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郡主忘了一個人
第43章 郡主忘了一個人
疼。
熟悉的疼痛。
被一箭穿心的痛苦仿佛再次上演。
明昭被擡到床上,口中不停地的湧出滾燙的鮮血,她胸口的箭矢昭告衆人她已是危在旦夕。
意識不清之際,明昭隐約聽到皇上憤怒又惶恐的咆哮,沈以峤焦急又無助的懇求以及近乎貼在她耳邊低聲啜泣的裴知慕。
明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有力氣的,竟然擡起手碰了一下裴知慕已經哭紅的眼角。
她睜開迷蒙的雙眼,看着裴知慕噙着淚的眼眸,滿是疼惜和痛苦。
明昭想說話,卻又噴出了一口鮮血,沙啞的話混着血沫,緩緩說出:“別…別哭…”
裴知慕瞳孔一滞,她緊緊握住明昭的手貼在她顫抖的臉頰,泣不成聲道:“明昭,你挺住,皇上和太子殿下已經找來最厲害的太醫,你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你要挺住。”
“求求你,你一定要挺住,求求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沒沒事的。”
皇上見明昭傷情越來越重,火冒三丈,怒吼道:“朕竟然養了你們這些廢物,一個箭傷會讓你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處理?”
“朕告訴你們,若是今日明昭有何閃失,朕要整個太醫院去死!”
所有太醫紛紛跪地,惶恐不已。
沈以峤看了一眼裴知慕和明昭緊握的雙手,神色複雜。
他走上前,沉聲道:“還望各位太醫各抒己見,務必用盡所學,救下明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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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太子殿下,不是微臣不救,是微臣不敢救,”其中一個年邁的太醫開口道,“郡主乃是胸口中箭,雖未傷及心脈,可一旦拔除利箭便會血流不止,若是沒有止血良藥,郡主會血竭而亡啊!”
“拔箭不成,不拔箭也不行,”皇上怒火中燒,擡腳踹過去,“朕養你們這幫廢物有何用?”
明昭聞言,還想說話,可惜嘴裏滿是鮮血,将床褥染成血紅,她抓着裴知慕的手放在胸前,眼神示意她紫玉雲膏在她懷裏,定要拿出來給太醫,用來救她!
可惜,明昭終是挺不住傷情嚴重,昏厥了過去,意識全無的瞬間,她還聽到了裴知慕更加悲痛的哭喊聲。
那時,明昭想着:你可別哭了,快點把藥拿出來救我啊——
是夢。
明昭摸着胸口,沒有利箭穿透,也沒有一絲疼痛和腫脹。
她站在原地,看着周圍,大霧彌漫。
手指煽動薄霧,指尖沾染微涼的水汽,如沉溺于海底。
“這裏是哪裏?”明昭呢喃道。
明明是那麽細小的聲音,穿透薄霧的瞬間陡然被放大,環繞在她身邊。
明昭揉了揉耳朵,被震的發麻,她試探的詢問:“系統?你還在嗎?”
除了回聲,沒有任何聲音回答她的疑惑。
明昭納悶:“我是已經死了嗎?”
想來也是,她被一箭穿心,鮮血不止,若是裴知慕沒有發現紫玉雲膏,她必死無疑。
明昭席地而坐,雙手托着臉,神情坦然:“死了就死了,反正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如今能重活一個多月,也算是值了。”
“不過…”她憤憤不平,“…為什麽我每次的死狀都是被一箭穿心?我就不能換個死法嗎?”
“算了,我也不追究這些了,死人還有什麽可計較的,不過都是浮雲罷了。”
明昭看着周圍的大霧,一眼望不/穿,她嘴裏嘀咕着:“這霧裏有什麽?是閻羅殿還是九天宮闕?”
想來不是九天宮闕,她這麽壞的人就該下到閻羅殿受惡鬼懲罰。
可是她等了這麽久,竟然沒等到牛頭馬面來接她?
明昭想着:等着無趣,不如主動出擊。
她立刻起身,走進霧中。
不知走了多久,她隐約聽到有人争吵打鬧,聽聲音還挺稚嫩,像是一幫孩子在嬉戲。
明昭好不容易聽到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的聲音,也不管是人是鬼,擡腳便跑了過去。
她越靠近那片聲音,身邊的霧氣便越來越稀薄,直到她眼中出現了幾名孩童的身影,大霧已然散去,周圍的場景也漸漸顯露出來。
明昭眼中劃過一抹熟悉,她看着周圍景象以及遠處傳來的絲竹管樂,喃喃道:“這不是…未央篁園嗎?”
她望向遠處,燈光璀璨,天燈懸挂于夜空,比繁星還要摧殘,五光十色的煙花似百花在空中綻放,美不勝收。
歡聲笑語,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熱鬧的場景在明昭腦中浮現。
她瞪大眼睛,啞聲道:“這不是母親演奏《風雅渡》的那場…國宴嗎?”
後來世人稱那年國宴為“風雅國宴”。
怎麽會突然在這裏出現?
是幻覺?
還是死前的回憶往複?
突然,一聲呵斥驚醒了呆滞的明昭。
“嫡女又如何?”女童諷刺的聲音越發尖利,“你就是個沒娘的野種,你爹也不疼你,以後你家那位姨娘會被擡上正妻之位,到那時候,你這個嫡女身份就是個笑話哈哈哈哈…”
“婉敘縣主說的對,”另一個女童附和道,“我要是她,早就投湖去陪她那個早死的娘,哪有臉面還存活于世,真是丢臉至極,羞恥至極。”
“如今她還把縣主您的衣服給弄髒了,不如我們把她的衣服也給扒下來,讓她給縣主賠罪?”
“對,咱們把她的衣服拔下來,然後給她推進湖裏,讓她洗洗臉,看看自己是個什麽貨色!”
明昭聽着這些人惡毒的話語,沒想到這些孩子歲數不大心腸倒是歹毒至極,一個個尖酸刻薄的模樣,猶如惡鬼。
尤其是中間那位被衆人擁簇的婉敘縣主,果然從小到大都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嚣張跋扈又尖嘴薄舌,實在是太混賬了。
明昭見那幾個女童要上手扒衣服,雖說她們年紀尚小,但女子若是衣冠不整,清白定然不保,茲事體大,明昭定然不能置之不理。
“住手!”
“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在國宴之上胡作非為?肆意欺辱官員親眷?成何體統!”
明昭頓住,有人比她先出手,可這人說話的聲音為何讓她如此熟悉?
她與其他女童聞聲看過去,震驚的神色出現在所有人臉上,包括明昭。
“啊!”明昭驚駭道,“這…這不是我嗎?”
此時來人,雖身形嬌小,長相稚嫩卻難掩明豔之色,整個人的氣場要比在場所有的孩童都要強大淩厲許多,透着些許貴氣和威嚴。
“你們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啊!”小明昭走上前,撸起袖子,看着被她吓退的女童們,“利用強權欺負弱小之輩,當真無/恥至極。”
“你們既然這麽喜歡以身份權力壓人,那今日也來嘗嘗被壓迫的滋味?”
“你們若是敢違抗,我就告訴皇上,将你們通通治罪,扔入大牢裏受罰,屆時你們父母臉面全無,回去定要打你們個皮開肉綻,鬼哭狼嚎。”
明昭看着少時的自己,神情肅然,眉目之間還帶着一股怒意,頓感有趣和驚奇。
她記得這場國宴,母親彈奏了她自己所作的《風雅渡》,但卻不記得自己少時還有過這麽一段小小的波瀾。
明昭站在假山旁,看着少時的自己呵斥衆人,還把婉敘縣主暴打了一頓,把縣主吓得嗷嗷大哭,頭發亂成鳥窩,臉上的妝容花成了臺上的戲子。
其他女童礙于小明昭的身份,不敢還手,只能被小明昭又打又罵,最後抱頭鼠竄,落荒而逃。
明昭環胸,莞爾一笑:“沒想到我少時還挺厲害,竟然學會了英雄救美的把戲,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她透過小明昭的肩膀,看向被欺負的女童,癱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自己,衣服被那些孩子拉扯的亂糟糟,但好歹沒有露出皮膚,發髻混亂,發飾丢了一地,透徹的雙眼挂着淚珠,卻仍舊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落淚,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倔強和不忿,像一只被惹毛的兔子。
明昭眉頭微蹙,摩挲下巴,總覺得這個小女孩看着有點眼熟,尤其這幅哭唧唧的模樣,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小明昭打跑了婉敘縣主等人,走到那個被欺負的女孩面前,蹲下看着她受驚的神色,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撫道:“別怕,我幫你欺負回來了,若是以後她們還敢欺負你,你就跑過來找我。”
“我叫明昭,是鎮遠侯明邵之子,皇上和皇後特別疼我,有我罩着你,沒人敢再敢欺辱你。”
女孩擡眸,聲音低軟:“郡主為何幫我?明明我與郡主并不認識。”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我父親教我的道理,遇見欺淩弱小的人,我定不能置之不理,”小明昭伸出手,“來,我扶你起來,地上涼,女孩子不能碰涼的,會鬧肚子的。”
女孩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明昭手上:“謝謝。”
小明昭拉起她:“不用道謝,你沒受傷吧?要我叫太醫來看看嘛?”
女孩搖頭:“我沒事,她們沒有傷我。”
“那就行,幸虧我來得及時,她們竟然還想扒你衣服,簡直太過分了!”小明昭氣憤道,“今日之事,你回去告訴你的父親,定要讓你的父親為你主持公道。”
女孩苦澀一笑:“沒人能幫得了我,父親不會因今日之事為我出頭。”
小明昭費解:“為何?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負,做父母的為何不挺身而出?”
“因為我的母親早亡,”女孩雙目無神,“而我的父親有了心愛的女人,給他生了孩子,而我對于他們來說是多餘的。”
小明昭關切道:“我竟沒想到你過得這麽凄苦難熬。”
“這樣吧,”小明昭解下腰間的玉佩,“這個給你,你若是再被人欺負,就拿着這塊玉佩來侯府找我,我會立刻去幫你的。”
“太貴重了。”
女孩沒有接,看着遞到面前的玉佩,不同于平常的圓形或者方形的玉佩形狀,此玉佩被雕刻成了虎頭模樣,栩栩如生,威武霸氣。
小明昭以為她客氣,拉住她的手遞過去:“拿着,雖然我也舍不得這塊玉佩,但要是能幫助你,它就值了。”
“這可是世間獨有的虎頭玉佩,老虎乃百獸之王,威風凜凜,虎嘯風生,定能護你平安順遂。”
女孩握住玉佩,玉質細膩,一看就是佳品。
她眨眨眼,淚水滴落,顫聲道:“謝謝你。”
“哎呀,哭什麽?”小明昭擡手擦掉她的淚水,刮了一下她的下巴,輕笑一聲,“多好看的小臉,哭花了妝就可惜了。”
遠處傳來呼喊聲,是有人來尋小明昭。
小明昭回頭應道:“我在這裏,馬上過去。”
她轉頭看着哭紅了眼的女孩,摸摸她的頭:“乖,別哭了,我離席太久,想來是我父母找我,我得回去了。”
“再見啦。”
女孩看着小明昭離開的背影,将虎頭玉佩握緊,貼在胸口。
她輕輕呢喃:“…明昭。”
明昭看着小明昭離開,她走出假山,發現女孩并未察覺到她的身影,還在沉浸的看着那枚虎頭玉佩。
她從小就不似其他女孩子那樣喜歡可愛乖巧的動物,自少時父親帶她圍獵時捕到一頭花斑虎,明昭便喜愛上了威猛強壯的老虎。
這枚虎頭玉佩是父親親手給她雕刻的,明昭少時最喜歡此物,時常把玩,就連睡覺也會貼身帶着。
後來參加完國宴,父母就因邊關戰事突起,立刻攜皇命出征禦敵,最後死于沙場。
痛苦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讓明昭措手不及,神思恍然,一塊玉佩的消失讓她不值一提,以至于現在重新見到這枚虎頭玉佩的時候,明昭才發覺自己好像忘記了很多東西。
玉佩忘記了。
事情忘記了。
明昭看向紅着眼的姑娘,見她看着玉佩時那溫柔似秋水的眼眸,嘴角微微上揚的嬌俏模樣。
原來,她也将所遇之人忘記了。
女孩擦幹眼淚,将玉佩收入懷中,收拾好自己,轉身離開。
明昭看着那瘦弱的身軀,單薄的肩背,帶着無人可依,無人可靠的孤獨寂寥慢慢走遠。
她長睫輕顫,鼻頭發酸,嘴唇抿了又抿:“抱歉,沒能做到對你的承諾。”
說了要保護你幫助你,卻讓你獨自一人承受那麽多狂風驟雨。
“…裴知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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