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陳情書(十六)
第16章 陳情書(十六)
75.
我被爆竹聲吵醒,迷迷糊糊的坐起身,見案幾上一立一倒放着兩個空酒壺,昨晚的記憶這才一點一點的浮現在腦海中。
原來,當日助我與師兄打退水娘娘的幾個師姐中有陸師姐。
我像剛剛得知這件事似的,怔怔的又震驚了一會兒。沒辦法,實在是不得不震驚。
因那水娘娘是行魔事、修仙道,法術異于尋常邪魔,不能用對付尋常邪魔的手段對付它,許多符咒都不甚靈驗,而我修為低微,又不擅于近攻,手中符咒一用完就只有拖師兄後腿的份兒了。
好在千鈞一發之際,幾個同門師姐禦劍趕來,讓與水娘娘纏鬥許久的師兄得以喘息,師兄也終于騰出手将我丢出咒陣。
我被甩出老遠,撲通落地,當即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爬起來,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水娘娘根系黑水渠!要盡快找一片遠離黑水渠的空地重新設下咒陣!
正因如此,我頭也沒回,拔腿就跑,并未注意到那幾個師姐當中的陸師姐。
仙門子弟外出游獵,多是三人一組,務必配合默契,相互信任,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對方手中,就如同我清楚暴脾氣師兄的本事,暴脾氣師兄也清楚我的斤兩。待我尋到空地,設好咒陣,師兄連同幾位師姐便極合時宜的将水娘娘驅逐至此。
水娘娘自成精以來怕是第一次吃這麽大的虧,已然怒火中燒,殺氣騰騰,恨不得把我們這一幹人等通通碎屍萬段。
然,咒陣布置倉促,還是偷工減料的産物,我沒有萬全把握,只好将自己擺在陣眼上充當誘餌。彼時我手中唯有一捧黃土為引,深知機會僅有一次,倘若不中,必死無疑,故而全神貫注的盯着水娘娘,不敢有絲毫的分心,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師兄師姐。
至于打退水娘娘之後……我也沒來得及回頭看一眼,就被手心那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刀傷吓得昏了過去。當我再醒來時便已經身處宗門,和暴脾氣師兄一起被關了禁閉。
對了,關禁閉是因為違背了“遇事聽調,不可擅動”的宗門規訓。
暴脾氣師兄想不通,我倆分明是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保全了七個女嬰的性命,不說論功行賞,也該贊譽一番才是,再不濟,功過相抵總行吧?怎麽就非得關禁閉不可?為此暴脾氣師兄天天在禁閉室裏罵長老們都是“瓜娃子”“哈戳戳”。
他想不通,我想得通。
雖說仙門弟子,受天下百姓水米養育,自當将守護一方安寧為己任,殺身成仁,視死如歸,但三界之中,不論身處何處,命都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
暴脾氣師兄是年輕一輩劍修裏僅次于師姐的好苗子,前程似錦,大有可為,再加上一個我,算起來要比七個凡人女嬰的命值錢。
這話長老們自是不方便明說,只好關我們的禁閉。
可惜那位來自蜀地的暴脾氣師兄至死也沒能領悟這其中的道理。
76.
如今想來,關禁閉那陣子總悄悄給我送糕點的神秘人,大抵就是陸師姐了。
我可真夠笨的,居然還在那一邊吃糕點一邊暗自揣摩,尋思到底哪路英雄這般肆無忌憚,明目張膽,敢在戒律堂的禁閉室裏玩一手燈下黑。
來去自如,不漏痕跡,除了陸師姐還能有誰?
其實我早該察覺。
陸師姐不止悄悄給我送過糕點,我從禁閉室出來後,她也曾屢次三番的想要叫住我,同我說話,只不過我那時還埋怨她打我手板一事,她喚我,我總裝作聽不見,遠遠看見她在等我,也總是轉身就走,以至于陸師姐無數次望着我欲言又止。
而我卻以為她同樣不待見我,所以才會一看到我就眉頭緊鎖,長籲短嘆。
這些年來我的傲慢無禮,一定讓陸師姐很傷心……
思及此處,我簡直想給自己兩巴掌,恨自己小肚雞腸,更恨自己粗枝大葉。
陸師姐送到寒川的糕點和我當年在禁閉室收到的糕點,分明是一模一樣的!我竟然半點都沒往那上面想!天啊天啊天啊!
我羞愧萬分,不由得抱着被子在軟塌上狠狠打了兩個滾。
等一下。
我猛地坐起身,心中忽然不受控制地萌生一個念頭——陸師姐不會是因為我從前救過她,才會對我這麽好的吧?
“潤青,醒了嗎?”
“嗯……嗯,陸師姐,你等一下,我很快就來。”
“沒事的,不急。”
我随手抽了根竹筷,簪起不知何時散落的長發,看一眼身上的裏衣,感覺還算得體,披上外袍,沒找到鞋,只好光腳跑去開門:“陸師姐……”
陸師姐一貫勤勉,通常卯時便起身靜坐,這會早已洗漱妥當,穿戴齊整。完全用不着仔細對比,她單單是站在這裏就足夠我自慚形穢了。
“潤青。”
“陸師姐,是不是要啓程回寒川?”
陸師姐搖搖頭,遞過來一身頗為考究的道袍:“回家去看看吧,潤青,你這一走不知何時還能回來,看一看總歸是好的。”
我遲疑,我沉默,我低下頭:“……陸師姐,我怕,我怕見到母親,就再也舍不得離開了。我不回去,你可怎麽辦,我的意思是,你一定會受宗門責罰的。”
陸師姐:“不會的。潤青,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你。”
我有些困惑的看向陸師姐。
陸師姐露出淡淡的微笑,眉眼清麗,若春風吹皺一池秋水。
“你母親膝下兒孫環繞,雖終日惦念着你,但不會寂寞孤單,可你師姐呢?你走了,她永遠都是形單影只的一個人。你更怕她高處不勝寒。”
77.
記得當年我拜師時也穿過這樣一身道袍,把我師父鴻禧給吓了一跳,連聲說“這是我徒弟嗎?”“這不是天上的小神仙嗎!”“诶呦呦,為師就喜歡你這種樣子貨!”
我師父,怪老鴻禧,今世為數不多的化神期修士。能有此等修為,行事自當非比尋常,旁的且不提,他講話當真随心所欲,拜師禮上,大庭廣衆,竟公然将我稱作“樣子貨”,難聽極了,難聽死了,若不是為了我師姐,我才不會拜他為師。
可我沒想到,他這話說完,惹得一衆長老不自覺點頭,皆認為這三個字放在我身上極盡恰當。
空有仙人之姿,卻無君子之德。
萬衆矚目的拜師禮,驕矜意氣的少年人,得此評議,永世難忘。
從那往後,我便只穿宗門校服,再也沒有穿過道袍。
一晃過去十餘年了,站在這裏往回看,不得不說師父果然料事如神,一句“樣子貨”簡直貫徹了我至此為止的一生。
我擡起手,散去面前的水鏡,不願再多看一眼自己的臉。
78.
時至正月十六,候府仍有絡繹不絕的賓客上門拜年。
我戴着面具,穿着道袍,東混西混的倒是很容易就混進了府裏,有仆婢攔我,我便說是二小姐請來的,仆婢怕得罪我二姐的客人,就不敢多說什麽了。
沒成想離家十多年,我二姐還那麽霸道,真可憐她娶回家的那位小姐,恐怕平日沒少挨欺負,也許我應當設法給那小姐捎句話,告訴她某人十年如一日的怕小蟲子。
不知不覺,我走到自己在家時住的院子。難為母親疼我,這裏竟然還保持着原樣,甚至屋檐上挂着的紅燈籠也還是我離開那年挂的樣式。
“仙長?”迎面走來一個小丫鬟,和和氣氣的問我:“這位仙長可是走錯路?”
“府上園子太大,有些繞暈了。”我說。
“也是奇了,竟沒人給仙長引路。”小丫鬟多半是府裏的管事丫鬟,很有教養,也很會說話:“仙長莫要見怪,想必仙長曉得,公主如今在我們府裏,她向來不信仙家道家,有些忌諱。不怕仙長笑話,相較之下,我們這些為奴為婢的,寧可得罪了仙長,也是不敢得罪公主的,有怠慢之處,還請仙長見諒。”
我愣住了。
才過完上元節,豹公主不在京城陪聖上享天倫之樂,跑到這來做什麽?
好吧,不管她做什麽,我得走了。
我急不可耐,話也忘說了,裝也不裝了,三步化作兩步拐進石頭山裏。從石頭山穿過去,過一道月亮門,再穿過一條風雨連廊,不遠處便是緊挨着後街的小門。
我一步接着一步的加緊腳步,很快走進了死胡同。
十幾年沒回家,月亮門早封上了,如今是一面竹子牆。
算了,飛出去算了。
我正與施法,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郁潤青!你上哪去!跑一個試試看!”
79.
豹公主戴着小女孩才會戴的兜帽,長發散下來,垂落在胸前,綁成好幾根細細的小辮子,上頭綴着圓潤透粉的珍珠,那模樣,就別提有多嬌俏可愛。
可眼睛卻綠的發亮,像雪地裏的餓狼。
不,惡豹,惡豹公主。
我用另一種聲音,強硬狡辯:“小姐怕不是認錯人了?”
靈姝眉尾輕挑,緩緩逼近,我則步步後退,直到背抵住身後的竹子牆。
“認錯人?”靈姝忽然湊近,小狗似的在我衣領處嗅了嗅:“郁潤青,你昨天晌午服過藥,晚上還喝了鶴頂紅。”
她真是狗鼻子,隔着八十裏地都能聞到我身上的味,我沒辦法,只能洗頸就戮。
然而我想推開她,她卻朝着我狠狠一呲牙。
“郁潤青!你到底修的哪門子仙!成天跟女人膩歪在一塊!”
“胡說什麽。”
靈姝在我肩上用力嗅了兩下,随即瞪我,又是那種要把我生吞活剝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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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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