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29章

顧令搖搖晃晃地走進別墅。

已經接近十二點了。

這個時間點, 外頭還在享受夜生活,但在這偏遠的莊園,喧嚣落定, 只剩下了寂靜。

一走進去,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紀漸,轉身就跑進廚房吐了。

紀漸表情瞬間冷下來。

看到自己就吐了?

紀漸深吸一口氣, 冷眼看着這個醉鬼,擡手揉了揉眉心。

這個人果然喝醉了。

過了片刻, 顧令從廚房踉跄出來, 呆滞地坐在沙發上。

和紀漸隔了一個人位置。

見紀漸認真看文件, 顧令挪過去一點,頭一點一點打瞌睡。

紀漸見他不鬧事, 心中的煩躁小了點,忽然肩膀上沉了沉,毛茸茸的發絲掃過脖頸,顧令靠在他肩頭閉眼小憩。

”紀先生……“

顧令聲音中帶着愉悅。

頭一點一點, 淩亂的發絲也在空中晃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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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搞定了合約, 那麽顧母那方自己不怕,不就是仗着自己擔心她告發, 不敢下手。

現在平賬了,她挪走的公款, 自己說什麽也要拿回來。

顧令至今還心有餘悸。

幸虧當時紀成簡幫自己說話了, 那些見風使舵的董事,才投了自己。

沒讓大哥頂替自己位置,從而穩住了明光集團總裁這個位置。

不然今天就沒自己說話的份,更加不可能和林家簽訂這個合同!

顧令就為了等今天。

顧令看紀成簡,感覺男人身上都帶着一層亮眼的光輝。

看着看着, 眼皮子打架,手腳無力地靠着紀漸身上,大腦也沒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勁。

紀漸擡手捏了捏眉心,斜眸打量着一個勁往下滑的顧令。

“你應該去睡了。”

“我睡不着。”

“……”

“紀先生,我陪你說說話。”

“……我不需要。”

“我給你講小美人魚的故事吧,從前……唔……”

紀漸把茶幾上放着的面包塞他嘴裏,說:“吃吧。”

他不想聽童話故事,更不想聽悲劇。

顧令見他一臉厭惡,拿着面包啃着,小聲說:“這個故事不好嗎?”

“悲劇不聽。”

“不是悲劇。”

紀漸冷笑:“不是?”

他又不是沒看過童話書。

小美人魚被替身頂替,救王子的是她,最後卻變成泡沫,所擁有的一切拱手送人,就為了喜歡的人能高興。

他不能理解,也不像理解。

顧令癟癟嘴。

“你怎麽看這個版本,我看的版本是王子沒找公主,直接和美人魚在一起了。”

“這個結局誰寫的?”

“……我可以嗎?”語氣中還有幾分驕傲。

“你得聽我這個!”

紀漸抿唇,額頭青筋暴起,他錯了,這個人喝醉了一點也不好伺候。

他默默捏緊了手中的文件,誰給顧令灌的酒?!

過了一會兒,身邊的人呼吸淺淺,睡了。

紀漸狐疑地偏頭看向靠着自己肩頭的人,半阖着眼,濃密的睫毛微顫,困意濃郁,嘴角還有一點黃澄澄的面包殘渣。

安靜了?

紀漸松了一口氣。

他的腿最近痛的厲害,痛總比沒有知覺是好事,但紀漸不确定是往好處發展,還是越來越壞。

他已經無力把這個醉鬼抱回二樓。

暖光燈下,紀漸看着人嘴角勾起的笑意,雖然睡着了,但情緒過于濃郁,似乎可以感染到身邊的人。

紀漸眼神變沉了下來,和林家合作這麽高興嗎?

以後要是知道真相……

紀漸低聲呢喃一句:“可小美人魚,就是悲劇。”

顧令他改不了……

*

翌日清晨。

顧令驚坐起,瞪大雙眼,而後一臉不忍直視。

艹,自己昨晚上做的事情為什麽記得一清二楚???

為什麽自己要給中年男人講童話故事,就算紀先生顯年輕,他也不是受衆。

顧令頂着眼底濃郁的青色,腳步虛浮地起床。

中午十點了。

顧令嘴角抽抽,還去什麽公司?

拿出手機,聯系了秘書。

“今天我不來公司,幫我把原本安排在今天的會議放到明天。”

“好的,顧總。”

顧令揉着眉心下樓,倒是不怎麽餓。

今日,外頭萬裏無雲,響亮的大晴天。

紀管家正熱火朝天地安排人在收拾東西。

“顧先生起來了,我正讓人收拾房間,前段時間回潮,一些東西還是曬曬比較好。看過天氣預報,今天不下雨。”

顧令聞言,猛地看向坐在沙發上的紀漸。

紀漸察覺到目光,擡眸回望,不明所以。

顧令嘴角抽抽,他還是忍住沒說出來。

下次紀先生曬花之前,能不能也學學紀管家,提前看天氣預報!

紀管家熱火朝天幹着,這是他的本職工作,上下樓一趟,他疑惑地發問:“奇怪了,我記得二樓雜物室,好像有一些墊子的,怎麽不見了?”

顧令差點把牛奶噴了,咳嗽幾聲。

連忙舉手對紀管家說:“那個……那個我上次拿來用,放地下室了,我等會兒找出來。”

總不可能讓紀董事長承認。

紀管家也不在意。

問了紀漸一句:“對了,先生,地下室的東西也要搬出來,擔心有貴重東西,有的話,先生要不要先提前拿出來。“

紀漸頓了頓,沉默許久。

“沒有……”

紀管家聞言,吩咐幫工:“那就去地下室把那些雜物拿出來輕點吧。”

“等等,”紀漸倏地開口,擡眸看着紀管家,“等一會兒,我要去拿一件東西……”

紀漸握緊了手中的報紙,掌背青筋随着手指的用力,而越發明顯。

*

別墅的地下,這裏并沒有地下停車場,這座莊園年代久遠,地下室雖然夠大,但下去只有一條小過道。

顧令推着人,說:“只有這條路嗎?”

拿鑰匙推開地下室的大門,沒反應,顧令試着推了一下,硬給推開了,沾了滿手的灰,猛地打了個噴嚏。

顧令腳踩進去,地面一層厚厚的灰,紀漸緊随其後。

地下室沒有燈,幽暗的地方,堪比伸手不見五指。

通風管道灌進來的風,嗚嗚作響,這裏溫度比上面低很多。

穿着短袖的顧令起了雞皮疙瘩。

這裏放的雜物反而不是很多,略顯得空曠,最裏端的位置,有一處很小的洞,一半被牆擋住,另一半也安裝了鐵栅欄。

外頭穿過來的白光刺眼。

紀漸在門口沒進來,顧令快步走了幾步,走到最裏面,掃看了一眼堆在一起的紙箱子。

再看看紙箱子上面的小口照射進來的光亮。

直到之時,顧令回頭看去,才看到紀漸在門口,未曾進來。

他剛才就疑惑,紀漸似乎很抗拒來這裏……

但這裏似乎有他必須要拿走的東西。

顧令朝他走了幾步,問:”紀先生……你……“沒事吧?

“如果不方便,我幫你找吧,是什麽東西……”

“不用!”

紀漸打斷他的話,推着輪椅進去。

顧令聞言,聳聳肩。

這裏又潮濕又陰冷,又是風口,他穿着短袖中褲,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一陣風吹來,背後的門被關上了。

紀漸表情一變,關門的聲音,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

他聽過很多次了。

顧令越過他,用力拉門踹門都沒反應:“鎖卡死了。”

關門後,四周光線按了不少,只能隐約看得見人的輪廓。

“你……帶手機了嗎?”

黑暗中,顧令聽到紀漸這麽問,心中咯噔一下,這就代表着兩個人都沒帶手機。

“紀先生,我們在這裏喊,上面可以聽到嗎?”

紀漸沒回答。

聽不見的。

顧令本想說沒什麽大不了,紀管家見兩個人拿東西遲遲未歸,就會過來的。

自己把鑰匙插在門口上,再不濟,有工具這破門砸也能砸開。

顧令走到紀漸身邊,正要說話,忽然發現不對勁。

連忙蹲下來,仰頭盯着他:“你好像不舒服,腿難受嗎?”

這裏又濕又冷,難受正常。

紀漸咬緊牙關,這裏風口大,那些風吹過來,如同利刃刮骨,骨頭被一節節地打斷。

但是他清楚,不是生理上的痛苦……

內心深處不斷翻湧的過去記憶。

此刻,顧令伸出手觸碰了一下紀漸的小腿,肌肉在痙攣。

紀漸原本下意識要将他的手打開,卻猛然停住,溫熱的掌心和肌膚觸碰,穿過肌肉,觊觎了刺痛的骨頭舒适感。

抽筋了。

顧令給他按了按,紀漸抿緊唇,只發出細微的痛呼。

“紀先生,你怎麽了?”

借着昏暗的環境,顧令看到了他眼中的顫抖。

這個人怕黑?

但是之前大晚上,這個人在卧室中,也只是開了一盞小燈。

紀漸擡手按住顧令的肩膀,死死按住,說:“我沒事!”

這扇門只是因為年久,加上空氣潮濕,鎖芯生鏽卡死了,不是被人從外面關上了。

但是……

無論意識再三提醒,感性的情感一刻不停地喧鬧着,重複着當初的事情。

紀漸企圖将那些畫面揮散。

他現在是紀氏的掌權者,沒有人敢來欺辱自己。

也不應該在別人面前展現膽怯。

尤其是在顧令面前。

在弱者和仇家面前展現自己的懦弱,不會博得同情,只有別人的嘲諷。

這是母親從小告訴他的。

紀漸咳嗽了一聲,眼前似乎亮起來。

一如十幾年前。

幽暗的地下室,外頭從光亮轉變為晚安,他就孤零零地待在這裏,等着母親放自己出來。

——我當初為什麽要生你?

——你怎麽這麽沒用,你父親都不回來看你!

——別喊我媽,我不是你.媽媽,我不要一個沒用的兒子,別讓我看到你。

女人喪心病狂的聲音尖銳到像是劃過玻璃的筆尖。

吵得紀漸耳膜發疼。

別喊了,別喊了。

——眼不見為淨。

紀漸雙手顫抖,擡眸看向遠處那扇極低的小窗戶,那外面是別墅的後面,鮮少有人過來。

他曾經站在疊起來的木箱子上,将手伸出去,企圖讓其他人看見,發現自己被關在這裏。

卻被母親知道。

那個女人第一次知道後悔,跪在地上抱住自己,抽泣不停。

“對不起,是媽媽對不起你,你別讓其他人知道,不然你爺爺會打死我的。媽媽愛你的,媽媽把你關起來,只是擔心傷害你。“

最後用力地攬自己入懷。

仿佛這樣,就能彌補當時的過錯。

“阿漸,你要聽話懂事,別告訴其他人,不然媽媽會挨罵的,會不能照顧你的,你只有我了,沒了我你父親會給你找繼母,繼母會打死你的。“

不能說……

不能喊……

不能掙紮……

看似良善的話,卻滿心滿眼都是為了自己而掙脫。

那張臉上谄媚的笑容,令人作惡。

“紀先生……”

“紀先生……”

眼前的畫面顫抖,潰散,最後凝聚成另外一個模樣。

顧令擔憂地看着他。

“你怎麽了?”

“我沒事!”紀漸低沉吼出來。

顧令感覺到他在逞強,挪了下位置,起身彎腰看着他:“你是不是害怕這裏……”

“我說了我沒有!”

身子卻忍不住顫抖。

強大的意志力控制住,才讓自己沒有抖散掉。

顧令有點慌,怎麽看都像是應激反應,心理性的,情緒很明顯不對勁。

“紀先生,你冷靜一點!”

這麽強烈的應激反應,顧令不敢想如果引發了身體反應,被困在這裏,這個人不能及時得到救治會怎樣。

忽然紀漸感覺自己被人捂住眼睛,陷入黑暗之中。

顧令遲疑着說:“也許這樣你會好一點,你別把這裏當成地下室,就當這裏是你的卧室,你只是被我捂住眼睛,所以才一片黑暗。”

沒有需要害怕的……

忽然顧令感覺自己被紀漸抱住,他可以清楚地嗅到紀漸身上的煙味。

不喜歡,但不算難聞。

對方手臂用力,恨不得把自己碾碎了,抱進骨頭裏。

紀漸聲音沙啞,低聲說:“你……讓我抱一下。”

不是以紀成簡的身份,而是……紀漸。

顧令現在滿腦子???

等等,兩個男的抱一下,抱緊點應該沒問題,紀先生現在情緒不穩定,這也是……應激反應?

艹,到底要不要推開,萬一又被人刺激了怎麽辦?

顧令遲疑地伸出手,輕輕揪住這個人衣服。

忽然,門口傳來吱嘎一聲,門開了……

紀管家站在門口,看着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一時間糾結要不要再把門給關上。

畢竟這兩個人關了門才抱在一起的……

但……

他是有事過來的。

紀管家說:“您的手機響了。”

是紀成簡打來的。

紀漸放開懷中的人,藏住了自己的視線……

……他剛才瘋了,不但把顧令當做安慰,居然還想親一個男人。

*

三個人一回到別墅,手機還在響。

紀漸看到名字,神情瞬間冰冷,拿着手機上到書房。

關上門才接通。

一接通就是被破口大罵。

“紀漸,你限制我回國?!”

電話那頭,紀成簡挺着一個大肚子,氣急敗壞地打轉,手中的雪茄也不想抽,任由其在空中燃燒。

他今天要人去辦理回國手續時,才知道被紀漸耍了。

甚至自己的手機卡也被換了。

這是他萬千沒想到的事情,自己的手機卡被偷天換日,自己居然沒發現。

紀成簡內心不安,他總覺得紀漸在做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但身為長輩的自尊,讓他故作強硬,呵斥說:“紀漸,你老老實實收起你的下作手段,別像你.媽那個賤人一樣讓我感覺厭惡!“

紀漸猛地握緊了手機,咬牙切齒,表情猙獰。

那個……賤人???

“閉嘴!”紀漸怒吼,“你有什麽資格這麽說她!”

紀成簡聲音粗氣地笑着,嘲諷:“我怎麽沒資格了,難怪你對她印象好,是啊,沒她,你就不可能是紀家唯一的繼承人了,你那兩條斷腿,早就被趕出去乞讨了。”

紀漸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紀成簡沒好氣地說:“行了,我今天就要回國,知道了吧。”

“你.媽再過幾天忌日,我到時候去看兩眼,總可以了吧。”紀成簡說着坐下來,躺在沙發上,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自己兒子不可能拒絕自己這個條件。

電話那端傳來粗重的喘氣聲,許久之後,紀漸挂斷了電話。

他沒同意父親的要求。

如果父親去祭拜,母親九泉得知,一定會高興的。

但那個老男人不會,滿口謊言,背信棄義……

自己的兩條腿就是拜他所賜。

如果讓父親回國……

紙包不住火,顧令遲早會知道真相。

對金主的兒子噓寒問暖,細心照顧,那些可以僞裝出來喜歡和關心,就算是假的……

就算是給紀成簡的……

但起碼也還存在。

如果紀成簡真的回來了……顧令會谄媚地笑着跑上父親的床,就像夢裏一樣,對吧?

紀漸握緊了手機。

他還沒玩夠……

*

顧令看着紀漸上樓打電話,遲疑了一下,轉身再往地下室走去。

今天紀先生的反應很反常,他似乎很抗拒地下室,似乎那裏是人間地獄一般。

顧令打開地下室的門,走到堆在牆角的雜物箱子中,他看到了一個陳舊的筆記本。

剛才就看到了。

筆記本上別着一支鋼筆……

這鋼筆不像是紀先生的,從大小和款式來看,更适合送給小孩子的。

但是這裏算時間,近二十年內,只有一個孩子。

那就是紀漸。

那也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除非這是紀先生小時候的。

顧令大腦稍微想了想,如果是,那就是起碼三四十年前的東西了。

顧令捏緊了手中的筆記本,看看吧。說不定能找到紀先生的軟肋,讓他松口,願意和紀漸和好。

顧令這般想着,不小心松手,筆記本掉在地上,敞開紙頁。

顧令蹲下來想撿起來,忽然愣住。

這筆記本不是紀先生的……

因為扉頁上寫着兩個字——紀漸。

通風管道吹過冷風,紙張翻了幾頁,停在一頁上。

——媽媽又把我關在地下室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去,這裏很黑,下雨了,欄杆那裏一直流水進來。但只有這裏有光……

顧令緩緩拿起筆記本,手指拂過發黃的紙張,是紀漸曾經被關在這裏過……

作者有話要說:入v了,三十幣,這是我開坑以來,碼字再多的一次。

啊……

吐血,每天大概會最低更新四千字,偶爾雙更,更新時間還是随緣,也想作保證,倒是……orz。

謝謝大家的支持,請不要養肥我,這裏是日更選手~叉腰。驕傲。

*

紀漸:爸,你情人真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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