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46章 第 46 章

一頓飯吃完, 溫魚明顯察覺到,謝樓的反應越發冷淡。

他和謝樓分享這些年遇到的那些事情,謝樓似乎并不感興趣, 情緒淡淡的,回應也淡淡的。

最後他直接打斷了溫魚, 似乎不願意再聽, 端着碗筷進了廚房洗碗。

溫魚有些無措, 他現在也摸不透謝樓在想什麽了。

這種認知令他有些難過。

謝樓在洗碗的間隙接了一個通訊。

隔着一層玻璃,溫魚只能看見謝樓在通電話,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能看見他在點頭, 他擔心謝樓是又要去出緊急任務,連忙阻止:“又要做什麽?你已經受傷了,不要再出去。”

溫魚催促他挂電話, 謝樓微微擡手沒有照做, 溫魚急忙去搶他的通訊器, 卻被人用通訊器捂住了耳朵, 通訊器裏,兩道微微有點上了年紀的聲音接替響起:“是小魚嗎?”

溫魚驀地愣在了原地, 有些呆滞地看着謝樓, 喉嚨滾了滾:“叔叔阿姨?”

在親媽的脅迫下, 謝樓帶着溫魚出了一趟門。

溫魚這一路都是恍惚的, 直到見到謝樓的父母, 他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有些怔愣地站在門口, 抓着謝樓的手抓得死緊。

季曉月看見他的第一眼,眼睛刷地紅了, 她擡手抹了抹眼角,擡起手臂牽他:“小魚,快進來。”

溫魚看着她,這個曾經住在自家隔壁的婦人,她身上的珠光寶氣消失殆盡,但那股年輕的氣質和親和力依然沒變,溫魚被她溫暖的手摟着往屋裏走,就像每次她做了好吃的餅幹和點心,會推着他進廚房,讓他做她的第一個試吃官。

樓哥不喜歡吃季阿姨做的點心,溫魚喜歡,但自家媽媽又不會做,和季阿姨學了一個月也沒學會,他小時候曾經還因為這個生氣,這種時候,媽媽就會和他耍賴,蹭他的臉讓他原諒她這個笨蛋媽媽,不然就要大哭一頓,溫魚不僅被她蹭禿嚕皮,還要被她哭一身的眼淚和鼻涕。

溫魚看見了季阿姨,也看見了謝叔叔,他們都變了非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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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前,溫魚很少從大人的眼裏看見對彼此的愛意,但現在,他卻很輕易地可以看出來。

最重要的人還活着,陪在自己身邊,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真好,大家都還活着。

溫魚忍不住向他們打聽自己父母的消息,但遺憾的是沒有任何音訊。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溫魚已經很會安慰自己。季曉月端來新鮮出爐的餅幹,溫魚一邊咬餅幹一邊和她聊天,天色很快暗了下去,謝樓開口:“爸媽,我和小魚先回……”

沒等謝樓說完,謝明遠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你和我過來一趟。”

溫魚擡眸看過去,眼裏閃着有些懵懂的光,謝樓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後腦勺:“在這等我,我馬上回來。別吃太多餅幹,不消化。”

溫魚乖乖地哦了一聲,季曉月瞪了自家兒子一眼,繼續投喂溫魚:“小魚你再嘗嘗這個呢?口味和剛才那個不一樣。”

書房的門悄無聲息關上,溫魚看着謝樓的身影隐沒進去,撤回視線,季曉月調侃道:“超級英雄也要挨老爸的訓喲。對了小魚,你和謝樓……是怎麽回事。”

溫魚不知道她是在問什麽:“什麽怎麽回事?”

季曉月道:“你們倆之前是不是鬧過什麽矛盾,他之前一直不和我們聊你的事情,我們提一句就要發火呢,火氣大得很,跟青春期叛逆小孩一樣。”

溫魚有些出神:“發火……嗎?”

與此同時,屋內。

謝樓:“什麽事情要單獨說?”

謝明遠走到櫥櫃前,從裏面拿出一個東西:“這東西,你幫我拿給小魚。”

謝樓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父親,又掃向他手裏的那個塑料盒:“什麽東西。”

謝明遠把塑料盒塞進謝樓掌心:“有些話,不好當面說,我和你媽,都開不了口,你把東西給他,他會明白的。”

謝樓猛地定住,五官在剎那間失真:“什麽意思?”

謝明遠撐着膝蓋,坐到了他的對面:“溫魚的爸媽,早就死了。”

一語驚雷。

謝樓惶然地看着他,仿佛聽不明白他的意思,黑白分明的眼瞳在一瞬間失了神采,顯出幾分死寂,有些困惑地瞧着謝明遠。謝明遠嘆了口氣:“之前就想和你說的,但那會兒看你的态度,我和你媽都以為小魚已經不在了。我知道這種話讓你去說也不好,但我們更開不了口,你和他關系好,你也能勸他想開點。”

謝樓眼前的世界在怪誕地旋轉,他不受控制地閉眼,纖長的睫毛在劇烈顫抖:“我要怎麽和他說……”

“砰!”地一聲,客廳裏的兩人被突如其來的開門動靜吓得擡起頭,溫魚騰地從沙發上站起身,臉上的餅幹碎都還沒來得及擦,就被謝樓扣住手腕往屋外帶。

“樓哥?我還沒有和叔叔阿姨道別,樓哥,樓??”溫魚踉踉跄跄地被他拖着出門下樓,手被他死死扣着,幾乎快要無法回血:“樓哥,你是和謝叔叔吵架了嗎?”

謝樓一言不發,掌心冰涼,溫魚看他臉色發白,實在是很擔心他:“你和我說說……”

手腕忽地被松開,謝樓停住腳步,溫魚上前一步想要去看他到底怎麽了,卻被人猛地轉身抱進了懷裏。

這樣面對面地緊緊抱着,溫魚看不見謝樓的表情,他只能趴靠在謝樓的肩膀上,感受胸口處,那和自己緊緊相撞的心髒跳動。

紊亂得離奇。

到底怎麽了。

謝樓的呼吸聲放得很輕,他摩挲溫魚的後背,摸到那一段一段的脊骨,摸到那單薄脆弱的脖頸,他覺得自己正在腐爛。

他想要給他的一切,他想要彌補的一切,在這一刻都成為了天方夜譚。他的小魚回不去了。

溫魚輕輕拍了拍謝樓的後背,腦袋在謝樓頸窩裏蹭了蹭:“樓哥是不是和叔叔吵架了啊?因為什麽事情?你和我說說嘛。”

謝樓總算有了一些反應,他稍稍抽開身體,不再把他箍得那麽緊,沙啞得不像話的嗓音落在溫魚耳邊:“沒有吵架。只是傷口有點難受。”

溫魚很快被他帶偏了注意力,伸手去輕輕地摸他的腰腹:“這裏?”

謝樓眸光晦暗,微微點頭:“現在好一點了。我們回去,我想睡覺了小魚。”

他的聲音沙啞到有一絲像哽咽,溫魚看着他明顯蒼白的臉色,心疼地點頭,扶着謝樓回家,謝樓仿佛累到了極點,衣服都沒有來得及換,溫魚去給他燒水的功夫,他就靠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溫魚輕手輕腳地坐到謝樓旁邊,摸了摸謝樓微微發涼的臉和手,心頭難受得發酸。

這得多嚴重的傷才會變成這樣。

溫魚對‘方舟’這兩個字産生了莫大的怨念,他找好可能用得上的藥,撩起謝樓的衣擺,沒有在腰腹上看見什麽新的傷口,只看見了一些縱橫密閉的陳年疤痕,傷口難道不在這兒?溫魚伸手去脫謝樓身上的衣服,剛一拽開,有什麽東西丁零當啷地落到了地上。

溫魚呼吸一停,他緊張地擡起眼,謝樓的眉眼依然緊閉,還好,沒有把樓哥吵醒。

溫魚撫拍胸口,彎腰去撿地上的東西,他把那個塑料盒撿起放到一旁,那摔出裂縫的塑料盒裏,卻有什麽東西掉了出來。

溫魚伸手一撈,沒有讓它們掉到地上,于是那兩枚戒指,就落在了溫魚的掌心。

其中的一枚已經變形,扭曲成了人類無法穿戴的形狀,溫魚僵硬地看着那兩枚對戒,眉心倏忽擰起,視線驀地轉開,看向謝樓。

謝樓還沒有醒過來,唇色淺淡得仿佛沒有一點血色。溫魚看向他,又轉而去看自己手心上的東西,他水潤剔透的眼睛像是在一瞬間被揚起的塵土埋得徹徹底底,眼球成了渾濁的一片。

長久的怔愣過後,溫魚緩慢地收攏掌心,眼眶幹澀地看着謝樓,突然開始大口喘氣。

四下裏靜得令人恐懼,空氣裏的氧氣在逐漸稀缺,溫魚抓着沙發,腦袋垂下,脊背深深地彎了下去,胸口幾乎和雙腿貼成了一個平面。

他在這一刻裏,渾身發冷。

仿佛血都在發冷,冷到了骨子裏。

他知道那是誰的戒指。

他知道那代表着什麽。

他知道謝樓受了什麽刺激了。

他知道了。

溫魚靠近謝樓,死死地攥住了謝樓的衣擺,攥得青筋暴起,喉嚨裏溢出嘶啞的嗚喚,聲音低得如同夢呓。他躺在謝樓旁邊,躺了許久,呼吸微弱到幾近于無,眼球脹痛到快要從眼眶裏跳出來時,他終于舒展開血液不通的手指,看向那窩在手心裏的兩枚對戒,把戒指送到了唇邊。

幹澀開裂的唇瓣吻了吻那兩枚變形的對戒,溫魚雙手抖如篩糠,重新把戒指裝進塑料盒裏。

放回了謝樓的衣服裏。

雙手撐着沙發起身,把謝樓扶回了房間,樓哥的身體很沉,溫魚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把他扶到床上又給他蓋好被子,他只知道做完這一切,他就像被抽幹了空氣的氣球,變得幹癟,變得腳步虛浮,他躺到謝樓懷裏,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他閉上眼,沒有睡着,卻做了非常多的夢。

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都像是彩色泡泡的外衣,裝載了他過去光鮮亮麗的一十八年,他被困在巨大的泡泡裏,沒有注意到,那漂亮的外衣,正在變得稀薄,已經破碎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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