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臉盲（十一）

第68章 臉盲（十一）

在被河水淹沒的前一刻, 虞酒憑借本能抱緊一塊浮木，順着水勢沖到下游。

下游水流相對平緩，浮木漂到岸邊, 攀着浮木耗光他全部力氣, 虞酒渾身濕透，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上了岸。

晶瑩水珠順着黑發滴落, 彙成細小水流落盡衣衫, 長睫挂着水滴, 臉頰也是一片濕潤，衣服被水浸濕, 緊貼在身上，隐約可見衣衫下白皙柔軟的皮膚。

“咳——”

嗆水瀕死的感覺可不好受，虞酒半趴在岸邊，似乎要把肺都咳出來, 幸好他在規定時間到達安全區。

衣服濕得能擠出水來, 黏在身上沉甸甸的并不好受，虞酒緩了一會, 視線逐漸清晰，擡眸發現不遠處站着一個人。

他看見了一個背影。

黑發、白襯衫、肩膀處纏繞一圈繃帶。

那人身形筆直修長，聽到水邊傳來的動靜，微微側過頭。

和謝啓一模一樣的裝束，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虞酒在水裏掙紮的苦澀難過達到頂峰, 他想也沒想直接撲了過去。

“真是太好了，你沒事。”虞酒臉靠在那人背上, 撒嬌似的語氣，聲音軟軟的, 夾雜着幾分委屈似的抽噎。

【完了！寶寶泡傻了嗎？快跑啊！這可是K。】

【我已經不敢看了，K最厭惡別人觸碰，寶寶會被切碎吧嗚嗚…】

被虞酒抱住的男人身子一僵，身體冰冷堅硬，他伸出手，彈幕預想的血腥畫面沒有發生，手也沒有變化成武器，而是輕輕落在虞酒肩頭，安慰似地撩開浸濕的發絲。

虞酒臉盲，認不出眼前男人和謝啓的區別，錯把K認成謝啓，充滿依賴地靠在K堅硬的懷抱裏。

“我…沒事。”K淺灰色瞳孔仿若機械般木然，精致如假人般的面容毫無波瀾，但眼神專注又好奇地看着虞酒，刻意壓低聲音回答。

懷裏的男孩很弱小，呼吸都細細弱弱，濕噠噠縮成一團，像淋濕的貓咪，也是膽大，估計認錯了人，不怕死往他懷裏撲。

K把另一只指尖沾染血跡的手藏到身後，他剛解決掉一個獵物，到河邊清洗。

機械改造程度太高，K已經脫離人類的範疇，遇到事情只根據程序分析出的結果行事，虞酒撞進他懷裏，打亂了程序判定的一切安排，成為失控的一部分。

虞酒只覺得謝啓聲音比往常沙啞，估計是在水裏泡太久的緣故，他們真是有緣分，被河水沖散也能再見面。

劫後餘生的感覺讓虞酒來不及細想，他擔心處在安全區邊緣會有獵人埋伏，主動牽起K的手，“我們趕緊躲起來。”

K跟在虞酒身後，感受指尖傳來的溫度，虞酒剛從水裏出來，指尖潤濕帶着涼意，但比機械人的體溫要高。

柔軟又溫暖。

躲…很新奇的詞，向來只有別人躲他的份，碰上獵物，K不會和其他獵人有惡趣味玩弄獵物，他的目标只有殺戮，幹脆利落殺掉程序判定的所有敵人。

但虞酒是個例外，K灰色眼眸中閃過亮光，植入的程序始終判定不出結果，像出了某種bug，紊亂的數據在眼前流動，似乎阻止他動手。

為什麽？

輕而易舉就能殺掉的弱者，落在他手裏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偏偏讓他生出從未有過的猶豫。

今日荒野氣溫偏低，冷風吹過，冰涼的衣服貼在身上，虞酒瑟縮地打顫。

細弱肩頭顫抖的樣子落在K眼裏，K大腦程序很快得出眼前人怕冷的結果，他應該做些什麽。

寬大的外衣披到虞酒身上，擋住迎面而來的風，衣領遮住虞酒小半張臉，露出瑩潤帶着茫然的綠眸，很快眸中染上欣喜，他伸手攏了攏衣服，“謝謝你。”

虞酒看到身邊男人手中空空如也，好奇問了一句：“你的包裹呢？”

他的包裹還在身上，裏面食物被水浸濕，估計不能吃了。

K面不改色撒謊：“被水沖走了。”

“這樣啊…”虞酒語氣低落，“那監測器也丢了嗎？”

“丢了。”腦中程序得出讓K不要多說話的結果，順着虞酒的話來。

K不清楚自己在扮演誰，只知道虞酒很信賴這個人，信賴到毫無戒心的地步。

如果那個人能淹死在水裏就好了，也不用他再動手，K難得生出些惡意，腦中程序警告他不要露餡。

【這還是K嗎？K皇你ooc了知道嗎？這就白給了！】

【小酒一聲令下，封K為新的白給哥。】

【垃圾獵殺秀，黑幕！絕對有黑幕！連K都放水，不看了！】

【K角色扮演演上瘾了，說實話我感覺另外一個13區選手怪怪的，幾次三番從獵人手裏逃脫，每次都能精準無比找到小酒…】

*

東躲西藏一路，兩人躲進了山洞裏。

虞酒覺得謝啓腦子像出了問題，碰到人不躲，還躍躍欲試上前，要不是虞酒一直拉着，謝啓能沖上去找獵人單挑。

可能腦子進水了還沒清醒…

日暮漸沉，虞酒披着外衣縮在角落，清點包裹裏能吃的食物。

周圍溫度降低，K判定出生火取暖的結果，在虞酒看不到的地方，他背過身，手指蛻去人類皮膚變成機械手，一簇火苗從指尖燃起，輕而易舉點燃木頭。

看到虞酒湊近火苗烤火，K對自己居家型用途很滿意。

在看到虞酒長出耳朵和尾巴後，K和腦中精密運轉的程序久違卡頓一瞬，他注視着那對毛茸茸的耳朵，改造後冷寂許久的心髒緩慢迸發出熱意。

虞酒很累，經歷一天的奔波，落水後瀕死的痛苦，他的身體和精神受盡折磨，此時昏昏欲睡，他腦袋很暈，身體冷熱交雜。

貓耳耷拉下來，尾巴也垂在身後不似往日那般活潑，他想警惕起來，但腦袋一點一點往下墜，囑咐01幫他盯着周圍後，很快睡着了。

如果能活着出去，他第一時間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

身邊小貓無知無覺陷入夢境，K确定他暫時不會醒，無聲無息靠到虞酒身邊。

K作為殺戮機器培養，他沒有人類的體溫和皮膚，仿生皮膚覆蓋植入全身的外骨骼，他想去觸碰那處柔軟。

程序判定結果告訴他可以做，那他便毫無顧忌去做。

火光閃爍，虞酒睡得很沉，臉蛋紅撲撲的，豐潤唇瓣微微張開，發出細小的喘氣聲。

K的手觸碰到虞酒頭頂的貓耳，貓耳敏感縮了一下，虞酒呼吸亂了但沒有醒來，K停頓一瞬，掌心攏住毛發蓬松的貓尾，從頭摸到尾，手指在尾巴尖留戀，像一團柔軟的雲。

K想起了他幼時養過的小貓，也是小小一團，毛發柔軟，站都站不穩就圍着他腳邊打轉。

脆弱無比，需要人時刻保護才能活下去。

翌日清晨，虞酒睜開眼，腦袋昏昏沉沉，熱意似乎從體內散發，怎麽也消散不去。

他渾身無力，艱難伸手碰了碰額頭，額頭滾燙溫度燙得他縮回了手，汗水沁濕衣物，黑發貼在臉側，襯得小臉毫無血色。

緊接着，一只冰涼的手也放在他額頭上。

“你發燒了。”K陳述這一事實，但腦中程序遠不如他面上那般冷靜，瘋狂尋找救治方法。

劣等人身體素質差，很容易受傷生病，虞酒昨天渾身濕透又吹了冷風，果不其然發了燒。

“我去找藥。”K分析出結果，殺幾個獵物，直到找出退燒藥為止。

虞酒拉住K的衣袖，止住K探出的步伐，“去補給點…地圖在包裹裏。”

他氣息不穩，說出這些話似乎用盡全部力氣，看到男人乖乖聽話拿走地圖後，轉頭又陷入昏睡。

夢境昏沉颠倒，妹妹在病床上骨瘦嶙峋的模樣，掉進河中，冰冷河水逐漸将他的呼救聲吞沒。

“轟隆——”

巨大雷鳴将天空撕裂開來，虞酒從沉墜夢中猛地睜開眼，山洞外電閃雷鳴，風聲呼號吹得樹木如鬼影般搖曳。

火苗已經熄滅，豆大雨滴從天空飄落，打在樹葉上發出聲響。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睡着了，撐起身，寬大外衣跌落，陌生的款式和型號提醒他發生的一切。

捏住外衣的手指攥得通紅，昨夜虞酒壓根不敢睡着，但抵擋不了受涼的身體，他竟然無知無覺在那人面前睡着了。

他掙紮起身打開包裹，顫抖着吞了一顆退燒藥。

好不容易把人調走，趁着沒有人…趕緊離開…

包裹攏在身前，虞酒看了一眼山洞外的雨幕，猶豫一瞬，還是決定踏進雨中。

他要趕在K回來之前離開，其實從看到河邊男人第一眼，01就在瘋狂提示他趕緊逃離。

在K面前轉身逃跑無異于死路一條，虞酒沒辦法，他也在賭，賭K會和其他獵人一樣心軟。

前所未有的恐懼讓虞酒撲倒K懷裏的那一刻都在顫抖，害怕K不會留給他掙紮的時間，直接把他殺死。

幸好…他賭對了，K沒有殺他，反而暫停了獵殺活動一直陪在他身邊。

外面黑沉一片，虞酒還未走出山洞，聽到腳步聲帶着拖拽的聲音在雨中傳來，緩慢走近。

閃電劃破天空，短暫照亮黑暗，虞酒看到K渾身是血，手臂變成利刃，黏稠鮮血順着刀尖滑落，身後拖着一具碎裂的屍體，在地上拖拽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慘白的閃電映出K漠然的神情，好像不是殺了一個人，而是拖着破碎壞掉的玩具，帶着毫無興趣的冷漠。

K淺灰色眼睛驟然對上虞酒驀然睜大的綠眸，最終停駐在虞酒身前的包裹上，他歪了歪頭，眼裏滿是不解和疑惑：

“你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