麽随便地擦明天就不能維持帥氣的形象了,被游星戈無情鎮壓。

卷發青年穿着睡衣,把毛巾随手搭在了椅背上,又從冰箱裏拿出了瓶罐裝果汁,就往陽臺走去。

去看看他的主唱。

他和程際野是單獨的兩個房間,各自有客廳卧室,只是陽臺是連着的,呈現出九十度的折角,陽臺上還擺着些花草,下午他出去挂衣服的時候還看見對方迎着陽光拿着水壺在給花澆水。

這起點男主還挺有閑情雅致的,大概現在确實算他生命中較為閑暇的時光了吧。

再過個幾年,火到大江南北的時候,程際野可能再不會有這樣的心情去澆一盞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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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開了家影像店,悠悠揚揚地放着唱片,很模糊的聲音,像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大火的臺灣歌手的專輯,還有嘈雜的小孩子奔跑嬉鬧的聲音,和着傍晚樹被風吹起的沙沙聲。

這裏臨近老城區中心,入夜還帶着點車水馬龍的喧鬧,空氣裏浮動着燥熱,悶悶的。

游星戈剛出陽臺,就看到他本來要找的人倚在他自己房間的陽臺邊,兩臂交疊,抽着煙,側臉在淡藍色的傍晚天色裏很優越,只有煙上一點點火星,明明暗暗。

程際野個子很高,瞥見他時還下意識要把煙掐滅。

游星戈打了個手勢攔住他,以極其流利的動作從程際野的煙盒裏抽出來一支,動作快得程際野都沒反應過來。

“借個火?”游星戈像模像樣地叼着煙,笑起來,程際野手裏的煙映在他眼裏,火星襯得他眼睛很亮。

程際野剛想說小孩別吸煙,轉眼就想到游星戈其實已經二十一了,就算放在有禁煙段的美國也過年齡了,但是他開口還是拒絕:“沒帶打火機。”

他伸手要把游星戈嘴裏叼着的煙拿出來。

游星戈沒讓他拿,他俯下身,湊在程際野指間夾着的煙頭上,像火柴劃過的聲音,噌地一下就點着了火星。

他有些得意地眨了下眼。

程際野沒說話,煙灰在指間抖落了點。

“明天排練,你曲子都記熟了嗎?”過了一會,程際野才想起來什麽似的問。

“當然。”游星戈說,他同樣倚着陽臺欄杆,一只手拿着煙,風裏傳來樓下影像店的音樂,帶着點懷舊感,像是舊膠片的黃。

他跟着哼了起來,只有調子。

程際野在旁邊抽着煙,一直沒說話。

這年頭最時興的歌都很傷感,要不就是那種又瘋又叛逆的,說是發揚青少年的精神,大街上夜市路邊攤音箱放着的流行歌也頹喪傷痛,聽了一轉下來只能記住歌手談了幾場戀愛怎麽分手的,混在路邊打着喇叭的廣告聲裏也不違和。

他哼完一首就沒哼了。

兩點火星在淡藍色寂靜的傍晚移動,游走的軌跡上灑着點不明顯的小火點。

煙卷漸漸褪到最後,游星戈這時候才發現是萬寶路。

這牌子二十世紀誕生的時候是女士煙。

他頓了一下,然後渾不在意地看着煙卷上灰色的一層爬上指尖,在即将燙到手的時候才撚滅。

程際野早掐滅了煙,這時候擡眼看了他一眼,才注意到一般:“你頭發沒擦幹。”

這是句陳述句。

游星戈搖了搖頭:“沒事,這感冒不了。”

程際野移開了視線。

這小卷毛還挺心大。

祈城的晚風很涼,程際野又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講了樂隊的情況,酒吧和祈城的市區分布,大部分都是常識,他說着說着就離原來的話題十萬八千裏遠了。

游星戈在旁邊聽着,時不時插上兩句,話算不上很多。

開朗,燦爛,也很有分寸感,除了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所特有的單純自來熟外,沒有別的缺點。

卷毛青年給程際野的印象就是這樣。

……還可以補充一條,某種程度上和他的品味不謀而合。

他是指音樂上的。

夜色漸深,游星戈先扛不住了,打了個哈欠要回去,提着沒喝完的果汁飲料,還和程際野說了晚安。

“對了,”游星戈打了個響指,想起來什麽,回頭道,“我覺得我會是一個好吉他手的。”

他的栗色眼睛裏盛着亮亮的東西,像是祈城潑下來的燈光。

程際野看向他的眼睛,然後才點了下頭。

游星戈走後,他繼續倚着陽臺,看向了居民樓外南城區的燈火。

指間的煙頭一直沒放下來,他碰了碰外套的兜,那裏安靜地躺着個打火機。

程際野想,這小卷毛還挺讨人喜歡的。

————————

Huracán酒吧新來了位吉他手,黑色卷發,生得很漂亮,有一雙深栗色的眼睛,笑起來太陽一樣暖融融的。

酒吧裏的常客最開始還對這位新吉他手感到驚訝,畢竟他的長相實在不像玩搖滾樂的,結果這位看上去彬彬有禮得像會出現在高中優秀畢業生展上的年輕人一上場,他們又默默收回了質疑的聲音。

……別的不說,這新吉他手high起來還挺瘋,耀眼奪目得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彈起吉他的時候更是如此,沒人能不喜歡那雙明亮又漂亮的眼睛。

又是個天生為音樂而生的人才。

查爾斯很喜歡他們的新吉他手,在至今為止的幾次排練裏,都操着他那來中國不知道多少年的普通話興高采烈地表示,這是他命中注定現在終于來到的好兄弟,是他們最棒的吉他手。

從ONE誕生那一天就缺少的一塊現在被補齊了。

他和游星戈一對碰,眼中有欣賞的意味。

樂隊永遠不能缺少一位好吉他手,其他成員也是同理。

雖然查爾斯說話總是帶着點西方人的誇張,誇人誇得漫無邊際,但他确實希望樂隊能更好。

音樂是需要屏氣凝神來做的東西,合拍的樂手總是難得,因為他們交流的是自己的心。

投注在ONE的目光裏,除了追逐崇拜,從來還有更多的東西。

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沖着搖滾樂來的,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們對每一場演出都全力以赴。

所以有一位從音樂理念到創作概念都合拍的吉他手當然值得人開心。

程際野也這麽想。

這天是個周末,游星戈第二個登場的周末。

外面的天色黑了,他在後臺剛把樂器包拿下來,那是把很漂亮的吉他,暗金色的琴面,弦色也動聽,連程際野也誇過這把吉他的音色。

程際野現在正在調試設備,這本來不是他應該幹的,但酒吧的調音師今天請假,陳青正在他旁邊幫忙。

酒吧漸漸被拖進深沉的夜色裏,等他們上場時,酒吧裏的客人在冷霧和燈光的照射下也等得要瘋狂。

Huracán是南平巷子裏最大的酒吧,夜晚時帶着燈紅酒綠和搖曳的人群,大多數人蹦完迪甚至能直接勾搭上人出去滾上更加瘋狂的一夜。

當然不是沒人試圖勾搭這支常駐樂隊的主唱,但是程際野基本上唱完就直接走掉,在後街燒烤攤上偶遇的可能性都比這大。

今晚舞臺打着的燈光算不上明亮,臺下的人影晃起來,斑駁又迷離。

音樂轟鳴般炸起,上次游星戈在吧臺邊看着,現在已經站在舞臺上了。

樂隊的配合天衣無縫,光是出場就有人在下面尖叫,鼓聲炸進人的心裏,從上世紀就被打上自由叛逆标簽的音樂無論在哪裏響起,都會引起年輕人的注目。

主唱有一副得天獨厚的嗓音,簡直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程際野是多年前的起點文裏愛寫的那種主角,在舞臺上徹底褪下懶散,鋒利得像把出鋒的劍。

音樂當然很美,唱起的是很多年前某首紅極一時的歌,來自有些遙遠的年代,新來的吉他手讓有的生客沒認出來,但是驕傲飛揚,卷發在招搖的燈光下揚起,舞臺一起帶出惹人迷醉的音樂。

臺下的人搖晃着尖叫,今天難得穿得像個搖滾樂隊成員的游星戈朝臺下抛了個飛吻。

現在,他的人和音樂一樣酷,樂手神采飛揚,讓人難以忘記。

但是依舊有人穩穩地坐在角落裏,離上次游星戈坐的位置不遠,陰影裏帶出眼尾邊一顆淚痣,細領帶勾出斯文敗類的氣質。

旁邊人在談論着新音樂,聊起了新來的吉他手,一起被淹沒在周圍的聲音裏。

眼尾有顆淚痣的男人像是沒聽到一樣,喝了一口酒,投注在新吉他手身上的目光顯得若有所思。

如果游星戈能夠把書裏的內容對上的話,他在見這人第一面就會知道他是誰。

唇角勾出的冷釉般的顏色,來自原書裏的半個反派,前期占了幾頁篇幅用來描寫的纨绔,沈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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