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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我想我已經給他足夠的面子了,不是看在他的份上,而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看着他作為父親的份上沒有強行推開。

霍明欽在我肚子上聆聽的時候,我握緊了拳頭,好在他很快就退回到我夠不着的地方了,讓我沒有動手。

“你走吧。”

我真的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看見他了,他讓我覺得寒心,他深愛的人即将離世,他是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的?哪怕是打着做父親的幌子都不應該。

我在這一刻質疑霍明欽的感情,我知道他是冷血的人,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冷漠。

我為那個為了他十年沒有結婚的人不值。

霍明欽走了,小佳留下來住了幾天,既然她來了,我便帶她在畫展裏看了幾天,挖掘畫作,簽有潛力的畫家。

陳淮安走了。他說他的畫展結束就走,而那副畫沒有了。所以他走了。

小佳對沒能見到他深感遺憾。

她問我:“你說他會不會看在你的面子上簽約我們畫廊?如果他簽約了,那就是咱們畫廊的鎮店之寶啊!他畫的可太好了,那幅畫我都後悔沒有好好看看,就沒了!我得到消息、看到畫的第一瞬間就想買下來,把老板你挂在我們畫廊裏,一定能賣出天價去!”

我跟她說:“那你幹脆把我多印幾張,我也想看看什麽叫天價?”

小佳咳了聲:“物以稀為貴,人家特意為你畫的就那一張。貴也貴在這裏,據他們說有人天價買走了那幅畫,連夜帶走,都沒有等到閉展,一分一秒都不想讓人多看啊!

她那天也看到了霍明欽趴我肚子上的場景,以為我有跟霍明欽和好的前兆,便開始打趣我。

我跟她說:“沒有價格。”

我相信陳淮安,他說不會賣就不會。霍明欽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麽,讓他把畫交給了他。

我不願意去想原因,因為一想就覺得疼。

霍明欽不需要威逼利誘,只需要輕輕說一句‘這是我妻子的畫像,我不希望她被所有人看見,我也不想讓其他人收藏’,陳淮安就會把畫交給他,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明明他什麽錯都沒有。

我輕輕撫了下胸口,不能去想。

我不能去想陳淮安幹淨又溫柔的笑容,我配不上。

心疼讓我什麽都聽不見,有好一會兒才漸漸能聽見小佳感慨的聲音:“沒有價,那就是無價之寶了!我早該想到的!對不對啊,小寶寶?我們畫上是兩個人呢?”

她說着說着又去哄孩子了,我的心緒也跟着她轉移開。我不能情緒起伏太大了,我肚子裏還有個孩子。

時間就這麽一天天過了,春去夏來,夏去秋來,秦鳶在秋天的一個傍晚降生了。

霍明欽遵守承諾,這幾個月都沒有來打擾過我,我進産房的時候他才出現的,我陣痛中疼的顧不上他,讓他跟着進了産房。

雖然生過一次孩子了,可第二次生依然疼的讓我一次次發誓再也不要生孩子了。

我抓着霍明欽的手都想掐進他肉裏。可腰跟斧子砍一樣,讓我一次次挺起身又倒下去,顧不上身後那是霍明欽的懷抱,我曾有無數個日夜最想遠離的地方。

陣痛無休無止,我的身體對麻醉藥物不敏感,所以哪怕打了無痛針,可開十指的漫長時間裏依然讓我疼的在床上躺不住,也許這世上生産本就是痛苦的。

世間所有生命的誕生皆是痛苦的。

疼的越厲害,就是越要誕生的時候,她一點點兒下沉,讓我無數次想要去洗手間,可下地走不到幾步就疼的走不了,撕裂似的疼,我也想把自己盡快的劈成兩半,好讓她盡快的出來。

我疼的眼花缭亂的時候,身體騰空了,霍明欽抱着我在産床下面走,護士緊跟在他身邊,喊他:“霍先生,您別着急,您把太太放在産床上,要不容易摔了……”

對,別把我的孩子摔了。

我抓着霍明欽的手臂:“放下,我……”

霍明欽牢牢的抱着我,在地上轉了無數圈,用額頭貼着我給我試了溫度,用極低的話音,一遍遍的跟我說:“別怕,我在呢,我在呢,不怕,不怕……”

我覺得他比我要害怕,我不害怕,我只是沒力氣了,幾個小時撕裂一樣的疼過去後,就是用盡力氣的生,可我覺得力氣都快用完了,神情都有些恍惚了,身體上半截輕飄飄的,血都流盡的感覺。

補充精力的藥劑一點點兒注射進去,在短暫的停歇時間裏,我看着使勁握着我的手的霍明欽說:“如果我不行了,就幫我好好照顧她,不要讓她到秦家,不要讓她聯姻,讓她自由自在……如果我活着生下她,你不要跟我搶,我要自己養……”

我朝霍明欽擠出個笑容來,我這一刻原諒他了,我甚至想謝謝他能夠趕過來,能讓我托孤。

但霍明欽眼眶驟然的紅了,他使勁握着我手道:“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伊伊,你再加把力氣……你想想寶麗……”

他偏頭看醫生,醫生目光堅定的看着我:“霍太太,你可以的,相信我,咱們最後一次加把勁,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已經看到頭了,”

他跟霍明欽也解釋道:“霍先生你一定要穩住,順産就是要慢一些,頭胎要在12個小時左右,霍太太雖是二胎,但因為跟上一胎間隔6年,也跟頭胎類似,時間緩慢是正常的……霍太太,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好了……”

我想起了寶麗,那匹難産的馬兒。

我跟寶麗一樣折騰了大半天才生了下來,生下來的那一瞬間,聽着她洪亮的哭聲,我又忍不住想哭,我還沒有掉下眼淚的,只覺得面頰濕了,霍明欽抱着我的手臂在無意識的顫抖,仿佛在合着小姑娘嘹亮的拍子。

我沒有力氣推開他了,霍明欽便一直維持着這個動作好久沒有動,久到小姑娘被收拾好抱了進來。

霍明欽伸出雙臂去接她,把她抱到我眼前,我看着她粉嫩紅潤的小臉也想哭。

霍明欽把她放進搖籃,空出手要給我擦眼淚:“別哭,王媽說月子裏哭容易傷眼睛。”

我看了一眼他被我掐的青紫的手背閉上了眼,等緩過情緒後我跟他道:“孩子平安生下來了,你回去吧。以後……”

霍明欽定定的看着我,眼神像是深潭,裏面沉澱了太多說不出的話。這讓我後面那句‘別再來了’沒能說出來。

霍明欽這次來明顯比上次瘦了,我能想到他照顧病人心力憔悴的樣子。

餘念應該在彌留之際了,我不願他們兩人留下不能挽回的遺憾。

遺憾終身是很痛苦的。我嘗過了,知道那樣的滋味。

霍明欽有一會兒才輕聲說:“你休息一會兒,不要操心那些事,我等你出院後再走。”

他好像又補了一句‘有你,我從未有過遺憾。’

但這句話聲音很低,我便當沒有聽見。

我閉上眼睡了一會兒,沒睡沉前感覺他好像給我換了衣服,給我擦了下面的惡露,我太疲倦沒能阻止他,就這麽睡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聽見他們在讨論給孩子取什麽名字,病房外面的會客廳裏有王媽、菲傭、艾瑪太太、亨利叔,霍明欽正在跟他們說他想好的名字,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想了那麽多,正一個個的被審核、被PASS……

我睜開眼看向窗外,外面正好晚霞滿天,窗臺上有一捧開的正好的鳶尾花,紫色的花瓣跟綿延天邊的雲霞相互映襯,也像極了天空中成人字形的鴻雁,排着隊向南飛。

那是自由的鳥兒。

鳶尾花別稱鴿子花,象征着自由、純潔、鵬程萬裏,在畫家的心裏又有一層更為重大的意義,此生不畫一次鳶尾花都不能稱之為畫家。

所以我已經為我的女兒想好名字了,她就叫秦鳶。

霍明欽幾乎是第一時間看我醒了,就抱着小姑娘進來了,我跟他指着桌上的鳶尾花說叫秦鳶。

霍明欽笑了,說好。

他抱着秦鳶指着花跟她說:“你現在還小,不能碰花,等你長大了我給你種滿園花。”

秦鳶閉着眼睛睡,聽着他一遍遍的話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還沒有等王媽說完 ‘哎呀,睜開眼睛了……’就又合上了。

霍明欽在這裏待了三天,幾乎當了半個護理師,把專業護理師的活接過去了。

我是順産,但肚子也要壓,我疼的抓着他手臂,等緩過疼後,發現他又給我沖洗惡露,擦洗身上。

我不想讓他擦,我有專門的護理團隊,這些都不需要霍明欽做,生小瑾的時候我都沒有讓霍明欽做過,這都離婚了,就更不需要他做了。

但我說什麽他都做了,說就做這幾天,他很快就會走了。

我躺着一點兒力氣都用不上,話語根本阻止不了他,等抗議的時候,他已經給我換完了,我平躺着往天花板,算了,就這幾天了,讓他趕緊走吧。

我出院的那天晚上霍明欽走了,臨走前抱了秦鳶很久,久到王媽都說孩子剛出生,不能一直抱着,要不以後會老想着抱,不肯好好睡覺了。

霍明欽終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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