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25章

是生還是死,答案并不難猜。

船員們紛紛看向船長，目光中隐現祈求。

阿魯斯明白拒絕的後果，只是仍想争取一下：“時間太急了,能否……”

“我不是在同諸位商量，希望諸位能夠明白。”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被嚴珣中途打斷。銀色囚徒微微笑着,手裏擺弄着雲霁搶來的通訊器，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那麽,從現在開始計時。”

“等等……”

阿魯斯匆忙撲向控制臺,雙手按住控制板,卻無法阻止對方切斷通訊。

白光一閃而過,眼前的屏幕重歸黑暗。

船艙裏無人出聲,沉默、絕望，死一般寂靜。

“船長，怎麽辦？”

“我們該怎麽辦？”

對方下了通牒，除非所有人甘心赴死，否則必須在二十分鐘內離開飛船。

封住艙門的鎖鏈向後收縮,悉數退出艦橋消失在牆壁之內。船體外的大網依舊牢固,五艘船無法移動,如同冰封在半空。

控制臺恢複正常,由光線組成的方塊浮出臺面，卻無一人輕舉妄動。

“我們逃不掉。”

從船長到船員,所有人都清楚這一點。

他們面對的不是一群簡單的囚徒，而是艦隊指揮官, 第一軍校的校長，上等區的執法官和議員,還有久經沙場的戰士。

猛犸與蝼蟻。

明亮的恒星與微小的塵埃。

并非他們妄自菲薄，而是了解現實，掙紮毫無意義。

“船長，不能再拖了。”

時間飛速流淌，不曾間斷。

每一次數字跳動都帶來心驚，恐慌在船艙內蔓延，船員們集體陷入焦灼。

“我明白了。”

阿魯斯深深吸氣，大手用力搓過臉龐。指腹和掌心的粗粝感摩擦皮膚，帶來一陣刺痛，讓他的大腦更加清醒。

“所有人離開船艙，去第二和第三倉庫。”

“開啓小型飛行器，改為手動駕駛。我們立刻離開。”

阿魯斯迅速調整心态，盡可能恢複鎮定。他環顧艙室內，将船員們的表情盡收眼底。

“跟着我。”

他沒有不甘，沒有痛心疾首，也未因放棄母艦感到沮喪。他做出最明智的選擇，帶領船員們走出船艙，為了生存争分奪秒。

同樣的一天，囚徒們在監舍內狂奔，只為躲避蟲潮；船員們在飛船內奔跑，一樣是為了活命。

不同的遭遇，相類的選擇。

看似毫不相幹，卻也殊途同歸。

“快！”

“快跑！”

船員們極度緊張，焦灼焚燒大腦，奔跑時呼吸粗重，耳道內嗡嗡作響。

阿魯斯不斷查看時間，盡可能不浪費一分一秒。為節省時間，他放棄乘坐升降梯，轉而掀開地上的蓋板，跳進應急通道。

通道內沒有臺階，一條漆黑的管道直達倉庫門前。

阿魯斯第一個滑下，穩穩落在地上。緊接着是大副，随後是全體船員。

落地後，船長和大副分別沖向兩間倉庫，用最快的速度開啓門鎖。

伴随一陣輕響，金屬門向兩側滑開。平日裏正常的速度，此刻卻顯得無比緩慢。

不等倉庫門完全開啓，船員們已經沖進去，用腕上的通訊器連接小型飛船。見到船身上的圖案亮起，頂部艙蓋打開，立刻飛身跳了進去。

這些飛行器專為短途運輸打造，為有更大空間裝載，駕駛艙相對狹窄，坐進去很不舒服。

迫于危機，衆人顧不得許多，奮力将自己塞進有限的空間內，單手向上撈，勉強扣住了艙蓋。

“所有人就位。”

“開啓艙門。”

阿魯斯坐在一艘飛行器內，利用船長權限打開運輸船底部艙門。

望見明光從腳下亮起，他有一種古怪的預感，這次離開後，他再也無法返回這艘運輸船。

“船長，還有不到五分鐘！”大副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來，充滿了焦灼和恐懼。

“所有人，跟上我。”

阿魯斯用力搖着頭，甩掉腦海中讓人沮喪的想法。

他熟練地操控飛行器，在熱風從艙底吹入時，向前推動操作杆，率先從倉庫中飛了出去。

“跟上船長！”

一艘接着一艘，塗飾相同舷號的飛行器沖出船艙，出現在藍天下。

離開運輸船後，船員們真正看清外部場景。

五條巨大的鎖鏈穿過晴空，在空中懸起浮橋。鎖鏈末端張開大網，網住五艘運輸船，使船體無法移動，只能定在原地。

蟲群銷聲匿跡。

無論天空還是地面，見不到一只活着的毒蟲。

監獄內外腥氣彌漫，血漿和毒液幹涸在黃沙中。蟲屍層層壓下，絕大多數殘缺不全，部分化為灰燼，飛散在沙漠的熱風中。

阿魯斯選擇棄船，圖斯等人也是一樣。

五名船長駕駛飛行器越過懸浮的鎖鏈，船員們緊随其後。數百艘小型飛船遠離母艦，飛向蟲潮肆虐後的監獄。

由于型號和用途限制，飛行器內配備的能量石有限，不足以支持長時間飛行。船員們能夠平安落地，卻未必能飛出十二區。

一旦能源耗盡，飛行器中途就會墜毀。

安全起見，他們只能留在沙漠中，等待外界再來支援。

運輸船下方，監獄長被伊戈爾攔截，兩股精神力互相碰撞，爆裂聲持續不斷。

看守們無法靠近，被精神力連連後退。

法烏提受了重傷，捂着傷口靠在牆邊，借助旁人的攙扶才能站穩。

“伊戈爾，我沒想到你會參與越獄。”喻非雙手操控風旋，聲音冰冷。長時間運轉異能，他的消耗極大，臉色隐隐泛白。

“我也沒想到。”伊戈爾展開雙翼，周身黑霧彌漫。霧氣邊緣探出觸角，有生命一般，危險地指向喻非，“我有一個問題，希望你能給予答案。”

“問題？”

“監獄的智腦。”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從未開啓過智腦，自上任之日起，他就不曾存在。”喻非的語氣十分平靜，沒有任何起伏。

“原來是這樣。”伊戈爾的表情發生變化，陰暗、壓抑，充滿了暴虐的殺機，“我想，我需要去拜訪安德烈，還有參與這件事的每一個人。”

有人違背承諾，摧毀誓言，妄圖抹去當年的一切。

不可饒恕！

他不喜歡在語言上斤斤計較，鮮血和死亡是最好的償還方式。

黑色蝠翼舒展，黑霧無限膨脹。

濃重的霧氣構築陷阱，困住了紅發監獄長，将他徹底包圍起來。

兩人對峙期間，運輸船上的成員陸續飛入監獄。

空中的鎖鏈開始移動，白岩憑借一己之力将運輸船拖至監舍四周，嚴珣用金屬架起臺階，方便衆人登船。

囚徒們不需要商議，分批登入船艙。

嚴珣留在最後，他朝伽羅背上的谷緒伸出手，向對方發出邀請：“依照約定，我們一起離開。”

谷緒淩空躍下，越過嚴珣登上飛船，僅向他點了點頭。

嚴珣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輕笑一聲，邁步走在了他的身後。很快又追上去，與他并肩而行。

“有件事，”走出一段距離，谷緒扯了扯身上破布一樣的囚衣，“我需要一件新外套。”

“船上應該有，需要我帶你去嗎？”嚴珣笑容明媚，手指挽過發尾，眼底仿佛盛載着春日的柔光。

“不必，告訴我在哪裏就行。”

谷緒擁有少年的全部記憶。

少年的父親是艦隊供應商，他曾不止一次跟着父親登上運輸船，對船體構造相當了解。

“好吧。”嚴珣有些遺憾，但沒有堅持，單手覆上左側的牆壁。

片刻後，一面活動的金屬板向上升起，牆內滑出一只圓筒狀的機器人。高度僅一米，體表呈銀色，背後塗有運輸船的舷號。

機器人停在兩人身前，頭頂的屏幕亮起，平板的機械音沒有任何出奇。

“309為您服務。”

“物資倉，引路。”

“明白。”

機器人轉動方向，順着艦橋向前滑動。

谷緒邁步跟上機器人，中途動作微頓，轉頭謝過嚴珣。随即再次邁開長腿，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嚴珣伫立片刻，明光掠過他的雙眼，柔和的顏色緩慢沉澱，終被漠然取代。白皙的手指擦過手腕，監獄中留下的數字徹底消失。

通訊器在這時響起，他簡單掃過一眼便轉身離開艦橋，去往運輸船指揮艙。

在他身後，伽羅從拐角探出頭，終于敢長出口氣。

“嚴珣總是這麽吓人。”

他小心收攏翅膀，反手撈過鋼羽邊緣，看到被抓得變形的部分，心疼得直吸氣：“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長好。”

“長不好就拔掉，會有新羽。”雲霁從走廊對面出現，無視伽羅的表情，探手抓住他的衣領向前走，“沒時間給你表演，我們需要清點船上的物資，盡快離開這裏。”

“雲霁，你放手！”

“放手，不然咬死你！”

伽羅奮力掙紮，奈何身高和力氣不如人，只能被倒拖着穿過走廊。

他發誓，總有一天，他要毒死這個該死的家夥！

除了嚴珣和谷緒幾人外，艾德利亞和白岩也在同一艘船上。荷斯選擇了另一艘運輸船，并先衆人一步起飛。

他們是臨時聯手，事先沒有任何協定。

在入獄之前，多數人的關系并不和睦，認真來說還是對手。如今要離開監獄，自然也該分道揚镳。

嚴珣走進指揮艙，白岩和艾德利亞分別坐在控制臺前，不時低聲交流。

“這艘運輸船是新型號？”

“大概。”

“操作有些麻煩。”

運輸船與戰艦不同，他們很長時間不曾接觸，加之要替代十幾人的工作，花費數分鐘才實現熟悉操作。

嚴珣走向指揮椅，單手按住椅背轉動一圈，轉動停止後才坐下，随意架起兩條長腿。

“閣下，有通訊。”艾德利亞的聲音空靈缥缈，控制臺的光照在他臉上，瞳孔和短發顏色微淺，如同原始星出産的翡翠。

“接通。”

“是。”

控制臺上方的屏幕亮起，荷斯的面孔出現在幾人眼前。

伊戈爾的身影在他身後閃過，播撒下一片陰翳。第一軍校就座落在第二區，老人選擇與這位議員同行，倒也不算出乎預料。

“嚴珣，我希望與17549通話。”荷斯的聲音渾厚低沉，金色的頭發燦爛奪目。

“他有名字。”嚴珣靠向指揮椅扶手，單手撐着下巴，姿勢慵懶卻透出危險，“容我提醒，荷斯，你能離開囚室是拜他所賜，對他應該有最起碼的禮貌。”

話音未落，身後的艙門向一側滑開，谷緒邁步走進來，身上換了一件新外套。

配給船員的制服有些寬大，好在他身材高挑，束腰的設計更顯得腰肢勁瘦，穿上去也很合适。

銀腹狼蛛趴在少年的肩膀上，前足拖拽兩根蛛絲，蛛絲末端搖晃着橢圓形的蛛繭，裏面包裹着兩只毒蜂，随時能夠食用。

難為它能一路粘着谷緒，沒有在中途失散。

既然已經跟出監獄，只要不礙手礙腳，谷緒不介意帶着它。

屏幕中，荷斯因為嚴珣的話愣了下。

看到走進艙室的谷緒，他的視線在兩人之間逡巡，似發現某件有趣的事：“真是難得，你竟然會維護特定的對象。”

“荷斯議員，你需要注意禮節。”嚴珣笑意不改，聲音卻有些冷，成功讓荷斯端正起态度。

“我的疏忽。”金發議員明确承認錯誤，抛開窺探的欲望，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纏。

他再次看向谷緒，鄭重詢問少年的名字。

得到回答後，他當面做出承諾，作為給予他自由的回報，他将送出一顆星球。

“星球？”

“荷斯是維米爾家族的掌權者，他擁有兩個星系。”嚴珣側頭看向谷緒，勾了勾手指示意對方靠近。略顯輕佻的動作，他做來卻格外迷人。

“答應他，這是你應得的。”

一顆星球，絕對稱得上大手筆。

考慮到接下來的計劃，谷緒接受了荷斯的謝禮。

“你需要一部通訊器，接收這顆星球的坐标和資料。”嚴珣解下腕上的通訊器遞給谷緒，“這是監獄的配備，你可以暫時使用，離開十二區後再進行替換。”

“通訊器？”谷緒的記憶中，少年在入獄前曾遭到惡待，所有財産被掠奪，身上的通訊器也被奪走。

他不僅要複仇，也需要拿回這一切。

通訊器連接成功，相關資料很快發送過來。

“一顆原始星？”嚴珣認出星球坐标，對荷斯挑了挑眉，“難得你如此慷慨。”

“自由的代價必然昂貴。”荷斯笑容爽朗，極容易迷惑人心。很難相信他會因重罪入獄，是僅次于嚴珣和伊戈爾的重刑犯。

谷緒迅速翻閱資料，圍繞原始星詢問多個問題。荷斯逐一進行解答，沒有任何不耐煩。

“那麽，你還有任何不解嗎？”

“沒有了，感謝你的慷慨。”

“不客氣。”

荷斯笑着向谷緒颔首，轉而對嚴珣說道：“我将返回第二區，期待下次會面。”

他無意詢問嚴珣接下來的計劃，當即切斷聯絡，指揮運輸船率先飛向十二區邊境。

其餘三艘運輸船幾乎同時起航，嚴珣和谷緒反而落到最後。

離開之前，飛船屏幕中短暫出現監獄投影。

畫面規則分割，中心是損毀的主棟建築，兩側是被黑霧纏困的監獄長，傷痕累累的看守，以及盤旋在監獄中的大量飛行器。

“走吧。”嚴珣不打算繼續停留，下令飛船起航。

艾德利亞和白岩已經能熟練地操控系統，各自點擊控制板，船體下方噴出渦旋狀的氣流，碟形飛船垂直拔高，瞬間劃過天空，極速飛離沙漠中心。

地面上，喻非許久才驅散黑霧，掙脫伊戈爾設下的陷阱。連續經歷兩場蟲潮，先後對峙嚴珣和伊戈爾，即便是他也會感到吃力。

“監獄長，你沒事吧？”

見到黑霧消散，法烏提等人迅速圍上來。

“沒事。”喻非登上殘破的牆頂，眺望破敗的建築，表情是從未有過的陰沉。

确定監獄長平安無事，下方危機解除，飛行器陸續開始降落。

操場上位置有限，部分人冒險飛向停機坪，或是選擇其餘建築的屋頂。

傑克和大副各自走出飛行器，數名船員降落在兩人身後。

衆人在停機坪上活動手腳，緩解麻木的四肢。嘴裏不時發出抱怨，咒罵搶走運輸船的瘋子，抒發心中的憎恨和不滿。

“那些可惡的瘋子！”

“該死的家夥！”

殊不知在幾人身後，六雙眼睛已經盯上了他們。

風中傳來異樣，傑克心中一凜，迅速轉過身，同時拔出配備的激光槍。

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六道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欺近，當場控制住所有船員，奪走他們的武器和通訊器。

看清扭住自己的獸人，傑克登時眼前一黑。

“你是萊格？”

“不錯，是我。”

兩人都是貓科獸人，家族地位卻有天壤之別。

優越的出身使傑克性情傲慢，向來看不起出身下等區的獸人。在學校就讀時，兩人就關系不睦，時常發生争鬥，結下不小的仇恨。

畢業後萊格進入艦隊，傑克則依靠家族成為一名運輸船船長。

對于第六艦隊的處境，所有人心知肚明。

傑克每次遇到萊格都會冷嘲熱諷。在萊格發狂入獄這件事上，他也出了不小的力氣，彼此間的怨恨結得更深。

“越獄是重罪！”

“哈！”

像是聽到最無知的笑話，萊格嗤笑一聲。

他甚至不屑于和對方争吵，單手抓着傑克走向建築邊緣，不顧對方驚恐的神情，直接将他從樓頂扔了下去。

六層的高度對獸人不會致命，但也難保受傷。

墜落過程中，傑克匆忙變換形态，鋒利的爪子抓在牆上，朝樓頂發出怒吼。

“萊格！”

他的吼聲驚動衆人。

多數人不明所以，尋聲望過來，正遇到六部飛行器從高處起飛，先後掠過衆人頭頂，向監獄外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