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暗殺

第32章 暗殺

喬雲裳的郡主冊封儀式舉行日期和崔帏之離開京城的時間, 是同一天。

那天,崔帏之只遠遠地去瞧了一眼。

郡主是可以擁有獨立的宅院府邸的,還可以穿特制的淡金黃色的衣服, 以示尊貴。

但那日,喬雲裳只穿了一件稍華貴的淡紅色的衣服,戴着崔帏之送給他的十二尾鳳釵簪, 右鬓上方的單側金步搖流蘇垂至肩膀, 順着他回頭的動作, 輕輕搖晃着。

崔帏之騎在馬上,跟着護送的侍衛往外走。

他此時的身份已經是白蓮教少主, 已經不能像當忠勇侯府世子一般随意行事,路過純瑛郡主府時, 只是神色淡淡地用餘光看了一眼喬雲裳。

喬雲裳站在府門前, 見崔帏之的護送隊過來了,于是便緩慢往前走了幾步。

他看着崔帏之,随即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蓋頭, 等崔帏之的馬車路過他身邊時, 他便将蓋頭蓋在了自己的頭上,隔着紅色的薄紗,看着崔帏之。

蓋頭之下,似乎還能看見他雙眼間閃動的淚光。

崔帏之側過身, 緩慢地俯下身, 用指尖挑起了喬雲裳的蓋頭。

他并沒有馬上将蓋頭掀起來, 而是彎腰吻了吻喬雲裳的蓋頭邊緣,随即看了一眼喬雲裳蓋頭下露出的沾着眼淚的半張臉龐, 頓了頓,沉默着将蓋頭放下。

喬雲裳忍着內心翻湧的絕望情緒, 胡亂地伸出手,想要再握一握崔帏之的手,但掌心握到崔帏之的指尖時,崔帏之就早已收回了手。

指尖從纖細的手掌中滑落,帶起淡淡的溫熱,喬雲裳下意識用力攥緊指尖,似乎是想要留住這一縷溫暖,但終究卻只能眼睜睜地溫熱如同沙石逝于掌心,眼睜睜地看着崔帏之的背影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他的視線內。

他的心上人要為了他而離開他,而他卻自始至終,都無能為力。

姜乞兒站在喬雲裳身邊,看着喬雲裳悲痛的模樣,半晌,眼神微微閃動,指尖用力攥緊了帕子,垂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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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邊,崔帏之跟着護送的侍衛,一路出了皇城。

交換人質的地方在一處極其偏僻的郊外,越往裏走,人聲便越少,齊人高的草木越來越多,幾乎要将人埋沒,蟲鳴和蛇嘶若隐若現,崔帏之騎在馬上,環顧四周,已經隐隐有些不安。

這樣的不安在看到滿頭白發的喬滿被綁在柱子上的時候,更是達到了頂峰。

喬滿雖然年過五十,但卻絕對不瘦弱,但短短一個月,他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頭發全白了,淩亂地鋪在臉上和肩膀上,身體也急速地衰瘦下去。

他被粗麻繩綁在柱子上,半死不活地歪倒着,眼睛似乎是抵擋不了強光的照射,微微眯起,使得額頭及其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皺起,看起來更顯疲憊,幾乎要比被綁架之前老了十歲。

而白蓮教的教衆則圍在喬滿身邊,各個穿着白色繡着蓮花銀紋的衣服,神情冷漠嚴肅。

崔帏之:“.......”

他不動聲色地跟着護送的人走到白蓮教教衆的面前。

他并沒有下馬,就這樣坐在馬上,和最前面的白蓮教教徒對視,互相打量着,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說先說話誰就輸了氣勢。

崔帏之還記得自己現在的身份是白蓮教少主,身份比在場的任何一個教徒都要高,于是就這樣坐在馬上,同樣也是一臉冷漠地垂頭看人。

兩隊人馬隔着一塊空地不遠不近地對峙,誰也不敢輕易地靠近。

一陣風吹過,吹起崔帏之腦後的青絲,肩膀上的頭發被垂落,清晰地露出了他脖子上的一枚紅色胎記。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見狀,眼神微閃。

片刻後,他先動了。

他緩步往前走,在一衆侍衛警惕的眼神裏,來到了崔帏之的面前,随即單膝下跪,行了一個扶額禮:

“參見少主。”

崔帏之見狀,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冷淡地伸出了手。

那男人于是站起身,恭敬地側立在馬邊,随即擡起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崔帏之下馬。

崔帏之下了馬,先是看了一眼喬滿,随即又看了一眼護送隊的隊長。

護送隊的隊長于是适時開口,看着那男人道:

“既已将少主送到,可否放了喬大人。”

那男人用漆黑的眼珠看着那護送隊隊長,随即緩慢地點了點頭。

他側過頭,看了一眼看守喬滿的人,那人登時會意,從身後拔出刀,割斷了喬滿手腕上綁着的繩子。

喬滿此時已經有些半生不死了,身上的繩子一松,他便脫力往下倒,被那人粗暴地抓着手臂拽起,随即一路拖着,丢到了崔帏之的腳下。

喬滿趴在地上,頭發如同枯草一樣随風搖動,仿佛無人看護照拂的老人一樣可憐。

堂堂的太子太傅竟然會淪落到如此狼狽的境地,崔帏之不禁心有戚戚。

也不知道雲裳看見他父親變成如此模樣,又會如何傷心一陣。

思及此,崔帏之收回思緒,冷淡地開了口:

“放他走。”

扶他下馬的男人猶豫了片刻,但随即還是點了點頭。

他拔出腰間的劍,護着崔帏之後退了幾步,随即朝不遠處的人遞了一個眼神。

周遭的白蓮教衆人登時會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催淚煙霧彈,同時砸在地上引爆,原地登時騰起陣陣白煙,崔帏之的眼前登時一白,什麽也看不見了。

他正想開口,下一秒,就有左右兩個人拉住了他的手臂,趁他不注意,直接使了輕功,将他帶離了遠處。

“咳咳咳......”

崔帏之不慎吸入了大量的白色煙霧,嗆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一邊咳嗽,一邊被人塞進了馬車裏。

周遭傳來此起彼伏的策馬聲,崔帏之還未坐穩,馬車便已經動了起來,他差點從位置上摔滑到地上去,撲騰幾下,才勉強伸手,扶住了車廂壁,維持了身體的平衡。

“少主,我們現在帶您離開這裏。”

車廂外有人聲傳來,混着颠簸的馬蹄聲:

“周圍全是大梁官府的伏兵,我們必須得加快速度,您千萬別出來。”

崔帏之:“.......”

他沒有說話,咳嗽幾聲,擦掉眼角留下來的眼淚,随即掀開車簾,在周圍教衆震驚的眼神中,環視了一圈四周。

他們此時已經行至一處山谷之中,要離開京城,最快的方式就是從此處山谷中經過。

但此處山谷的上方已經埋伏了大量大梁的官兵,只要從這裏一過,就會被當即射殺。

其實嚴格來說,梁帝應該在白蓮教教衆逃竄的各條重要路線都埋伏了官兵,他被邪教教徒威脅,此時已然氣昏了頭,于是下了大力氣去整治,誓要挫一挫這個邪教的銳氣。

崔帏之仰起頭,果然見餘光處已經有密密麻麻的箭頭伸出,悄然對準了帶着他疾馳的白蓮教教衆。

帶他離開的白蓮教教衆只有六七十個人,而埋伏的官兵起碼有一百人以上,加上敵在明我在暗,想要收拾這些邪教教徒,簡直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崔帏之剛這麽想着,耳邊就敏感地聽見了箭離弦的铮鳴聲。

下一秒,萬箭齊發。

雨點一般的箭從山谷上方飛來,崔帏之下意識一驚,趕緊鑽進了車廂裏。

伴随着一陣兵荒馬亂,“保護少主”的聲音就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無數的箭矢透過馬車的車廂紮進來,崔帏之左躲右閃,餘光裏全是不斷從外面鑽進來的閃着寒光的箭頭,登時抱着腦袋蹲在車廂裏痛苦不已,心想你們要殺就殺白蓮教教主,老射我的馬車幹嘛!

但很快,箭矢紮進血肉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混着車馬的嘶鳴和人聲的痛苦呻吟,有不少白蓮教教徒被人射下馬,然後又被受驚的馬踩破了肚皮,倒在地上吐血。

很快,馬車的車簾被人從外面掀開,那人臉和肩膀都已經受了傷,滴滴答答的血液從他衣服往下滲透,幾乎染濕了大片胸膛,入目便是一片血紅:

“少主,周圍的伏兵太多了,我先帶你離開!”

崔帏之還沒說話,視線前方又射進來一支箭,直直地穿過他的脖頸,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呼救,就瞪大眼睛,脫力倒在了馬車車廂裏。

崔帏之吓了一跳,趕緊側身避開,随即咬了咬牙,鑽出馬車車廂。

他環視了一圈,發現原本六七十人的白蓮教教徒如今只剩下十幾個了,而山谷上頭,三皇子正穿着青黑色的衣服,周圍全是官兵,而他拉弓引弦,用箭頭對準了崔帏之。

崔帏之:“........”

他沒看錯,三皇子用箭頭對準了他!

原來三皇子陽奉陰違,雖然奉命要将他解救回去,但實際上卻根本沒有想讓崔帏之能活着回去!

他只想借着這次的機會,直接将崔帏之射殺在山谷中,到時候回去複命時,便可以說崔帏之身份暴露,是在一片混亂中被白蓮教教徒射殺的,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毒,太陰毒了。

崔帏之站在馬車前頭,甚至能看清那支箭被射出時,三皇子梁儒卿的嘴角上挂着的淡笑,而他的眼神緊緊地盯着崔帏之,似乎是再說——

“去、死、吧。”

下一秒,冰涼的箭頭破開空氣,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嗖的一聲,直直地朝崔帏之射去。

“保護少主!保護少主!”

僅剩的十幾人如同人牆一般,将崔帏之緊緊地圍了起來,他們以身作護,拼死護着崔帏之逃出了山谷。

但逃出山谷之後,原本的十幾個人也只剩下了兩人。

“來不及了,他們追過來了!”

其中一個人看着追過來的官兵,咬了咬牙,停下了騎馬的動作:

“長老,你帶着少主先走,我殿後!”

那名被換做長老的男人點了點頭,随即策馬,帶着崔帏之離開。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胡亂闖進的道路竟然也有埋伏的官兵,他只能調轉車頭,最後在慌不擇路之下,竟然被官兵逼上了懸崖之上。

崔帏之站在車廂前面,看着那些“官兵”穿着的服制,在腦海中努力搜尋了一圈,卻怎麽也想不出來這個服制,究竟是出自哪裏。

不像是禦林軍的服制........

難不成,是三皇子自己培養的私兵?!

電光火石之間,崔帏之猛地擡起頭,視線落在前方,但與此同時,前方不知從何處,又直直地射來一枚冷箭,正好射中崔帏之的馬。

那馬被射中大腿,登時嘶鳴一聲,随即脫力跪倒下去。

崔帏之還未反應過來,便身形一晃,緊接着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馬車在一陣驚恐聲中翻下懸崖。

崔帏之趕緊舍棄馬車,伸手抓住懸崖邊緣垂挂的藤蔓和枝條,身體急速的下落,掌心摩擦着樹枝藤條,皮膚表面藤蔓的汁液也被浸透,和被紮破的血水混在一起,一點一點地順着崔帏之的手腕往下躺。

到最後,崔帏之雙手死死地抓着藤蔓,身形挂在邊緣,随着懸崖底下的風被吹的左搖右晃。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借着疼痛,強行令自己冷靜下來,随即準備借着藤蔓的支撐,慢慢往崖頂往上爬。

但沒想到,那三皇子梁儒卿親眼見他掉下懸崖,猶嫌不夠,竟然讓人在崖邊對着崖底放箭。

崔帏之一邊要防着藤蔓不斷,一邊還要擔心箭會射中他,左右躲閃不及,冷不丁便被一只箭射中了肩膀。

淬了毒的箭頭深深地紮進了皮肉,崔帏之登時疼的兩眼一黑,雙手直接脫力,掌心松開了藤蔓。

他的身形像是缥缈的紙一般,直直地墜入了崖底,很快,他的一截衣角也被崖底洶湧且深不見底的黑霧所重重淹沒,消失在原地。

周遭夜風呼嘯吹過,寂靜無聲,原地只剩下了一聲冷笑,一雙繡着金線的錦靴踩過雜草叢生的地面,逐漸遠去,原地只剩下一匹死馬滴滴答答流下的刺目暗紅的血,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安靜的仿佛從未在此處發生過一場暗殺,仿佛——

從未有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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