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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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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剛分手後不久,沈少渝曾設想過很多次他們重逢的場面。因為是在電話裏分掉的,隔着千裏越洋的電波,所以減弱了分手的實感。那時薛策還有些想不通,跟他說需要再思考一段時間,沈少渝問他要多久,他說一周吧。一周後沈少渝又去問,你思考得怎樣了?薛策說,我想不明白,再給我一個月好不好?沈少渝說,你想不明白的,給你再久也沒用。痛快點吧。
就這樣分掉了。
後來總有人問沈少渝,你倆分手,是誰甩了誰?沈少渝總說,沒有誰甩了誰,是達成共識分手的。誰提出的其實并不重要,他們的感情就像一個老人纏綿病榻很多年,身邊的人早都做好了心理準備,也不會再驚訝,真到咽氣的那一剎那,後事都已就緒,眼淚也已幹透了。
再後來他就聽說薛策畢業回國了。聽說薛策回了北京,入職一家還不錯的會展單位,負責海外對接,不算大富的職業,但好在穩定——其實沈少渝有些驚訝,畢竟薛策在自由之都學了那麽多自由的藝術,和他談過那麽多自由的理想。他想大概人是真的會變的。
他上網查過薛策的單位,在朝陽,他平素都很少往那邊去。相隔大半城區、四圈環線,怎麽着也是很難偶遇的。大城市的好處就是所有人都平等如蝼蟻,誰也當不了主角,沒有那個久別重逢的命。
所以漸漸習慣了分手的事實後,沈少渝也就不再設想所謂的重逢了。平常工作就夠忙的,朝十晚九時常加班應酬,大領導和稀泥小領導強迫症,還時不時有同事告陰狀。當然也偶爾有高興的時候,但那些高興太缥缈,日常瑣事的洪流一沖刷,就會被稀釋得無影無蹤。餘下的也就只有渾渾噩噩。
——但若說那重逢真是天意降臨,也不确切。
沈少渝是有一點預感的。
那是去年的秋天。
因母公司上市,北京分部的老板豪擲千金,在望京找了個大場子,外包了一場慶功宴。雖然在工作日放了半天的假,但同事們都在抱怨地點太遠,打車都要一小時才能到——
他是有預感的,他知道那個會場所在的酒店和薛策的公司在同一個商圈,更确切說,是同一棟大樓,AB座的關系。
于是貧瘠了很久的想象力在那一日又開始沸騰。酒會從工作日的下午就開始了,會場在大廈的一樓,還處處布置了鮮花電子屏,提示着每一個進出樓座的人,薛策一定會看到。薛策會想到他嗎,會怎麽想他?薛策會不會也帶點無語,帶點浮想聯翩?假設薛策出了門到B座大廳來上個衛生間,他們不就撞上了嗎?
見前任哎,怎麽想都很戲劇性,他要怎麽演才好看,才配襯得起這些年?
誰知沈少渝腦內沸騰這麽久,現實卻是縮在會場角落吃了一晚上蛋撻。他是幹技術的,場面上整不了活兒,晚餐時分的游戲環節,中獎比例高達60%的抽獎竟一個都沒輪到他,他攥着手裏的獎券悶頭吃喝,偶爾和同事嘀咕兩聲,也就消了聲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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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了幾個小時了,正常公司早都下班,重逢腦可以收一收了。橫豎他劇本已經寫好,萬一真的遇見了他也不怵,他輕舟已過萬重山。
從小到大,他都不是舞臺中心的那一個。不習慣引人注目,也不願意挺身而出,甘心當個壁花先生,最好是連一絲燈光都不要給到他身上。但薛策不一樣,說是搞笑也好,說是裝逼也罷,總之薛策自帶一種讓人側目的氣質,在校園歌手大賽的草坪上,在揮汗如雨的籃球館裏,在社團招新的誇張大圖紙上——他脾氣好,學弟學妹甚至印了他玩樂隊的照片去做招新海報,後來那張巨幅海報就一直貼在教學樓的宣傳欄上,直到薛策手腕上的小魚兒手串都褪了色。
“沈組長,原來你能喝啊!”同事忽然叫了一聲。
沈少渝茫然擡起頭,是同部門的菲菲,正指着他面前喝空的十幾只大的小的酒杯——他真是選了一個連服務生都注意不到的絕佳角落——瞠目結舌。
完了,這是沈少渝心裏的第一念頭。
這要傳出去,以後公司的每個酒局他都跑不掉了。
正當他在急速思考自己是該裝作酒量不佳而暈倒,還是裝作眼前的空瓶子都與自己無關,會場上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場中央的人群散開,幹冰噴出霧氣,已化作一片姹紫嫣紅的舞池。
菲菲歡呼一聲,自顧自跳舞去了。沈少渝撓了下頭。夜深了,大領導已經離場,正是蹦迪的時候。
聚衆蹦迪,要義是得有個領頭的e人,這個人最好不是公司內部的,才能對一切眼光都無所謂。沈少渝看見了好幾個那樣的人,穿着潮牌衛衣,頭發染得看不清顏色,大概是公司請來活躍氣氛的,穿插在一群社畜中間帶他們跳舞。
社畜們齊齊為他們讓開場地,那幾個潮牌青年本想如魚入水,誰知卻成為摩西分開紅海,自己都愣了。
太好笑了,角落裏的沈少渝拿着一片餅幹往啤酒裏泡了泡,嘎嘣嘎嘣地咬着,眉毛帶了笑,眼紋都要偷偷地露出來。就在這時,卻有一個落單的潮牌青年走到他身邊,與他一同看着這場面嘆口氣:“上班上太久,連玩兒都不會玩兒了。”
沈少渝一時不确定這人是不是在跟自己搭話,牙齒還沒有咬下,餅幹渣子已經落了一手。半晌,才從嗓子裏應了聲“啊”。那青年饒有興趣地轉頭看他,于是他不得不與人家對上了眼。
他突然發現這人還挺好看的。眼睛很大,眼神很亮,大概是真沒上過班,很輕松地笑着。
他真的很羨慕這種笑。所以從前,他才會那麽羨慕薛策。他一度以為自己愛上薛策是無法避免的事,自己那麽沉,而薛策那麽輕盈。
而一個向上飄蕩,一個向下墜落,分道揚镳,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那年輕人說了句:“你也是吧?”
“啊?”沈少渝沒聽懂。
年輕人又笑起來,雙手插兜,低頭吸了一口吸管裏的雞尾酒,咕嘟咕嘟,眼神跟着氣泡向上挑,盯着他細細地瞧。沈少渝這回明白了。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精揮發上了頭,嘈雜的音樂還在腳底下一震一震,像拽着他的心跳要飛出來。
他吃完了餅幹,喝幹了啤酒,左腳往後退了一步,那人卻逼上來,伸手臂從後方将他扶住。
年輕人的懷抱好熱,他下意識就想掙脫,卻被箍得更緊。明明剛才還好好的,偏偏現在他就好像再也不能靠自己站穩。那人在他耳邊說:“去休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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