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風寒
80 風寒
“親密?”梅硯聞言有些好笑地看了宋瀾一眼, “陛下怕不是瞎了。”
宋瀾讪讪,也已經察覺到“親密”這兩個字用得不太妥當,只好說:“子春就是那樣的脾氣, 他能與段紙屏處成這樣,朕覺得已經是不容易了。”
梅硯卻看了他一眼:“你從前的脾氣,可比子春還要偏執許多。”
宋瀾一噎。
梅硯越想越頭疼, 幹脆換了個話題, 對宋瀾說:“罷了,我嘗嘗這酒。”
酒香醇厚, 猶如江南初秋時節裏最濃郁的那一抹雨色,甘甜微醺,稻米的沉香與桂花的溫潤糅雜在一起, 引得人生出幾分眷戀。
一口酒入喉,梅硯覺得胃裏都暖了些。
宋瀾心滿意足地看着他喝完了那一杯酒,一雙上挑張揚的眼睛漸漸眯起來,嘴角含着的笑意有些貪婪, 說:“少傅, 朕也想嘗嘗。”
梅硯沒反應過來, 下意識就要把手裏的酒壺推給他,卻不想宋瀾接過了酒壺, 但又随手放在了一邊, 他攀住梅硯的後頸,貪婪地嘗了嘗梅硯唇齒上留存的酒香。
昏沉的暮色配着淅淅瀝瀝的雨聲, 環境清幽, 兩人不免都動了情。
這一吻極其沉浸, 但只過了一會兒, 梅硯眉心一皺, 艱難地伸出手推了推宋瀾,力道并不大,但抗拒的意味卻很明顯。
宋瀾下意識一怔,随即松開了他,卻見梅硯臉色慘白,透着些近乎透明的虛弱。
“少傅,怎麽了?”
梅硯搖搖頭,嘴唇顫了顫,擡手捂上了心口,然後沖着宋瀾搖了搖頭。
他這兩日總會有些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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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這麽一會兒功夫,梅硯的額頭上就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汗,額前的發絲沾了水,微微卷起貼在鬓邊,渾身上下都透出一種無力感。
宋瀾一時心都揪了起來,連忙起身去倒了熱茶回來,一手将梅硯攬在懷裏,另一只手端着茶盞慢慢将茶喂給他。
一盞茶喝了許久的功夫,梅硯的臉色才終于好了些,只是仍泛着缥缈的蒼白,惹得宋瀾泛起陣陣心疼與懊悔。
少傅身子一直不大好,他實在不該讓他這般操勞的。
梅硯只道無妨,宋瀾卻心疼壞了,他取了軟枕讓梅硯重新躺下,然後說:“少傅先睡會兒,朕讓東明去請太醫。”
宋瀾說完這話就要起身出去尋東明,卻又被梅硯拉住了,梅硯想要說些什麽,開口卻是一陣咳嗽,等咳完了才說:“不必去請太醫,許就是有些風寒,讓東明煎兩副藥就行了。”
宋瀾嘆了口氣,撫了撫梅硯的後背,悔道:“朕不該讓少傅看那麽多折子的。”
梅硯一聽這話,困倦登時消了一半,輕輕用嘴唇碰了碰他的下巴:“傻孩子,分明病的是我,怎麽說胡話的竟成了你呢。”
國事繁忙,梅硯實在做不到袖手旁觀,便是染了風寒也每日都去上朝。大約真的是勞心又勞神,都說病來如山倒,梅硯這病卻像是累金織布一般,喝了幾副藥也不見好,總是無端咳嗽。
秋雨下過兩場,時節入了冬,梅硯的病還是沒什麽起色,最終還是在宋瀾的勸說下告了朝假,被迫在府上專心吃蜜煉枇杷膏。
朝假一告,梅少傅病了的消息可謂是驚動了不少人,梅硯原本躲在府中靜心養病,耐不住前來探病的人實在太多,他不好全部推拒,精神好的時候便見幾個。
——比如許久不見的陸延生。
陸延生還是老樣子,說話做事十分古板,即便是私下裏見梅硯都要依着規矩行朝禮,梅硯無奈撫額,連忙讓他坐下。
“梅少傅,怎麽病了這些日子也不見好?”
梅硯正試圖在東明的眼皮子底下把那碗蜜煉枇杷膏偷偷倒掉,嘗試了幾次之後還是以失敗告終了,他便皺着眉一邊喝蜜煉枇杷膏一邊答陸延生的話:“陛下說是蜜煉枇杷膏吃得不夠多。”
陸延生的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只得點點頭說:“那是得多吃。”
梅硯嘆口氣,頓時覺得與陸延生開玩笑十分沒意思,便将碗擱在了一旁,擡頭問:“延生,南曛郡對你也有這般關懷麽?”
陸延生渾然不覺梅硯在炫耀什麽,愣了一下便點頭:“很是關懷,前些時候國子監新來了一批學子,其中有兩個很出挑,鬧着要拜我為師,結果這事被瓊然知道了,瓊然就把人揍了一頓,直接吓跑了。”
“然後呢?”
“然後?”陸延生想了想,繼續說,“然後瓊然就哭了,還說他這輩子沒什麽別的野心,只盼着我別再收別的學生。自從他随着陛下與你從江南回來以後,真是長大了不少,這孩子如今是當真尊我敬我。”
梅硯沉默了一會兒,覺得宋南曛大約是不會像宋瀾一樣幹出那種欺師滅祖的事情了,情緒不免有些複雜。
“挺好的,你知足吧延生。”
陸延生被梅硯說得莫名其妙,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囑咐梅硯要多喝蜜煉枇杷膏。
——再比如醫術高明的段驚覺。
初冬時節,段驚覺已經披了厚厚的氅衣,面容依舊是那副含雪帶霜的模樣,他仔細為梅硯把過脈,笑意悠然:“陛下說得不錯,蜜煉枇杷膏是治咳嗽的。”
梅硯欲哭無淚:“我現在倒是寧肯喝那苦黑的湯藥。”
“想不到竟會有人提這樣的要求。”段驚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頭答應了他,“那我就再給你開幾副藥,配着這蜜煉枇杷膏吃。”
梅硯瘋狂地搖了搖頭,言語行動中大有一種與平日不相匹配的少年氣。
段驚覺不是陸延生那種渾然不通風情的人,見狀便笑了笑,感慨道:“景懷,要我說你這身子,就應該好好在府上養一養,何必去趟朝堂上的那攤渾水呢。”
梅硯笑意不減,意有所指:“早已經是泥沼污水中人,如何輕易拔足而出?”
“泥沼污水?”
梅硯又笑着解釋:“在這座誅心齧骨的朝臣殿上,誰沒有過污濁的過往,誰又不是一匹貪狼?”
梅硯說這話的時候,一雙杏眸微微挑起,眼底流轉出一絲清貴的氣度,好似行經世間二十餘載,跋涉盛京與錢塘兩座都城,兜兜轉轉回來的,仍是那貴氣一身的梅家二公子。
段驚覺就在這樣微妙的氛圍裏怔愣了一瞬,随即笑意又舒展開,擡手為梅硯續了杯茶,從容間,他說:
“不,景懷,你最清白。”
——還比如身懷六甲的宋鸾音。
梅硯讓東明在花廳裏置了一架屏風才敢去見她,倒不是為了避男女之嫌,而是梅硯怕過了病氣給她。
宋鸾音在屏風另一側絮絮叨叨:“哎呀不就是個風寒麽,架什麽屏風呀,我又不是紙糊的,哪兒就那麽容易染上病氣了。”
梅硯極為應景地咳了兩聲,用帕子掩着唇說:“郡主如今是有身孕的人,本就應該不應該過來。”
言外之意,我肯讓你進來已經不錯了。
宋鸾音“切”了一聲,慨嘆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氣,要是讓我成日在家裏待着,那早晚能把我給悶壞了,悶壞了我不要緊,悶壞了我肚子裏的孩子可怎麽是好,這可是你兄長的孩子,這可是你們梅家的骨肉……”
隔着一道屏風,梅硯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打斷宋鸾音的滔滔不絕:“郡主,你莫不是真的悶壞了吧?”
宋鸾音也不管梅硯看不看得見,只是用力點了點頭,委屈道:“你兄長也是這麽說的,他以前還肯陪我在家聽我唠叨,現如今卻不行了,朝堂上的事實在是太多了,他不得不三更燈火五更雞,他一去上朝,家裏就沒人能聽我唠叨了……”
梅硯大約明白了宋鸾音為何突然要來探望他,大約探望是假,找個人唠叨是真。
即便如此,梅硯還是捕捉到了宋鸾音話裏的關竅,他傾了傾身子問:“朝堂上的事情又多起來了?”
宋鸾音埋怨不休:“可不是麽。”
“郡主可知是什麽事?”
自打梅硯告假在家以後,宋瀾就決口不同他談政事,見了面只說朝中無事一切太平,生怕他操心勞神一般。
宋鸾音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想了想就與梅硯說了:“我聽你兄長說,好像是北境的羌族有些招兵買馬的動作,看那架勢似乎想要生事。”
她說這話的時候梅硯正在低頭喝蜜煉枇杷膏,聞言險些嗆住,那蜜煉枇杷膏一下子就被打翻了。
宋鸾音還沒察覺出什麽來,又絮絮叨叨了好久,一再囑咐梅硯要安心養病。
梅硯苦着臉答應了。
宋鸾音走後,梅硯看着東明端進來的蜜煉枇杷膏,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現如今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蜜煉枇杷膏的味道。
梅硯用帕子掩着唇咳了兩聲,看向東明的眼神裏竟然有些懇求:“東明,我真的不想再吃蜜煉枇杷膏了。”
小東明狐假虎威一般地掐着腰把蜜煉枇杷膏往梅硯面前一推:“不行的主君,您要是不吃,這風寒便總是好不了,風寒好不了,小人就沒法向陛下交差了。”
梅硯嘴角抽了抽,咬牙說:“東明,有時候我真的想把你送進宮,然後……”
東明兩腿一緊,然後轉身奪門而去,同時在心中叫苦連天:救命!主君他要把我給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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