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雪

第20章 雪

沈敘在半夜醒來,他渾身酸痛得厲害,半點提不起勁,腦袋緩了好一陣才把自己下午生病回家的事情給想了起來。

放在枕頭邊的手機已經貼心地充滿了電,沈敘打開手機一看,邊城發來了好幾條消息問他情況,沈敘回複完之後,點回列表,又看到了段知淮睡前發的消息。

-你睡醒了,要是餓了的話,就打電話叫醒我。

漆黑的房間裏極其安靜,過于強烈的屏幕光線刺得沈敘眼睛有點發痛,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心裏止不住疑惑,怎麽會有段知淮這麽良善的人。

更讓他不解的是,段晉澤這種人,到底是怎麽教育出這樣的孩子的。

沈敘越想越煩,所以他一開始靠近段知淮可能根本就是個錯誤的方向。

紮了根的煩惱只要稍微一想就會迅速占據所有思緒,沈敘越想越煩,幹脆掐了手機,逼自己再睡一會。

淩晨再次醒來的沈敘起身沖了個澡,把發燒悶出來的一身汗給處理幹淨了,他換了身清爽的幹淨衣服,戴上耳機坐到書桌上看了會書。

段知淮在六點多輕輕擰開了沈敘的房門,他戴着耳機,沒聽到動靜,一直到段知淮走到身後才反應過來。

“你怎麽就起來了?”

段知淮瞥見他快速地把桌上的書蓋住,然後摘下了耳機。

“怎麽不多睡會?感覺好些了嗎?”

沈敘說:“睡太多也難受。”

“你現在感覺如何了?”

“挺好的。”沈敘把桌上的東西都給一股腦塞進書包裏,“是要準備去上學了嗎?”

“先吃早餐吧,你今天能上學了嗎?要不要在家多休息兩天?”

“不用。”沈敘搖頭。

兩個人說着話出門,也起了個大早的周佳怡正在二樓小陽臺面無表情地背單詞。

縱使她再厭惡爸媽總是逼迫自己讀書,但長年累月的習慣讓她很難在高中這樣重要的時間段放松下來,哪怕是一天。

“跟她爸媽大吵了一架,這兩天過來避避風頭。”

沈敘點頭,沒有多問周佳怡的事。

三個人一塊上學,段知淮拎着沈敘的書包,周佳怡慢吞吞地跟在他們身後。

“我等下回學校了,班主任肯定會給我媽打電話的。”

“你今天不回學校,班主任也會給你媽媽打電話的。”段知淮說。

“好吧。”她無奈道。

走到三樓樓梯口,段知淮把書包遞給沈敘。

“中午記得早點過來,今天有雨,體育課應該不會上,我到時候給你拿兩張卷子。”

沈敘:“……我可是個病號。”

“啊?可是你不是說已經好多了嗎?”

見他一臉緊張,沈敘趕忙解釋:“是好多了,中午我會準時到的。”

目送沈敘進了教室,周佳怡看着段知淮舍不得收回的目光,啧啧兩聲。

“我還真從沒見過你對誰這麽貼心,你還真給他當私人輔導老師了啊。”

“沈敘很聰明的,上周月考又進步了。”段知淮語氣裏透露着驕傲。

周佳怡哧了一聲:“你自己考第一名都沒聽你跟我炫耀。”

沈敘第一次考試分數低,進步空間很大,段知淮異常享受這種一步一步把他分數提高的感覺。

別看沈敘總是吊兒郎當的,但他每次考試都能有點小進步,包括每周的小考,段知淮越教越起勁,沒事就帶沈敘一塊去書店買卷子。

“我每天中午占用你休息時間,不會打擾你自己的學習進度嗎?”沈敘懷裏抱着段知淮挑出來的卷子,視線追随着段知淮。

“不會。”段知淮把最後一本英語卷子放到那摞書的最上面,“你看你現在進步這麽多,說明我們每天中午的補習還是很有作用的,而且我在教室裏學也是學,陪你在辦公室學也是學,都一樣的。”

“我有進步,是不是該給我點獎勵?”

段知淮拍了拍他懷裏那疊卷子:“這還不算獎勵啊?”

沈敘哼哼兩聲。

“這樣,下周小考,你總分如果能進步五十分以上,我就答應你一個願望。”

“随便什麽都可以?”

“當然。”

徐芸近來狀态好轉,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但大多數時間都在沉默,沈敘有一肚子問題要問,擔心刺激到她,一直都問不出口。

放假的周末,他帶着作業到病房裏陪護。

段知淮遠程用手機詢問他學習進度,督促他好好學習。

“小敘。”徐芸的虛弱的聲音傳來。

沈敘放下手機,走到她的病床邊,問:“怎麽了?”

“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沈敘愣了一下,輕聲道:“你先住着,好好休養。”

徐芸眼睛有點發紅,這場病來得轟轟烈烈,把她身體的養料都給抽幹,面頰消瘦。

“天天住着,不用花錢嗎?”

沈敘呼吸微緊。

“住院費都是哪來的?段家給你的?”

“不是。”沈敘曲緊了手指,他已然到了不怕媽媽的年紀,可總是會因為緊張媽媽的身體狀況而願意低頭,“媽,是你之前每個月給我轉的生活費,我攢下來不少。”

“那也不夠吧。”

“還有你存在銀行的錢。”似乎是知道徐芸一定會生氣,沈敘說這句話的時候沒什麽底氣。

徐芸錯愕,她整個人都因為生氣而發着抖,幹枯的手指用力攥緊沈敘的衣角:“那是你讀大學的錢!”

病房裏氛圍緊繃,稍加差池便會引發新的一波爆炸,沈敘一個字都不敢多說,木在原地,惹得徐芸更是崩潰。

她把被子蓋過頭頂,嗚咽聲從被窩裏傳來。

“讓我出院吧。”

“或者讓我死吧。”她說。

沈敘夜裏回到段家,才剛進屋,就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

徐芸狀态急轉直下,情緒混亂,在打針的過程中掙紮,撞到額頭了。

沈敘急着趕回醫院,徐芸已經打了針安定下來,躺在病床上,額頭青了一片,已經塗上了藥。

醫生把他喊到辦公室裏,得知沈敘今天和徐芸有過一場談話,他輕輕嘆了口氣,說:“她的精神狀态很差,随時會崩潰,我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她傷害自己。”

“我看她身上的那些疤痕,估計虐待持續了很長的時間,具體的情況你清楚嗎?”

沈敘搖了搖頭。

“她從來沒跟我提過。”

受傷前,受傷後,沈敘都未曾聽到徐芸跟自己抱怨過一次心裏的委屈。

“她一定是不願意讓你知道的。”

沈敘攥緊了拳頭,幾乎要咬碎後槽牙。

“怪我,我不該跟她說這麽多。”

面前坐着的到底還只是個孩子,醫生輕輕拍了拍沈敘的肩膀,安撫道:“也不是你的問題,下次多說點讓她開心的事,咱們一步一步來,不能太急了。”

“好,我知道了。”沈敘點頭。

再次從醫院出來,已經是淩晨一點多鐘。

沈敘靠坐在醫院外的長椅上,仰頭看着黑漆漆的天。

段知淮的電話适時打來,劃破了寂靜的夜。

“喂,你怎麽還沒回來?”段知淮問他。

“我今天住醫院。”沈敘的聲音沙啞,随口扯了個謊。

“阿姨狀态很差嗎?”

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讓段知淮莫名心慌起來。

半晌,沈敘才開口:“你早點休息。”

電話挂斷,沈敘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整個人縮到椅子角落裏,心裏幾乎要爆炸的情緒把他眼睛都給逼紅了。

淩晨兩點,一道車燈掠過,沈敘嘴唇凍得發白,神色木然。

段知淮穿了件黑襖,毛茸茸的帽子被壓在腦袋後面,因為他着急奔跑的動作而跳動着。

“沈敘!”他的聲音有些急,一直跑到面前來,沈敘才緩慢地将視線挪了過去。

“你在哭嗎?”段知淮眉頭微蹙,手掌自然地貼上沈敘的臉頰,感受到一片冰涼,“到底怎麽了?”

“你怎麽來了?”

“你之前跟我說,醫院床位緊缺,不能留宿,那你怎麽睡醫院。”

原來他說的睡醫院就是在這兒幹坐,硬生生挨凍,扛到天亮。

可沈敘看起來太是脆弱,段知淮連一句斥責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沈敘身側,湊近小聲問:“怎麽了?”

沈敘搖了搖頭。

“那跟我回家吧,你在這裏坐着,會凍壞的。”

“我周考進步了62分。”沈敘忽然冷不丁道。

“嗯?”

“那我可以要我的願望了嗎?”

“什麽?”段知淮有點懵。

“段知淮,我想要你抱我。”

是一個在寂寥冬夜裏的結實擁抱。

沈敘感覺自己大腦遲鈍,已然分不清這樣的行為是出自本心,還是為了完成那所謂的目的。

他逢場作戲慣了,竟也能從這個擁抱裏得到一絲溫暖。

段知淮抱他抱得很緊,似乎是想把自己身上的熱都給傳遞到沈敘身上去。

他輕輕揉了揉沈敘的頭發,貼着沈敘的耳朵,輕聲道:“下次再進步五十分,我就給你送一個禮物。”

江新在十二月底會下雪。

積在學校樓梯上的雪層被來往的學生給踩得結實,今天緊跟其後的家長們臉上也有了幾分成年世界難得暴露的局促。

沈敘的家長沒法出席家長會,他早早溜了出來,靠在走廊上盯着樹梢上的雪發呆。

那兒已經積了一團雪,壓彎了纖細的樹枝,只需一點風,便能順勢滑落。

身後傳來周佳怡的聲音。

“我都說了讓我爸來,你來幹什麽啊?”她難得情緒激動,音量也不受控制地提高了些,“我是退步了兩名,但是我的總分又沒有退步,你到底有什麽不滿意的啊?”

沈敘扭過頭去,周佳怡猝不及防撞進他的視線裏,臉上閃過幾分窘迫和尴尬後,她快步上樓,把媽媽甩在身後。

沈敘又扭回頭,手指在濕漉漉的瓷磚上印下一個指印。

教學樓裏的動靜比平日裏的下課時間還要大,邊城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抓着沈敘的帽子,問他怎麽不進教室。

“我家長沒來。”

“你這個襖子怎麽這麽眼熟啊?”

“段知淮的。”

“我就說,去年段神元旦彙演發言的時候穿的就是這件,天氣這麽冷,都穿襖子了,他裏面還是穿的校服,我真服了他了。”

“你怎麽又給他換了個新稱呼。”

邊城哎呀了一聲,說:“都是一個意思嘛。”

“你爸不是來了嗎?你怎麽也出來了?”

“我耳朵都快要聽出繭子了,也不知道老羅是怎麽想的,安排這麽多人發言,我爸拿他們一個個跟我比,都快把我踩進泥坑裏了。”邊城抱怨道,“我來躲躲清淨。”

沈敘搓了搓冰涼的手,塞進口袋裏。

段知淮剛剛在廣播裏已經發過言了,這會應該沒事了。

“廣播室在哪呢?”

“教導處隔壁。”

教導處也是熱鬧非凡,沈敘瞥了一眼,準備去廣播室找人的時候,抓到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聲音。

就在教導處對面的校長辦公室。

校長辦公室微敞着門,段晉澤的聲音悠悠傳來。

“一定是會讓他讀完高中,正常參加高考的,我還是傾向于讓他在國內讀大學,到時候畢業之後和我一樣從政。”

“知淮這孩子是絕對不需要您操心的,我們學校這邊也是會全力支持他的學業,要真能考個省狀元出來,對我們學校也是一件大喜事。”

“他最近在學校表現還可以吧?”

“當然很好,估計是教室太吵了,聽他班主任說,他每天都會在樓上的辦公室自習一會。”

“給你們添麻煩了。”說是這麽說,但沈敘絲毫聽不出作為上位者的段晉澤語氣裏的歉意,他甚至還有幾分洋洋得意的意味。

沈敘猛地攥緊了拳,在耳畔瘋狂響起那段話在病房外偷聽到的話。

“你還想把孩子生下來,當我的污點嗎?你看看知淮,我花了多少錢和精力培養他,家世、能力、成績,做我的兒子,自然是人上人,而你肚子裏那個種……”

他頓了頓,語氣極其輕蔑。

“我告訴你,不是什麽東西都配當我兒子的,”

“沈敘?”

沈敘陡然驚醒,他錯愕地扭頭看向段知淮。

段晉澤口中唯一有資格當他兒子的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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