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誤會

第55章 誤會

侯府前院栽了一棵素心梅, 臘月剛過,初雪還未至, 枝頭便吐出明黃的花瓣,馥郁幽香。

端明崇一身墨綠錦袍,長身玉立站在樹下。

這三年多, 端明崇不像歲晏那樣每日不學無術吃喝玩樂,一直同他在朝堂有政見之分的端如望被下了罪, 內閣政務悉數落在了他身上,皇帝身體日益衰弱, 也逐漸将朝中大事交由他處理。

端如望在一年多以前便解了禁回到了二皇子府,他自來不是什麽甘願沉潛而止的性子, 還沒平靜一年, 近些日子便有二皇子暗中結黨的傳聞傳出,端明崇終日在太和殿忙碌,已經有兩三個月沒有出宮了。

歲晏一直想要再蹭到東宮住上一段時間, 但是每每都因為端明崇朝中政事太多而作罷,而且更重要的是……

歲晏裹着大氅從後院走出,還未下雪, 他便已經裏三層外三層了。

他小心翼翼地扒在前院的拱門邊看着不遠處的端明崇, 小聲道:“說實話, 我現在有點怕他。”

長大後的端明崇性子雖然依舊溫和, 但是舉手投足都隐約帶着些上位者的威嚴,同樣是在朝堂多年,歲晏就完全熏染不出這等氣質——無論他內心再如何波詭陰沉, 表面上依然是沒心沒肺的浪蕩樣,讓人畏懼不起來。

君景行在他身後攏着袖子,冷笑一聲:“呵。”

剛才是誰含情脈脈地說鐘情太子來着,君景行現在都懶得拆穿他了。

歲晏又瞥了幾眼,還是不肯走出去。

君景行等的不耐煩了:“你到底還要不要見他?平常他不來的時候,你每天吵着鬧着要太子,現在他來了,你可倒好,直接躲在這裏不出去了?”

歲晏道:“我怕,你說他這回來是做什麽的?我這段時間乖得很,可什麽混賬事都沒幹啊。”

君景行又用一個“呵”字表達了自己的嘲諷。

歲晏又看了一會,道:“你還別說,我家小殿下真是越來越好看了,站在那就跟一幅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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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景行道:“你再不走,我就把你踹出去了。”

歲晏這才直起腰,理了理衣擺,幹咳一聲,從拱門走了出去。

君景行瞥着他道貌岸然的背影,嗤笑一聲,轉道去了廚房看藥。

聽到腳步聲,端明崇微微側身,瞧見歲晏過來,沖他勾唇露出一抹柔笑。

歲晏的腳步突然慢了半步,險些被太子殿下的笑容蘇的腿軟。

他快步走到端明崇身邊,一句“殿下”還沒叫出口,一旁便突然出現一個聲音。

“歲忘歸!你還敢出來?!”

歲晏偏頭一看,江恩和正站在一旁的假山旁,似乎是剛從後院門口跑進來,憤怒地瞪着他。

歲晏努力繃着臉,幹咳一聲,道:“江大人,太子殿下在此,你注意些身份。”

這些年來歲晏每次都拿着太子殿下當擋箭牌,将江恩和和宋冼一衆京城子弟折騰的夠嗆,聽說私底下已經有好幾個貴公子想要聯合起來買打手揍歲晏一頓了。

江恩和氣得幾乎七竅生煙,但是瞥見太子正在含笑看着他,還是哆嗦了一下,怯怯行了個禮,才壓抑着怒氣朝着歲晏道:“侯爺,還勞煩您同我出來一趟,我有事想要問、問、您!”

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歲晏往端明崇身邊不着痕跡靠了靠,警惕道:“不了,我還有要事和太子殿下商議,就不便多陪了——海棠,送客。”

海棠這麽多年,依然沒心沒肺,歲晏指哪他打哪,聞言歡天喜地地将江恩和送出去了。

江恩和就算再生氣,也不敢當着太子的面在侯府撒野,怒氣沖沖地瞪了歲晏好幾眼,才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歲晏這才松了一口氣。

端明崇笑道:“怎麽?你又怎麽招惹到江恩和了?”

歲晏忙道:“我沒有,我這段時間一直待在府上,連門都沒出,哪裏還會招惹到他?”

自從歲珣的家書送來之後,歲晏就一改之前四處作天作地的性子,每日閉門不出,妄圖讓外面那些斥責他不學無術的風波平地消散,好讓歲珣回來不會抓着他抽鞭子。

端明崇熟知他的性子,也沒有拆穿他。

歲晏忙轉移話題:“殿下這幾個月不是都在忙嗎,今天怎麽有時間到我這裏來了?”

這話說的帶着一股子怨怼之氣,連端明崇都聽出來了,他哭笑不得:“只是兩三個月沒來,你這就在怪我了?”

歲晏哼他:“不敢,我沒那麽大膽子。”

端明崇無奈失笑,發現歲晏真是越來越不和他客氣了,平日裏也會不顧身份地同他耍些小脾氣。

端明崇本就愛他這副張揚肆意的模樣,更是縱着他了。

“下午歲珣将軍便要抵京了,父皇讓我前去相迎。”端明崇道,“這回你兄長平定匪寇可是立了大功,陛下龍顏大悅,這幾日一直在朝堂上誇贊歲将軍,旨意和賞賜大約明日就會送過來。”

歲晏一驚:“不是說要再過幾日嗎?怎麽突然就今天回來了?”

端明崇道:“初雪馬上就要到,歲将軍大概是怕大雪封了官道行軍困難,這幾日連夜行軍趕回來了。”

歲晏又驚又喜,手足無措地攪了攪袖子,讷讷道:“兄長要回來了……啊!殿下,你在先去前廳等我片刻,我去換身衣裳來便随你一起去城門。”

他說着,忙不疊地跑了回去。

端明崇見他這麽歡喜的樣子,也沒計較他的失禮,無奈搖頭笑了笑,随着海棠一起去了前廳喝茶。

片刻後,歲晏換了身新衣,裹着滾了白色毛邊的大氅風一陣地刮到了前廳,還未站定就道:“殿下,咱們出發吧。”

端明崇半杯茶還沒喝完,看到他這麽振奮,哭笑不得道:“現在才什麽時辰,起碼要等到吃了午膳再去吧。”

歲晏道:“我覺得我們可以在馬車上吃。”

端明崇:“……”

端明崇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用蓋沿敲了敲茶杯。

清脆的敲擊聲輕輕響起。

歲晏瞥到端明崇淡然的神色,頓時慫了,他走到一旁坐了下來,讷讷道:“好,吃午膳再去。”

端明崇這才抿了一口茶。

往前歲晏撒潑耍賴的時候,端明崇都要輕聲細語勸上半天他才聽,現在兩人都長了幾歲,太子殿下積威漸深,有時候一個輕飄飄的眼神過去,歲晏就慫得立刻不敢亂蹦跶了。

歲晏低眉順眼地喝了半杯茶,才小心着試探道:“殿下,我能冒昧問您一個問題嗎?”

端明崇微微擡眸:“嗯?”

歲晏幹咳一聲:“陛下這段時日……是不是在為誰挑選名門閨秀啊?我聽外面都傳的風言風語的。”

端明崇捏着杯沿的手頓了一下,神色有些為難:“這個……”

歲晏說的這般婉轉,端明崇卻不知道要如何解釋了,只得輕輕點點頭:“是有這回事。”

歲晏心中暗叫糟糕,不過他很快安慰自己,端明崇又沒有說自己同意了立妃,自己還是有希望的。

歲晏又往前試探着進了一步,輕聲道:“那殿下對此事,是如何看的?”

端明崇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此事?”

今日早朝,皇帝單獨留下端明崇,詢問他樞密使江知院的二小姐若是同歲珣婚配,是否門當戶對,端明崇這段時日一直都在內閣中忙于政務,根本不知道外面有人傳他要立妃的流言,當即也沒想太多。

他想了想,才道:“我覺得甚好。”

歲晏笑容一僵,幾乎要破音:“甚好?!”

端明崇不明所以:“年紀到了,自然都是要娶妻生子的,人之常情罷了,這有什麽好詫異的?”

歲晏如遭雷劈,愕然地看着端明崇,嘴唇抖個不停,負心漢這三個字幾乎被他寫在腦門上。

端明崇沒想到他會這麽大的反應,詫異道:“怎麽了?”

端明崇突然回想起來當年歲晏經常軟糯地沖着歲珣撒嬌,他還從沒見過有哪個那麽大的弟弟像歲晏這般依賴兄長,當即就有些暗暗心驚。

歲晏這對歲珣的依賴感也太重了,竟然連哥哥娶妻都不願意。

歲晏氣得眼紅,蒼白的唇哆嗦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端明崇想了想,還是勸道:“阿晏,我瞧你年紀也不小了,就算關系再親密,對這種旁人的終身大事,還是不要太過插手的好,要不……”

要不回來問問歲珣到底是如何想的,如何?

端明崇的最後半句話還沒說完,歲晏再也忍不了的直接起身,伸手一把将端明崇手邊的杯盞揮到了地上。

杯盞四分五裂,摔了個粉碎。

端明崇被他突然發難搞懵了,愕然看他。

歲晏:“成成!成你的親去吧!”

歲晏餘怒未消,捂着一只眼睛拂袖而去,只留端明崇一人在原地滿臉懵然。

歲晏被氣得雙眼發蒙,快步跑回來偏院,心跳如鼓。

他撫着院中的櫻樹微微喘息着,按着胸口喃喃道:“不能動怒,不能亂想,不能不能。”

這三年來,歲晏每日吃吃喝喝,小打小鬧,過的極其滋潤,再者有君景行在身邊,郁結的症狀已經好了不知道多少。

這種病沒辦法用藥直接治,平日對身體也沒什麽損害,君景行只得給他開一堆安神散,并且回回來都要叮囑他切忌胡思亂想憂思過慮。

上一世歲晏遭遇的那些造孽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地壓過來,幾乎将他整個人給逼崩潰了,他剛開始重生那段時日極其嚴重,每日都琢磨着要如何花樣尋死。

直到後來遇到端明崇才好了許多,而且三年來從沒犯過。

但是現在卻被端明崇短短幾句話逼得要發病。

歲晏一邊安撫着自己的呼吸邊胡言亂語地自我安慰:“看開點看開點,他既然真的要成親,要麽說明他對我沒有絲毫感情,要麽就是他就是個棒槌。”

這麽一想,歲晏似乎有些釋然了。

“對,他就是個棒槌,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我這麽好的人,他有什麽理由不喜歡我?”歲晏開始胡言亂語,他或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知道選一些看似有道理實際上狗屁不通的話來安撫自己,省得自己犯病。

“只有二傻子才不喜歡我,我不能和他們一般見識。”

“我長得那麽好看,腰……腰還又軟又細……”

“如果有人看不上我,那是他們的損失,對,損失,他們之後一定會哭着喊着認錯的,可是我就不搭理他們了,跪地求饒也不成。”

他正自己嘟囔着一些有的沒的自欺欺人,君景行從一旁的房間走出來,手中拿了個手爐,似乎要給歲晏送去。

他一走出來,瞧見扶着樹微弱喘息的歲晏,愣了一下,道:“你怎麽在這兒?”

歲晏眼睛發昏,擡起頭辨認了半天才認出來君景行,他深吸一口氣,艱難道:“我問你個問題,你認真回答。”

君景行走過來:“嗯,問吧。”

歲晏:“你喜歡我嗎?”

“不喜歡。”

君景行連個頓都沒打,一字一頓,沒有半分猶豫。

歲晏:“……”

歲晏喃喃地按着胸口:“對了,這就對了,只有傻棒槌才不喜歡我,我一點問題都沒有。”

君景行:“……”

君景行:“侯爺?侯爺?”

作者有話要說:  君景行:我打死都沒想到你竟然用這種方法自愈了。

歲晏:我做白日夢都能樂醒,尋啥死啊。

ps:分享我之所以能痊愈的秘訣,那便是萬事要從別人身上找原因,不用謝。【x】

太子:嗯?嗯嗯?發生什麽了?

跨頻道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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