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聰明的孩子

第24章 聰明的孩子

段知淮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沈敘視野中，他緩緩洩下掌心的力，低頭時輕輕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濁氣。

玩弄真心的人很該死。

大家和邊城一起在零點切了蛋糕，一行人熱熱鬧鬧地拍了幾張合照，這是他成年前的最後一個生日，好朋友都在身邊，邊城實在高興。

段知淮也被喊去單獨和邊城拍照。

“讓我蹭蹭學霸的喜氣。”

簡南和正準備按快門，邊城又喊沈敘：“你也來你也來。”

“你蹭學霸的喜氣，喊我幹什麽。”嘴上說着拒絕的話，但沈敘還是很快走到鏡頭前，擡眼和段知淮對視。

“你也蹭蹭。”邊城把他拽到另外一邊，一只手搭一個人，糊了一臉奶油的臉擠出一個笑，“好了簡哥，拍吧。”

“這光線也不好啊。”簡南和抱怨道，他潦草拍完後把手機遞給邊城。

“我去，你們倆也太帥了吧。”

就因為光線差，手機自動補上去的光如數落到立體的五官上，段知淮高他半個腦袋，嘴角帶着淡淡的笑，從容矜貴，而沈敘冷着表情的五官在巴掌大的臉上顯得很是精致，一雙眸很亮，嘴角微微抿住，是個臭臉帥哥。

“照片好多，我都發朋友圈啊。”

“你記得把班主任屏蔽。”簡南和提醒道。

“我又不是傻子。”

一番折騰下來，到家已經是淩晨兩點多，沈敘喝了點酒，在路上很是沉默，段知淮坐在他旁邊，視線欲蓋彌彰地緊緊盯着車裏的音樂播放界面。

當下放的是一首老歌，低沉的歌聲在空氣裏靜靜流淌着，襲入鼻腔裏的還有一絲酒意，段知淮滿腦子都是伴随着這縷酒意而來的調笑。

我嗅嗅你，看是不是同類。

段知淮倏地攥緊了拳頭，整個人緊張到快要麻木。

忽然，肩上落了個沉甸甸的東西，吓得段知淮心髒一緊，下意識彈跳起來。

被一把推開的沈敘懵懵地看着他。

“我——”

沈敘眼神很無辜，盯着他。

段知淮把身體側了回去，耳朵悄悄紅透了。

“你靠吧。”

沈敘安靜地靠到他肩膀上。

這樣實在是湊得太近，段知淮看過的愛情影視劇寥寥可數，翻閱過的愛情故事也只有那些藏在各類現實題材的文學作品的縫隙裏。

他摸不準，說不透。

“邊城把照片發你了嗎？”

段知淮感覺自己喉嚨很緊：“……發了。”

“不是說很帥嗎？讓我看看有多帥。”

段知淮點亮手機屏幕，把邊城剛剛發來的那張照片展示給他看。

“簡南和技術好差，還沒我偷拍的你好看。”

段知淮感覺到沈敘說話時的震動。

“偷拍？”

沈敘輕輕嗯了一聲，他收回視線，喉嚨微緊。

“在你之前借我那個手機裏，忘記傳過來了。”

段知淮愣了一下，小聲道：“你什麽時候還偷偷拍我了。”

“看你好看，就拍了。”沈敘拱了拱腦袋，在段知淮肩膀處找了個舒服的角度，“下次把你房間裏藏起來的寫真也給我看看。”

段知淮臉紅了個徹底，拒絕道：“那還是算了。”

睡覺前，段知淮特地翻閱了一下吳織以前帶他去拍的各類寫真，那時候她最癡迷宮鬥劇，什麽皇帝太子，甚至太監的造型都給段知淮拍了。

小朋友沒什麽拒絕的權利，寬大的衣服和誇張的妝容都非常奇怪，現在翻起來都是黑歷史。

段知淮把寫真集都給鎖進櫃子裏，這是不可能會給沈敘看的。

他忽然想起沈敘說的偷拍，被放進床頭櫃的手機又給翻了出來。

趁手機充電的間隙，段知淮快速地沖了個澡。

一身清爽地出來，他又給忘了這事，頂着一頭濕漉漉的發，在桌子前把積攢了兩天的單詞給記了，然後才慢吞吞吹了頭發，上床睡覺。

手機已經充滿了電開機，段知淮解開密碼，直奔相冊。

沈敘偷拍的照片可真不少。

段知淮點開最新的一張，那時候天氣還很不錯，是自己上體育課偷懶躺在草坪上曬太陽的照片，拍攝角度很遠，畫面都有點模糊。

再往前翻，是自己戴着耳機在小陽臺記單詞睡着了的畫面。

照片很多，大多都是在家裏拍的，要麽是奇怪的偷拍視角，要麽就是自己睡着的時候。

緊閉着眼睛，也不知道夢到什麽，眉頭還微微蹙起，壓在臉頰側邊的手指被蹭了碳粉，看起來有點呆。

哪裏好看了？段知淮心想。

手指輕巧滑動着照片，一幕幕湧上心頭的回憶讓段知淮眉眼稍松，不知不覺，他竟然已經和沈敘相處了這麽多個日日夜夜。

冷不丁映入眼簾的是沈敘的一張自拍照。

他似乎是剛洗完澡，整個人清爽極了，臉上挂着晶瑩的水珠，攝像頭只落到光裸的肩膀附近，只是輕輕按下播放實況，便能看到不經意在畫面裏閃過的一抹紅。

段知淮呼吸緊住，盯着這張照片看了好一會。

再往前翻，竟然是一張腿///照。

段知淮認識這個浴缸，也認識漂浮在水裏的泡沫球，更認識那兩條光潔纖細的長腿，蕩漾在水中，水面上浮着粉色的泡沫。

段知淮感覺自己呼吸有些發熱，他用力閉了閉酸澀的眸。

再往前翻，昏暗的被窩，若隐若現的……

手機被咔得一聲掐滅，段知淮呼吸急促，耳根紅了個徹底。

心髒宛如跳起了交響曲，咚咚咚，用力敲擊着段知淮的耳膜，将一切聲響都給隔絕在外。

再回過神來時，自己竟是一身大汗淋漓。

一場濕漉漉的夢境随着窗外的雨一同席卷了今晚的卧室，段知淮見過沈敘泛着粉的膝蓋和腳踝，卻沒見過被自己捏出印子的腰。

荒唐的夢境碎片掉落在各處，床上、書桌前、沙發上、學校教室裏、甚至狹窄的樓道間……

淩晨光亮起，荒誕夢境終止。

段知淮木然地坐了起來，顯然有些沒辦法接受腦海裏浮現的各種畫面。

他耳朵連帶脖子一起都是紅的，掀開被子起身後，從衣櫃最底下一層拿出一條幹淨內褲，面紅耳赤地進了浴室裏。

段知淮今天實在不對勁，頻頻閃躲的視線讓沈敘狐疑。

他心頭微動，問道：“你看到我偷拍你的那些照片了嗎？有幾張我挺喜歡的，發我一份呗。”

段知淮腳下步子一空。

“啊？啊？”

他又懵又慌，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看來是看到了。

沈敘捏住了挎包邊緣，那兒已經脫線了，他總是忍不住去拿。

他視線輕佻，也捏住了段知淮：“段知淮，你慌什麽？”

能把七百分的段學神給拿捏住，也就只有沈敘了，他眼看着段知淮耳朵攀上一層粉。

“嗯？”

段知淮被他的步步緊逼弄得緊張，只得拿出最弱智的解決辦法脫困：“不能磨蹭了，快遲到了。”

“那今天中午還要去樓上看書嗎？”

段知淮背影消失得很快。

“今天就先不去了。”聲音遠遠傳來。

沈敘靠在走廊牆邊，身後的梧桐樹已經徹底在冬季裏落敗，光禿禿的枝丫上殘餘着些葉子的屍體，很快也被風卷下。

沈敘轉身，趴在圍欄上望去。

等到來年夏天，它依舊是郁郁蔥蔥。

“沈敘，來趟我辦公室。”

辦公室空間小，空調溫度很是舒服。

沈敘半分沒有被叫到辦公室的緊張感，他思緒放空着，任由老羅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

終于，老羅結束了他端起水杯故作深沉的動作。

“沈敘，你進步很快啊。”

沈敘撇了撇嘴：“有高手給我補習。”

“段知淮是吧？”

“是的。”

“但是語文老師說，你這篇作文的思路，可不是一兩天能鍛煉出來的。”

“我看過一篇差不多的。”

他總是把所有問題都說得滴水不漏，搞得老羅根本挖不出自己心裏的困惑。

“你——”話到了嘴邊，又被咽了下去，“別緊張，我就是想表揚你最近的進步，現在沒事了，你回教室去吧。”

沈敘轉身開門。

“沈敘。”老羅又叫住他，“你這孩子聰明，千萬別把精力浪費在這麽重要的節點上，一定要好好學習，争取考個好學校。”

以你這孩子聰明為開頭的話沈敘已經聽到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了，可這麽多年來，沈敘比誰都明白，沒有任何依仗的孩子，光是聰明是不夠的。

他升初中那年碰上縣裏教育改革，分數正好夠去市裏讀重點初中，填報志願那天被他爸發現了，一頓奚落，真以為自己有了什麽了不起的作為的沈敘，正是自以為聰明的時候，進行了一番頂嘴，被狠狠抽了一頓，待他醒來，發現自己的志願已經填到了家附近的公立破初中。

讀高中第一年，沈敘被學校錄入重點班，副校長有個遠房親戚占了他的名額，期中考試成績一出，他又被頂上了重點班，那位走後門的親戚不出所料被刷了下來，貍貓還是沒能把太子換下來。

那家夥找沈敘說過幾次話，總覺得他拽，随便找了個由頭和沈敘打了一架。

高一，沈敘檔案上就被記了一個打架鬥毆的處分。

高一期末考試，沈敘均分年級第一。他的處分被撤銷，獎學金交給徐芸，母子倆一塊補完了倒黴爹的債務，還給沈敘攢下了一筆大學學費。

而現在這筆大學學費，用在了徐芸精神疾病的治療上。

沈敘覺得，他要是不這麽聰明就好了。

那樣的話，這個破大學，就算不去讀，也不會有人再以“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開頭，來替他惋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