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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右手腕的束縛解除,芯片帶來的灼熱感随之消失。

伽羅試圖掰開脖頸上的禁锢,可惜并不成功。

他的掙紮帶來反效果,冰涼的手指持續施力,劇痛疊加窒息感,生平第一次,他體會到死亡的威脅。

谷緒扣住伽羅的脖子,像是捏住一只脆弱的鳥。他短暫放松力氣,聲音平靜近乎冷漠:“多麽脆弱,應該一捏就斷。”

一句話似曾相識,伽羅羞憤交加,登時滿臉漲紅。奈何受制于人,別說反戈一擊,連出口反駁都做不到。

嚴珣見狀又讓開一步,遇上谷緒的視線微微一笑,擺明不會插手。他更按住雲霁的肩膀,狀似提醒:“傲慢不是錯誤,錯判卻很致命。”

聞言,雲霁眸光微閃,無視伽羅的窘境,竟也選擇袖手旁觀。

生命遭遇威脅,伽羅的雙瞳倏然變色,瞳孔收窄,額頭和臉頰浮現鱗片狀的花紋,脊背在半空折疊,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蛇一般纏向谷緒,試圖反扼住他的脖頸和胸腔。

谷緒沒有給他機會,一手扣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臉頰,在伽羅雙眼瞪大時,磅礴的精神力沖擊大腦,劇烈的疼痛洶湧而至。

“啊!”

伽羅發出慘叫,鋒利的犬齒刺出嘴角,尖端滴落毒液。

透明的液體砸向地面,放射狀飛濺開。金屬地板竟被腐蝕,出現拳頭大的蜂窩,蹿起絲絲縷縷的白煙,氣味嗆鼻。

兩人鬧出的動靜不小,吸引來衆多目光,除了尚未離開監舍的囚徒,還有門前的看守。

“17549,15337,停止毆鬥。”

機械甲蟲監測到異常,判斷兩人的沖突損壞監舍,立即出面予以制止。

聲音重複三次,機體前方探出發射裝置,管體內凝聚危險的白光,發出最嚴厲的警告。

“17549,15337,立刻停手!”

谷緒掃一眼機械甲蟲,沒有直接松開手,而是順勢向前一抛,将伽羅摔向地面。

一道黑影飛過,圍觀的人群迅速散開。

砰地一聲,伽羅落地後滑出數米,撞上牆壁方才停住。

機械甲蟲頭頂閃爍紅光,光束掃過走廊,分別追逐發生沖突的兩人。判定混亂結束,一只飛落地面對金屬進行修補,另一只盤旋在頭頂,直至谷緒穿過人群走進升降梯,警報才徹底解除。

囚徒們看向捂着脖子的伽羅,未見絲毫憐憫,更缺乏關心,表情中盡是幸災樂禍。

死水一般的日子過了太久,難得發生一件趣事,讓衆人心情大好。至于提供樂子的是誰,并不重要。

“難得見伽羅吃癟。”

“陌生的面孔,是第幾區的人?”

“臨時分配監舍,應該不是第一區。之前在第幾層?”

“不清楚。”

無人在意狼狽的伽羅,多數人僅是看笑話,不屑于落井下石。

他們對谷緒的身份更感興趣。從走廊進入升降梯,再到通向餐廳的操場,一路都在談論,少見地興致勃勃。

伽羅從地上爬起身,捂着脖子連連咳嗽。臉上的鱗片淺化消失,尖牙收回唇後。他反手抹去嘴角的濕痕,聲音變得沙啞:“精神力很強,比獸人力氣更大,絕對不是尋常的異種。”

“伽羅,給你一個建議,收起惡劣的玩笑,不要去惹他。”嚴珣上前拍了拍伽羅的肩膀,聲音和笑容一樣和煦。

伽羅停下動作,僵硬地轉過頭:“僅是建議?”

“對。”嚴珣收回手,自始至終笑容不變。他越過伽羅身側,穿過變得空曠的走廊,消失在升降梯後。

雲霁習慣性地跟上他,中途越過伽羅,聲音微重:“不要質疑嚴珣,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

伽羅性情惡劣,行事狂妄,終究不是真正的瘋子。

又一次摸向脖頸,回憶起被壓制時的恐慌,情緒短暫波動,他很快又揚起笑容:“或許我該去向他道歉,你覺得如何?”

對于他的善變,雲霁早就習以為常。

“随你。”

留下這句話,棕發青年加快腳步,登上另一部升降梯。

彼時,谷緒已經離開五層監舍,乘坐升降梯下行至一層,穿過看守巡邏的大廳,随着人群走入操場。

烈日高懸,晴空一碧如洗,不見一絲雲影。

半空中忽現波動,光影震顫,一艘碟形飛船出現在荒漠中心,懸停在監獄正上方。船體銀白,環形翼如同光帶,船身上繪有舷號,證明這是一艘運輸飛船。

飛船出現後,強大的氣流翻卷黃沙,一時間沙霧彌漫,轟鳴聲震耳欲聾。

警報聲響徹監獄,明亮的光柱一道道升空,井臺撤去擋板,銀色的激光炮斜指向天,炮口凝聚駭人的能量。

監獄長接到消息,透過窗口望見飛船,迅速與船長取得聯絡。

“十二區補給船,申請降落。”船長的聲音刻板平靜,聽不出多餘的情感,如同一部精密機械。

“允許降落。”

通話結束,光柱熄滅,激光炮收回發射井。

碟形飛船緩慢降低高度,中途打開艙門,釋放百餘艘小型飛船。

小型飛船排成長龍,三艘并行,有序飛向監獄中最高的建築,輪番降落在建築頂層的停機坪上。

小型飛船不設駕駛員,全部由母艦指揮室控制。

母艦人員也不會走出船艙,甚至避免與監獄管理者會面,只依靠通訊器聯絡。

飛船降落後,艙門同一時間打開,現出整齊堆疊的金屬箱,體積不大但重量驚人。

停機坪四周,負責運輸的機械蟲迅速就位。狹長的身體由九節組成,背部延伸出鋼板,方便吸附金屬箱。頭部和尾部探出鋼鎖,交錯捆綁,固定堆疊的箱體。

物資交接完成,機械蟲伸展十餘對節肢,尖端抓附建築外牆,順着牆壁上的通道下至地面,将全部補給送入倉庫。

運輸飛船每隔數月就會出現,為十二區監獄補充物資。

囚徒們對這一幕見怪不怪,都在議論這次會補充些什麽。如果有不摻麸皮的小麥粉,那真是謝天謝地。

“我受夠了黑面包,每次咬下去都像在吃石頭。”

“還有豆子,每餐都是豆子!”

“向祖蟲發誓,這是我吃過最難吃的東西,比蠻荒星的沼澤鱷都難以下咽!”

囚徒們打開話題,開始大吐苦水。大概是有了共同語言,異種、蟲族和星盜達成短暫和平,中途沒有發生一起口角。

物資卸載完畢,小型飛船接連起飛返回母艦。

碟形飛船關閉艙門,底部渦旋狀噴出氣流,迅速擡升高度,眨眼間化為一個黑點,消失在蔚藍之下。

谷緒站在操場邊緣,目送飛船消失,神情若有所思。

離開監獄是第一步。

要想平安走出荒漠,搶一艘飛船勢在必行。

這艘運輸飛船給了他靈感,具體如何實現,他還要認真想一想。

人群從身邊走過,對他的靜立感到奇怪,但無一人發聲。

谷緒沒有駐足太久,很快跟随人流進入餐廳一層,找到一條不算長的隊伍,拿起餐盤等待領取食物。

他只是在五層暫住,遲早會搬回之前的監舍,沒必要改變習慣,更沒必要和五層的人湊在一起。

早餐數量充足,口感一如既往。

黑面包很硬,塊莖幹得噎人,炖肉能咯掉牙齒,豆子沒資沒味。

後廚由機械出餐,難為設定烹饪程序的天才,如此驚人的實操,數十年如一日,從不改變的難吃。

嚴珣和雲霁走入餐廳,看到背對樓梯口的谷緒,倒也不覺得意外,很快邁步登上二樓。

伽羅走在兩人身後,看到谷緒的背影,眼珠子轉了轉,識相地沒有上前自找沒趣。

餐廳內熙熙攘攘,獸人和蟲族都是大嗓門,環境十分嘈雜。

谷緒四周卻詭異地清淨。

他挖起一勺豆子,正要送進嘴裏,桌子對面忽然坐下一道身影。

纖長的手指落向桌面,刻意敲了敲,擺明是要引起注意。谷緒擡頭望去,入目是一個金棕色的美人,模樣似曾相識。

如果他沒記錯,這個美人是裏昂的同伴。那個獸人挑釁不成反被折斷了骨頭,一直識趣地避開他。

所以,這個美人有什麽目的?

“我叫安娜。”安娜放下餐盤,單手握住勺子,金色的短發在陽光下閃爍,笑容明媚耀眼。

谷緒沒有接話,繼續将勺子送進嘴裏,咀嚼棉花一樣的豆子。

“方便認識一下?”安娜單手撐着下巴,微微探身向前。寬大的囚衣遮不住好身材,鄰桌的星盜和獸人幾乎看直了眼。

“沒興趣。”谷緒言簡意赅,吃完所有食物,端起餐盤準備離開。

“等等。”安娜心生錯愕,連忙要起身追上去。身後突然伸出一只手,用力扣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動作。

“吼!”豹女心生不悅,臉頰浮現獸紋,轉頭時呲出獠牙。

“安雅,我提醒過你,不要去招惹他。”裏昂強行制住安娜,将她按回到位置上,“你看到他如何對付星盜,想想我的遭遇,難道也想被折斷骨頭?”

安娜掙脫不開,指尖彈出利爪,兇狠抓過裏昂的手背,迫使他放開自己。

“安娜,別任性。”烏韋和喬出現在裏昂身後,表情都很嚴肅。

裏昂舔掉手背上的血痕,壓低聲音道:“一名蟲族從巨型狼蛛的巢穴逃了回來,接下來很可能有大事發生。這段時間最好安分點,別因好奇惹麻煩。”

“逃回來的蟲族?”安娜眉心緊鎖,不由得想起昨夜被送入囚室的南希。

她向三人道出夜間所見,裏昂當場肯定了她的猜測:“就是她。”

“依照她的情況,監獄長很可能會有行動。這段時間盡量安靜點,別惹麻煩。”裏昂再次提醒。

“我會注意。”安娜固然對谷緒有所好奇,卻不會一意孤行。幹脆接受同伴的建議,暫時打消接近對方的心思。

幾人剛剛坐下,就見一道身影進入餐廳。

安娜的位置正對大門,看到走進來的蟲族,立即對裏昂三人道:“就是她。”

昨晚還是氣息奄奄,動一動都很困難,不過是幾個小時,她已經能行動自如,只是臉色仍有些蒼白。

“行軍蟻。”烏韋忽然開口,道破南希的種族。

“難怪。”

蟲族之中,蟻群的數量最為龐大,個體實力也相當強。

行軍蟻更位于頂峰。

“如果是行軍蟻,倒也不算出奇。”

注意到南希的不僅是四人,包括曾在診療室碰面的囚徒,大多停止交談,目光不斷飄向他。

南希對此視若無睹,拿起一只餐盤領取食物,找到一個位置坐下,飛速開始進食,期間心無旁骛。

小山般的食物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消失,她很快又去取來一盤,重複三次,進食的速度始終不曾減慢。

吃完最後一塊黑面包,她将餐盤送到回收處,獨自離開餐廳,将所有探尋的視線抛在了身後。

驕陽似火,铄石流金。

正午時分,氣溫急劇升高,長時間暴露在烈日下無疑是一種折磨。

囚徒們卻不肯返回監舍。

他們寧願強頂着烈日,在熱浪中消耗有限的自由時光。

谷緒走出餐廳,正遇見爆發的聲浪。

獸人們圍成一圈,中心處的兩人正在角力,掌心相抵,拳拳到肉。寬闊的背部豎起鬃毛,伴随着力量宣洩,情緒極限爆發,竟比炎陽更加熾烈。

這群獸人占據操場中央,在叫好和鼓噪聲中輪番上場。蟲族和異人各踞一方,沒有被激烈的場面感染。

星盜們有些躍躍欲試,顯然是暴力因子在體內燃燒。

看守們站在外圍,不時交頭接耳,很可能又在打賭,猜測最後的勝利者。

谷緒環顧一圈,找到建築下的一片陰涼,避開人群走了過去。

轉過拐角,他才發現有人先他一步。

一名老人坐在臺階上,灰發灰須,手中捧着一本書。聞聲擡頭看過來,笑容慈祥,态度和藹:“夜安。”

夜安?

谷緒擡頭看一眼天空,又看向對面的老人。

一次可以說是意外,這次如何解釋?

老人沒有再理會谷緒,重新埋首書籍,幾乎和暗影融為一體。

谷緒伫立片刻,壓下心中疑惑,走到臺階一側站定。背部靠向牆壁,向後支起一條腿,習慣性地望着遠處出神。

操場上鼓噪聲不斷,一派熱火朝天。暗影下卻靜谧無聲,似有分界隔絕時空,彼此間泾渭分明。

一陣熱風襲過,打破了這片靜谧。

高大的獸人出現在臺階旁,看似有意靠近,又像是心存忌憚,動作間滿是猶豫。

谷緒移過視線,看到獸牌上反光的文字。

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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