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願意

第27章 願意

游星戈并不算多麽愛煙酒的人, 這東西在他這被歸為有害物質,自然不成瘾。

只是現在他的大腦有些不清楚,像是蒙了層霧似的, 他擡眼看了看樓外正對着的山色, 硬撐着才讓自己的眼皮擡起來。

怪查爾斯, 回去他就要把查爾斯杯子裏的水全換成酒。

遠山黛色和飯店散出來的亮光輝映,遠處波光潋滟的水色映着夜幕, 樓下的客人似乎在為孩子的開學禮而慶祝, 隐隐約約的。

游星戈是真感覺自己的腦袋現在不太清醒, 連兩個人之間起伏均勻的呼吸聲在他耳邊都變得混亂起來。

腳邊一枚不知道誰開的啤酒蓋被他不小心踢下去,從二樓欄杆處悄無聲息地落進了草叢裏, 也許是因為酒精, 加上上午那個負責人問過他的問題, 讓他一下想起來很多以前的事。

看上去總是開朗沒煩惱的年輕人突然側過頭問程際野,這句話的尾音并不清晰:“你有想過某一天我們會解散嗎?”

程際野側頭看向他, 他倚在欄杆上,姿态并不像以前那麽懶散:“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因為原書裏就解散了, 游星戈想。

大凡解散樂隊的原因,總結個來去, 用一個詞就能概括:不走運。

各種意義上的。

他和原書裏的吉他手有着相似的前半生際遇, 懷揣着的同樣是對音樂的熱愛, 他不能義無反顧地同時舍棄兩樣東西。

音樂和程際野。

黑發主唱有一雙顏色極為深重的眼睛, 平日裏總讓人看不大懂情緒, 在遲遲沒有等到游星戈回答時才看了過去。

青年棱角分明的臉龐不知什麽時候染上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沉色,房間裏的淡色光束照亮了他的側臉, 深栗色的眼睛垂下去,色彩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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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際野心下一動, 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開口:“不會的。”

他以前總覺得游星戈性格裏帶着那種毫無陰霾的明朗,沒想到他還會有這樣的憂慮。

游星戈覺得他的聲音在耳邊忽遠忽近,實在聽不清,于是主動把腦袋湊上前,說出口的話很輕:“我相信你。”

明明這句話不需要他相信什麽。

游星戈彎起眼睛,在一绺細卷發後面的深栗色流動起來,像是包裹太妃糖的那層糖紙在星光下浸透出來的光彩。

程際野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覺間又往下巡睃到嘴唇,那巧妙彎起的弧度蠱惑着他,他知道自己在看什麽,只是心神實在無法收回。

他覺得很好親。

嘴唇是人身上最柔軟的部位,好親的,也好咬。

程際野這樣想着,眼神沒有收回,內心躊躇了下,還是沒有伸手,他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往前還是往後。

但是總該慢慢來。

他大概算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不管是從哪個方面來說。

做音樂,或者是愛人,他的心都像是涓涓的河流,因為知道所追求的是什麽,所以淌過心中山川的水流并不會有枯竭的那一天。

畢竟他所想要的東西,最後總會成為他的。

他并不介意再多幾分耐心。

游星戈不知道他的目光落在哪裏,他現在的腦袋裏依舊有着酒精的餘韻,查爾斯不知道給他灌的什麽酒,後勁實在大,讓平時喝烈酒都不怎麽會醉的游星戈有點暈。

他看着程際野,沒注意到他的主唱在看什麽,只能看到這個人耳邊的頭發不太整齊,于是他伸出手把程際野的頭發往後捋了捋,然後腦袋裏什麽也沒想般摩挲了幾下程際野的側臉。

挺好摸的,游星戈又摸了一把。

程際野沒有阻止他,他微微一窒,在游星戈指尖的觸感傳來時,呼吸有些抖。

他覺得這人真是不注意。

可是也有念頭從心裏冒出來:這個人究竟出于什麽樣的心情做出這樣的舉動呢?

游星戈收回手的時候對程際野說:“哥,你适合整整齊齊的。”

他的語氣一板一眼,往日語速很快吐字清晰的話變得有些慢吞吞的,所以多帶了點更細膩幽深的意味。

程際野看向他的手,剛說完這句話游星戈就開始幫他拉衣服領子。

直到那看上去沒什麽特色的領子被扯出來足以讓人滿意的模樣,游星戈才微微松了手,挑出來了個笑,話題跳躍得像完全喝醉了酒的人一樣:“你吃糖了嗎?”

程際野搖了搖頭。

游星戈皺了下眉,想要确認什麽似的,以一種不徐不緩但是相當堅定的姿态把他原本辛苦整理好的領子扯過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被直線拉近,他低着頭扯了下衣領,湊上前的眼睛很澄澈:“甜的。”

這句話一出,大腦遲鈍的游星戈和正看着他的程際野同時一頓,游星戈松開了手,露出個恍然大悟般明朗的笑容:“是葡萄酒吧。”

程際野的心頭湧上微妙的感覺,一時間他無法從這個人臉上挖掘出更多的情緒,夏天夜晚嫩葉的味道帶着苦味,若隐若現地飄進了人的鼻腔裏,面前游星戈的笑也蒙上了層讓人目眩神迷的色彩。

心上的異樣感更重,程際野開口:“不是葡萄酒。”

事實上他身上什麽味道也沒有。

這只能說明游星戈真的醉了。

而此時被蓋棺定論的游星戈本人毫無醉酒的自覺,松開手後他一只手臂搭在欄杆上,查爾斯在房間裏鬧得不成樣子也沒打擾到他。

程際野實在沒辦法忽略剛剛游星戈剛剛的動作給人的怪異感,他換了個話題入手:“為什麽要問樂隊解散的問題?”

游星戈說:“因為解散了,我會很舍不得大家的。”

也不止這個原因。

接着他沒眨眼,說出來的話很清晰:“尤其是哥。”

這話說的。

一種很輕快的情緒蔓延上程際野的心頭,他的聲音帶着笑意:“我很重要嗎?”

他希望自己很重要,就像游星戈在他的心裏同樣重要。

卷毛青年的回複很簡潔:“重要。”

先後被酒意和霧氣侵襲過的大腦并沒有意識到他這句話有多麽讓人誤會,又有多麽讓人心頭一跳,程際野揚起的嘴角已經完全壓不下來了。

游星戈想了想,盡管暫時并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他還是開口:“因為你很好。”

不是對人很好的那種好。

是會讓人發自內心欣賞和鐘愛的好。

程際野愣住了,他看向這個也許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話的人,這樣的對話已經實在不像是在朋友間會出現的了:“所以你覺得我是個很好的朋友?”

他這話問的冒險,但是偏偏順着游星戈的話無比自然。

酒意更加濃烈地沖進了大腦,游星戈沒聽清他在說什麽,模糊中只能聽見程際野說了朋友這個詞。

于是程際野這句話剛落地,就見到卷毛青年比了個不是的手勢,他這樣笑着比手勢的時候,卷發會随着動作微微晃動,但程際野卻覺得心往下一沉。

游星戈并不認為他是朋友嗎?

不會的。

那樣近的距離,已經完全足夠稱得上朋友了。

此時微妙的感情又一次湧現在他的心頭,幾乎是被動對游星戈做出回應的主唱問:“你覺得我們算不上朋友嗎?”

他的聲音很輕,但其中并不是不安,別樣的意味反倒更濃重點。

如果不是朋友的話,還能是什麽?

程際野等着游星戈的答案。

包廂裏查爾斯和老板時不時玩牌笑鬧的聲音傳出來,卷毛青年明顯遲疑了下,放在欄杆上的手臂往下撤回了點。

說不上來酒精給游星戈帶來了什麽,他沒有退後一步,但是深栗色的眼睛裏卻有了波瀾。

朋友。

這個詞本身已經足夠富有感情色彩了。

如果他和程際野都沒有心中未言明的感情,是最單純的朋友,他們也會陪着彼此深夜飲酒揮霍青春,寫歌作曲談談人生理想,一起走過很長的路,他當然不否認朋友這個詞所承載的意義。

但從一開始就不是這樣的。

游星戈的手無意識握住,在欄杆上敲了一下。

程際野沒有放過這剎那的遲疑,夜色深深也不能遮掩卷毛青年眼中瞬間流露出來的感情。

一絲微妙的、近乎察覺般的情緒在他的心裏出現,程際野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的嘴角挑起了笑意,淺到不易發覺的那種:“如果不是朋友,還會是什麽呢?”

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沒有那麽迫切。

只是他的手同樣在欄杆上虛虛握了下,此時黑沉色的眼睛絲毫不想放過游星戈的每一個微表情,心裏悄然升起的感情像蘸薯條的果醬桶一樣溢出來。

他會聽到自己心裏一直隐隐有所預示的答案的,一個暗示,或者一個表情,都可以印證。

他贏得了這個人的心。

就算大腦被酒精侵襲過也沒退一步,總是勝券在握的游星戈這時候才發現,程際野其實也有步步緊逼的那一面。

此時誰露出了一點松懈,就會被另一個人抓住機會。

這是一場博弈。

誰逼得對方越緊,誰就占據了上風。

游星戈松開了手。

程際野見到卷毛青年醉意彌漫的眼睛,他微微茫然地眨了下這雙透着醉意的眼睛:“什麽朋友?”

他壓根就沒聽清這句話。

不,這不對——

程際野想。

卷毛青年倚在欄杆邊,手支着頭,似乎思考了一會,又很快搞明白程際野的意思,他勾上程際野的肩,有些不自然地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發絲裏都帶着酒意:

“哥,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輕聲開口:“我會做你一輩子最好的朋友的。”

程際野當然可以把這個位置給他,但他同時希望游星戈也做他這輩子唯一的戀人。

真是貪心。

讓游星戈一下擁有了兩個身份。

“其實我不願意。”程際野天生一副好嗓子,壓低聲音也好聽。

“現在晚了,你的一輩子都要有我的參與了。”

游星戈攬着他的肩,往後一倚靠在欄杆上,明明身上還帶着潇灑的醉意,笑得卻明朗。

程際野心神一顫。

“如果做不了哥身邊最特別的那個人,我會難過的。”游星戈湊近他眨了眨眼。

他說話連尾音也拖沓起來,明顯是醉得不行,畢竟他平時不太說這樣略帶肉麻的話。

程際野看着他的眼睛,摩挲了下游星戈的側臉,聲音不緊不慢,但是依舊悄無聲息地往前逼進着:“為什麽?”

卷毛青年的動作頓了頓,像是有些不解他的問題,又像是在思考什麽,整個人變得遲緩起來。

“為什麽……”他默念了一遍程際野的話,自己也沒搞清楚般輕輕搖了搖頭。

程際野緊緊盯着他,不想錯過這個人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

游星戈似乎因為他的注視有些不安,他收回了攬着程際野肩膀的手,在酒意下聲音散漫又茫然,帶着主人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情:

“因為,不喜歡你看着別人笑。”

程際野一怔,若有若無的猜測在心裏浮現更深,很難說他現在的感受居然是一股荒謬。

游星戈知道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嗎?

還是說,這句話已經在向他表明什麽。

在一點點靠近他心底的那個答案。

他握緊了手。

“你很好的,哥,”游星戈接着說,“你身上有家的感覺。”

深栗色的眼睛裏情緒起伏,連同呼吸一起。

停頓有一個世紀之久,周圍燈火輝煌,青山遙望,四季枯榮通通走了個遍,才能重新聽到鐘表轉動的聲音。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程際野沒忍住笑聲,豁然開朗之感湧進心頭。

他的手順勢滑下,落在青年的脖頸處,這一刻他內心的情緒無論怎樣也壓不住了,他的聲音又往下滑了一個度:

“其實我也不喜歡你對別人笑。”

“我們真的是朋友嗎?”手下的血管蓬勃跳動,程際野的問句被拉得很輕。

游星戈給出了他肯定的回答。

黑發主唱挑了挑眉,輕笑道:“那我真的會參與你的一生的。”

不止作為朋友。

他要的更多。

程際野看向或許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麽的青年,勾起了嘴角。

這個人本來不就應該是他的嗎?

已經快是他的了。

酒香彌漫。

游星戈揚起了笑拉近和他的距離,發絲交纏。

沒人能說醉得更深的是誰。

但是兩個人都在酒意交融的相擁裏,抵着對方肩膀上的笑被夜晚的陰影一道隐沒。

都露出了沒被對方發現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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