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 第 17 章

所幸蕭束還在府上,陶錦将人喚來,直言詢問入京的暗衛裏是否有懷七。

蕭束未曾瞞她,在得知懷七早在離開當夜便動身赴京時,陶錦難得沉默良久,合着早就孤身入敵營了,算算時間,他應早已到京城了。

“小姐,此行兇險,懷七不一定能活着回來。”

聞言,陶錦微頓,并未回話。

前探暗衛出發前都是摘了令牌的,怕的就是他們死在京城角落,不好尋屍身。前路未蔔,他們早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十有八九是回不來的。

蕭束拿出那塊刻着懷七二字的令牌,陶錦看了半晌,擡手接過來,還沒來得及生出傷感情緒,便聽身前男人道:“小姐若是喜歡外府的暗衛,我可将懷七的下一任帶來。”

陶錦瞬時擡頭,什麽意思,這玩意還有下一任?

待聽完解釋後,陶錦獨自消化半天,好家夥,外府暗衛流動性竟然這麽大,連個名字都要搞傳承制。

每個外府暗衛的培養重點都不一樣,懷七一職的特點便是擅用匕首短刀,擅隐匿。

聽聞此,陶錦握着令牌,“帶來看看。”

蕭束領命退下,兩日後,陶錦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寡言沉默的黑衣少年,眨了眨眸子,短暫的心動一瞬。她的确是個顏控,眼前的少年長相也不賴,就是看着沒有懷七高,也沒有懷七身材勻稱。

最重要的,這孩子尚才十六,陶錦晃動一瞬的心又瞬間沉下。

陶錦不喜歡少年,她只喜歡年上,喜歡那類擁有力量感,看着就難以征服的成年男性。

她享受那種慢慢馴/服的過程,看着對方一點點清醒又痛苦淪陷,她會愉悅的眯起眼欣賞,再緩緩扼住手中鎖鏈,只在必要時給他一些喘息的機會。

懷七是她看着最順眼的一個,用起來也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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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錦從少年身上移開目光,不甚在意地笑笑,“留下吧。”

至少聊勝于無,留在身邊也能打發時間養養眼。頓了頓,她又補充道:“若他活着回來,帶人來見我。”

蕭束領命,卻并未第一時間離開,她轉過頭,發現蕭束瞧她的目光極為複雜。陶錦挑眉,問他可有別的事。

“小姐有許多暗衛,為何執着于懷七。”

“執着?”陶錦沒想到,蕭束竟是這麽想的。

并非是執着,人一旦得到個有趣的高敏/感玩具,便會對玩具心生喜愛,還沒等她玩膩,玩具便丢了,總是想找回來的。

“自然是因為覺得有趣。”陶錦誠懇回答,至于樂趣在哪,當然只有她知曉。

蕭束表情一言難盡,在他離開後,陶錦将懷七的牌子丢進盒子裏,自從知曉這牌子是傳承制的後,她便沒了觀賞的心情。

那個被留下的少年緘默無言,只在陶錦問他姓名時開口道。

“回小姐,屬下并無姓名。”聲音清脆,略帶稚氣。

陶錦頗為驚詫,她原以為這些人會有個代號,比如編號89757什麽的,這還真是一片空白啊。

她不太會起名,又覺得直接管人叫懷七不太禮貌,像某種白月光替身文學,便暫時沒理會這個少年。

其實她不知道懷七會不會活着回來,畢竟他倆誰也不是主角,沒有所謂的不死光環與金手指。

這種糾結也沒持續幾日,荊王妃喚她過去,比上次多一倍的畫像鋪在桌面上,這次不容分說,陶錦必須與這些人先見一面。

京中幾股勢力對抗,誰都知曉皇位馬上要易主了,新帝上位必要立威,而荊王府從始至終都是老皇帝的人,誰也不知新帝是否會拿荊王府開刀。

王妃忽然焦急的态度,隐隐透着一種托孤的感覺,畢竟府內只剩陶錦一個未婚配的,若新帝怪罪,禍不牽扯已嫁之女。

其實不會的,陶錦讀過大結局,那是一個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荊王府依舊存于青州,只府上病死一個郡主而已,但她的話無人會信。

陶錦不得不聽從荊王妃安排,去見那些畫像上的少爺們,只能說不管古代還是現代,只有相親時才會發現,世上竟然還有這種奇形怪狀的髒東西。

他們是給畫師塞了多少錢,才能畫成十級美顏後的樣子。

陶錦的日程被安排的滿滿當當,每天都要被拎到外面轉一圈,眼睛受點工傷,晚上回家累的倒頭就睡,根本沒時間和暗衛談情說愛。

髒東西看久了,她現在看王府的狗都覺得眉清目秀。

可她的狗好像死了。

荊王妃瞧她見一個拒絕一個,也跟着焦急上火。

無言夜裏,陶錦躺在錦被上,頭一次如此想念懷七,懷念他那張看不厭的俊臉,還有手感很好的胸肌捏捏。

*

荊王歸來那日,青州大雪,凜冽寒風從雪野呼嘯穿過,新雪落下,将長長的馬蹄印記覆蓋。

四野寂靜,殺意驟起,細繩破雪繃緊,随着馬匹摔倒時的悲鳴,四支袖劍自後方竹林破空襲來。

在察覺到危險那瞬間,處于隊伍最末尾的黑衣男人拉緊缰繩,馬兒高高揚起前身,他回身,面上覆着黑鐵面具,掌中透骨針無聲飛向淩空。

四只袖箭摔落雪地,破空聲再度出現,直直朝着他心口襲來,男人足尖踩着馬背借力,堪堪躲過。那只袖箭徑直穿透馬兒脖頸,血色噴湧在雪地上,馬兒哀鳴倒地,再沒了生息。

落地瞬間,男人低聲道:“保護王爺先撤。”

身後同伴點頭,毫不戀戰地離開,形成一個包圍圈,保護着荊王撤退。

他獨身站在雪原,阖眸屏吸,判斷着這刺客的位置。

沒有一個外府暗衛不是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殺手被他逼現。匕首刺透血肉的聲音被寒風遮蓋,在結束最後一人生命時,那人也拼死将最後一只袖箭刺入他腹中,狠狠扭動。

雪地裏,安靜躺着四具屍體。

懷七收回匕首,也終于支撐不住,無力捂着傷口跪在雪原上,口中咳出鮮血。

腹上溫熱的血不斷流淌,懷七的呼吸輕而急促,雪花落在鴉黑睫羽上,他顫了顫,看向掌心血色,感受着自己的體力與生命急速流逝。

能替主子赴死,是身為暗衛的最好歸宿。

懷七自幼便将這條規訓記在心底,死在這裏是他最好的結局,風雪會掩蓋他的屍體,來年春日,腐敗屍身會滋養大地,留下一具無名枯骨。

皆說暗衛罪孽深重,死後亦不得入輪回,只能徘徊忘川,被所殺冤魂十八層地獄,受萬般苦楚煎熬。

他不怕下地獄,他只是,想再見小姐一面。

鮮血蔓延在雪色裏,懷七強撐着匕首站起來,寒風灌入肺裏,每呼吸一次,他便克制不住咳出更多鮮血。

風雪模糊歸途,他摘掉面具,顫着手從懷中拿出那支蝴蝶金簪緊握住,尖銳尾端一遍遍戳破掌心,鮮血淋漓,他靠痛意保持最後的清醒,踉跄走向王府。

遠方燃起煙火,血色拖成一道長線,低賤的暗衛癡心妄想。

關邊入冬比京中要早許多,且陶錦有個老毛病,一入冬便特別畏寒,恨不得一日十二個時辰都蜷在被窩裏。

屋裏已經燒起地龍,正常人會覺悶熱的溫度,可陶錦依裹着厚厚的毯子,小臉上沒什麽血色。

她望向窗外枯枝,那處的雪已堆疊半指厚。

兩日前,荊王歸府,據說一路遇險數次,幸而有驚無險,平安歸來。

荊王妃聽的心驚肉跳,這兩日都陪在荊王身邊,陶錦也終于不用再被拎去相親,借機狠狠睡了兩日。

午膳前夕,院裏來了丫鬟,說是王妃尋她。

不會又要給她相親吧?陶錦已有條件反射,她收起思緒,磨蹭半晌才出門。

一路踩雪,剛行至門口,陶錦便聽屋裏傳來交談聲,見她來了,王妃溫聲喚着幼女。

“錦兒,快過來。”

言語含笑,心情似是很好,陶錦正疑荊王妃在和誰交談,前腳剛邁進屋內,後腳那溫潤聲音便響起。

“在下岐南梁栎,見過郡主。”

聽着熟悉的臺詞,陶錦駐足,轉身看向屋內那抹月白人影。

她萬萬沒想到會在家中見到梁栎,離開行宮時,甚至以為此生不會再見了。

“你怎在這裏?”

“錦兒,不可無禮。”王妃輕斥一句,低聲提醒,“他便是你父親提過那位公子。”

陶錦這才想起來,荊王在京中危難遇險,幸得一位公子相助,才化險為夷。且這人十分年輕,智多近妖,京中有人拉攏,他卻急流勇退,未入棋局。

只言年關将近,想回岐南老家與家人團圓,待來年再回京中效力。

年紀輕輕便能有如此膽識,此人定非池中物,恰巧岐南與青州同路,荊王便邀他同路。

行至關口,兩行人剛分離,荊王便在路上遇襲,梁栎聽聞後連忙掉頭,趕來青州探望荊王。

腦中思緒被扯回,陶錦看着梁栎,只覺得有些陌生,倒不是長相變化,而是舉手投足間那種難以言說的氣質。

“幸而王爺無事,晚輩也能放心回岐南。”梁栎溫聲道。

“是啊。”王妃嘆道,“幸而此番有驚無險,王爺這兩日還同我提起你,若那日你若是未路過,他怕是....”

見荊王妃止住話,梁栎搖了搖頭,“非我之功,是王爺福澤深厚,才總能化險為夷。”

見陶錦在旁安靜聽着,王妃拉着女兒道,“想來你二人應是熟稔,不僅共在行宮待過幾月,幼時居然還有朱砂之約,也算是青梅竹馬。”

陶錦聽的瞪大雙眼,誰同他有朱砂之約了,這種程度的青梅竹馬純屬登月碰瓷吧。

梁栎笑容依舊溫和,那雙湖水般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微怔一瞬,“郡主面色怎如此差?”

王妃笑意僵了一瞬,嘆息開口,“錦兒自幼便身體不好,老毛病了。”

“在行宮時,郡主瞧着還沒這般憔悴。”

“我一到冬日便如此。”陶錦看向梁栎,笑着歪了歪頭,“梁公子,你有什麽頭緒嗎?”

似未聽出陶錦話中之意,梁栎對王妃道:“恰巧晚輩馬車內有些滋補之物,我這就讓小厮取來。”

“不必。”

這句是荊王妃所說,王府并不缺這些,甚至一些京中難尋的補品都曾進過陶錦口中,奈何就是沒有起色。

也正因如此,荊王妃才會相信沖喜一說。

荊王妃重新挂上笑意,拍了拍陶錦的手,“錦兒,我去看看你父親,你陪梁公子在這府裏轉轉。”

荊王妃離開後,陶錦唇角弧度消失,她看向梁栎腕上那串褪色的朱砂串,道:“你為何還帶着它?”

朱砂之約,說的便是她幼時送梁栎的這個手串。

梁栎跟着垂眸看向手腕,“在京中時,夜間總是驚醒,可每每将朱砂帶在腕上,總能好眠一夜,想來應是托郡主的福。”

托她的福,陶錦可沒忘了梁栎的戰績,唇角勾起一絲譏诮,“因為殺了太多人,所以午夜夢回才良心不安嗎。”

此話一出口,屋內如死般寂靜,小雲倒吸了口氣,惶恐地看向自家小姐與梁栎。

梁栎唇角的弧度未變,“如此說也對,生在亂世,身如浮萍。郡主生來安樂無憂,怎會懂身不由己。”

說罷,他看向陶錦,自嘲般扯起唇角,“郡主,我也只是想活下去。”

今日他不動手,明日死的便是他。

陶錦又道:“你又怎知我父王遇襲一事?”

岐南與青州的分叉路并不算近,梁栎怎會那麽快收到信趕過去。

“我見到了王府用來聯絡的煙火,趕過去時,路上見到幾個暗衛的屍體,便猜到事情不對。”

梁栎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陶錦,少女神情如常,只在聽見暗衛屍體時,眉心微不可查地擰緊一瞬。

他狀似疑惑,“郡主,怎未見你那暗衛。”

以往在行宮時,她身後總是站着那個人的。

懷七并未随荊王歸府。

陶錦冷笑一聲,“或許他就在你見過的那幾具屍體裏面。”

梁栎閉上嘴,“在下失言,郡主勿怪。”

“沒事。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這個死了,換一個就好了。

陶錦看向窗外梅樹,屋外不知何時又飄起雪,冷風卷進屋裏,她克制不住開始輕咳。

少女病弱單薄,咳嗽時更是惹人憐惜,小雲見狀忙替小姐輕撫着背,梁栎站在一側,瞧見這幕,他斂容收回擡起的手,未做聲。

待陶錦好些,他才看向窗外輕聲開口,“郡主還記得嗎?”

陶錦瞥他一眼,聽梁栎自顧自繼續,“幼時我随父拜訪王府,就在那顆梅樹下,郡主将朱砂給了我。”

梁栎兀自垂眼,似在懷念什麽,“……還誇我,似畫中走出來的谪仙。”

她小時候誇人這麽惡心嗎,陶錦哽住,實在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梁栎顯然也不需她回答,二人靜靜站在窗前賞雪,難得祥和又寂靜,不消多時,有侍女請她倆去前廳用膳,陶錦借身體不适婉拒。

離開前,梁栎忽而說了一句。

“郡主,等我。”

陶錦只覺得梁栎莫名其妙。

席上,荊王妃惋惜女兒體弱,梁栎關心幾句,又言他年初也是因身體有疾才去行宮修養,不曾想遇到郡主,也算是緣分。

“可惜那場大火将行宮毀去一半,我兄長也為了制止流民葬身火海。”他微微低頭,語氣哀默。

荊王妃安慰幾句,不經意問起他的生辰八字,梁栎順從回答,荊王面色如常,荊王妃眸底卻閃過驚愕,暗暗心驚。

不知是不是巧合,竟與陶錦的八字正相合。

梁栎佯裝不解,“晚輩不懂命理學說,可有什麽問題嗎?”

荊王妃笑說無事,又道,“你年歲也正好,家中可有給你定好親事?”

梁栎搖頭,“母親去的早,晚輩并未有許下的親事。”

雪一直未停,且有愈下愈大之勢,梁栎擔憂明日車馬不便,便在晚膳後借口離開王府,往家中趕路。

他走後,荊王妃獨自琢磨着生辰一事,只覺得此事太過巧合,莫非是梁栎早打聽到沖喜八字一事,才故意報了個假生辰。

夜裏,王府派出幾個暗探去岐南打聽,收到的消息都是梁栎并未撒謊。

好似一樁天定姻緣。

陶錦并不知曉這些事,她仍站在窗前賞雪,身後站着那黑衣少年。

她淡聲開口,“以後你就叫阿柒吧。”

“謝郡主賜名。”少年跪地謝恩。

蕭束沒來尋她,懷七也不曾出現,對于她那英年早逝的暗衛男友,陶錦只是覺得惋惜,那可是最符合她審美的一個,現在變白月光了。

但這種惋惜沒超過五日。

月明如晝,銀輝遍地,樓閣覆蓋霜雪,房梁上的少年無聲落地,低聲開口,“郡主,懷七回來了。”

陶錦放下茶盞,死去的男友詐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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