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42章 第 42 章

在溫魚看來, 謝樓的态度變得非常之快。

明明上一刻還要趕他走,下一刻又要帶他回家。

他的委屈甚至還沒漫上來,就被謝樓打斷施法, 糊裏糊塗地被人帶回了家。

謝樓的住處就在蕪江邊上,是兩年前重建的一套平價公寓, 公寓樓下種的大部分樹還沒有長成, 顯得光禿禿的, 只有幾株古榕長勢蓬勃喜人,應該是移植過來的,寬闊的樹蔭下砌了桌椅,已經是午夜時分, 零星有一兩個人來來往往。

謝樓領着他打開鐵栅門,溫魚在進門時微微擡頭去看頭頂的燙金大字,但夜裏太黑, 他沒有看清小區的名字, 只覺得此處非常熟悉。

謝樓一言不發, 帶着他繞了幾個彎進入單元樓, 在踏過三層臺階後,兩人停在某間公寓門外, 溫魚手裏被塞了一把鑰匙。

溫魚沒有想太多, 謝樓讓他開門他便開門, 他在黑暗裏摸索了片刻, 找準鑰匙孔, 一擰,房門打開。開門的那一刻, 他莫名地覺得有些熟悉,随手一摸, 福至心靈般地摸到了開關,室內的燈光被按亮,溫魚看見了對面牆上的幾個大黑字。

他站在那幾個漆黑的大字對面,死去的記憶不由分說地複活。

高三結束前的最後一個寒假。

父母雖然不太相信他能考上蕪江大學,但為了鼓勵他的志氣,還是同意了他要和謝樓買房子的這個想法。

溫魚和謝樓看上的那所公寓有點舊,除了距離蕪江大學近之外一無是處,但溫魚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不僅沒有挑三揀四,還硬要買,因此在那年的春節前夕,兩家人一起開車過來看了房子。

三室兩廳,房子的采風和設計都還行,兩家大人經過一番考察,都對房子比較滿意,離開的時候,溫媽媽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如果考不上就不買了,本是想鞭策一下溫魚,但溫魚那會兒還是驕縱得要命的脾氣,當天便偷偷摸摸拉着謝樓買了毛筆和墨水,直接在牆上蓋了他的戳。

“小魚到此一游~”

這下不買也得買了。

溫魚一時恍惚,不明白這套房子為什麽會還在。四年前,平蕪市的所有建築都被炸成了廢墟,這裏沒有理由還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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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牆上的那幾個字,字跡雖然和溫魚當時寫的有些像,但只需要走近看一眼,就會發現,那不是他寫的。

應該是謝樓寫的。

這房子恢複得實在是太完美,溫魚差點忘記這是一套重建房,他把所有房間都轉悠了一個遍,最後癱倒在了屬于自己的那間卧室的超軟大床上。

床褥似乎一直有人在打掃,沒有灰塵的氣息,軟乎乎的,溫魚抱着被褥滾了一大圈,把頭發滾得亂七八糟,樓哥重新買了這套房子,還裝點得和他之前想要的一模一樣,就連他當時非常在陽臺擺的搖椅都擺了,樓哥一定沒有忘記他。

但樓哥怎麽知道他還活着?給他準備這些,難道沒有想過,他可能再也用不上了嗎?

溫魚後知後覺意識到有些奇怪,他許久沒聽到謝樓的聲音,于是推門而出去找人。謝樓倒沒有走遠,此時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盯着牆上的挂鐘。

“樓哥?”

溫魚走近,視線落在謝樓的臉上。

謝樓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在走神,溫魚一聲沒有把謝樓喊回神,他轉過頭,順着謝樓的視線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

那鐘似乎已經壞掉了,根本沒走。

他不知道謝樓對着一個壞掉的鐘表在看些什麽,于是伸手去他眼前晃:“樓哥,你看什麽呢?”

謝樓這才回神。

溫魚注意到,謝樓朝自己看過來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

他的話似乎比四年前還要少了,四年前,謝樓只是不和別人說話,但還是會和自己說很多話的。但現在,樓哥面對他的時候,好像也只有沉默。

剛才在車站,似乎還想要趕自己走來着。

溫魚想起這就有點來氣,他走到謝樓面前,擋住謝樓對面的光線:“你白天幹嘛去了?”

窗外天色已經暗了,謝樓在有些晦暗的室內一角看向他,眸光不明。

溫魚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他縮了縮自己的肩膀:“不說話是什麽意思。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按照樓哥的脾氣,如果還在乎他,不可能不興師問罪四年前的事情。

但直到現在,半天過去了,樓哥一句都沒有提。

唯一的可能,就是謝樓在和他置氣,冷戰,對,冷戰。樓哥應該是在等他道歉吧。

見謝樓無動于衷,認定謝樓在等他道歉的溫魚朝前邁了一步,堪堪把自己的膝蓋撞上了謝樓的膝蓋:“喂,謝樓謝樓謝樓……”

他一邊說,一邊俯下腰,朝謝樓伸出了雙手:“抱抱。”

謝樓依然沒有反應。

昏暗的光線下,從溫魚的角度,看不見謝樓被頭發遮蓋的眉眼,只能看見那蒼白消瘦的下巴,屋內的光是暖色調的,但這非但沒有給謝樓渾身增加一點暖色,反而顯得那張臉更白了。

謝樓垂在腿間的雙手聞言輕輕抽動,但沒有擡起來抱溫魚,反而像是在害怕什麽一樣,整個人都顯得頹然。

溫魚手都抻僵了,他依然紋絲不動。

溫魚只能來硬的了。不待謝樓反應過來,他猛地朝謝樓撲了過去,結結實實地把人抱住了。

謝樓雖然沒有主動,但也沒有反抗,他毫不設防地被溫魚撲倒,溫魚壓在他身上,腦袋埋進謝樓懷裏,謝樓機器人似的伸出手,手剛一碰到溫魚的腰,就被溫魚反壓住了,溫魚小聲嘀咕:“還不是抱了。”

感受到謝樓想要抽手的動作,溫魚壓得更緊:“抱一下嘛,又不會死人。”

他用腦袋在謝樓鎖骨處讨好似的蹭了蹭,感受到謝樓不再動彈,總算埋在謝樓懷裏松了一口氣:“樓哥,說句話。”

一直都是他在說話,謝樓跟啞巴了一樣,這回得了溫魚的指令,他停頓了片刻,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餓了沒?”

溫魚:“…………………………”

他們整整四年沒見!不是四個小時不見!怎麽會問他這種問題,這合理嗎?

感受到溫魚的沉默,謝樓大概以為他是想要吃飯,于是擁着他坐起身:“我去做飯。”

溫魚按住他:“等會,我不餓——”

謝樓似乎知道他要聊什麽,直接把溫魚的話說了:“不用說,我全都知道。小魚也不想和我分開,但那種時候,沒有辦法,逼不得已才選擇了犧牲自己,對嗎?”

溫魚愣了一愣。

是的。

他就是想要說這個。

所以,樓哥是知道的。就像他很早就猜到的那樣,以樓哥的智商,很快就會猜出他的真實動機。

樓哥沒有誤會過他。

溫魚一時啞口無言,他張了張嘴,僵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确定地道:“我自作主張,不告而別,你一點也沒有生氣嗎?”

溫魚曾經設想過,如果謝樓為了他好,而去做了一些傷害自己的事情,他一定會很生氣。氣樓哥一點也不信任自己,不把自己當朋友。

因此,換位思考一下,樓哥應該也是會生氣的。

溫魚都已經想好了如果謝樓生他的氣他要怎麽哄人,但謝樓緩緩地直起了身,語氣平淡:“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他轉身去廚房,嘴裏的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怪我。”

溫魚渾身一僵,眉頭微蹙:“什麽怪……”

謝樓最後說的話聲音雖然很輕,但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溫魚想要說不怪謝樓,但話還沒說出口,他的視線先被茶幾下堆放的亂七八糟的小瓶子吸引了。

他彎下腰,趁着謝樓去廚房的空當,随手摸出來一個瓶子。

那是一個白色的藥瓶。

溫魚頭皮一麻,他朝廚房望過去,廚房的燈光被按亮,謝樓進入廚房,系上圍裙,開始有條不紊地忙活,他的表情十分平靜,平靜到麻木,麻木到詭異。

一股涼意一點一點地爬上了溫魚的後背。

他猛地想起過去,無數次,他犯錯他耍賴,謝樓都會把一切歸咎到自己身上。

溫魚倏忽直起身,看向廚房裏的人,聲音有些發抖:“樓哥,我要出去一趟,我很快回來。”

謝樓聞言擡眸,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溫魚,反應依然淡淡的:“好。”

他說完,沒有多看溫魚一眼,轉過身繼續去做飯了。

溫魚心髒亂跳,他離開公寓,拔腿往來的那條路狂奔。

十分鐘後,他回到了公交站臺。

有酒鬼趴在垃圾桶旁邊正要吐,溫魚在他吐出來之前,堪堪把他撞飛。

醉漢不知道滾去了哪裏,溫魚火急火燎地扒拉開垃圾桶,那裏面,謝樓不久前扔掉的藥袋和藥盒都在,溫魚把藥全部撈了出來。

那些藥,有的他熟悉,有的他不熟悉,他打開那些說明書,一行一行的字跡落入眼簾,那一把把精神藥物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聰明和自以為是,他攥着一把藥片癱坐到了地上,表情空白地盯着那一手花花綠綠的藥,那是謝樓一次性需要的量。

這些年來,他只擔心過謝樓會生他的氣,會和他生疏,會不要他。

但他好像從來沒有想過。

遇到任何事情,謝樓都不會生他的氣,只會把一切都堆到自己的身上,把自己壓得狠了,就會生病。他的哥哥病了。

溫魚捏着塑料袋,把藥一顆一顆地重新裝好,有醉漢爬過來搶他手裏的東西,被他一巴掌呼開,溫魚從來沒有過這麽暴躁,那醉漢被他一巴掌扇得暈死了過去,溫魚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不及擦一擦額角的汗,他又狂奔着往家跑。

樓哥買了他們曾經約定好要一起同居的房子,把房子裝修得和他約定好的一樣漂亮,樓哥沒有一刻忘記過他。

溫魚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樓下時,突然意識到自己出門的時候忘記了帶鑰匙,還把房門給關了,但這并沒有成為阻礙他進門的難題,他跑到三樓時,那扇門微微敞開着,有人給他留了門,為了避免門被風刮來關上,還特意拿東西擋住了門縫。

溫魚眼睛發酸,他把手裏的藥揣進了衣兜,他推開門,廚房的燈已經熄滅,只有客廳留有一盞壁燈。

那暖黃的壁燈照亮了一片小小的桌面,一碗圓滾滾的現搓湯圓正飄着熱氣,漂亮的卡通勺子就擱置在碗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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