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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

巫醫進宮後, 給虞令淮、聶太後看診。聶太後的蠱好解,虞令淮的情況卻是萬分棘手。

過了半日,衆醫士商量出的結果仍是铤而走險的虎狼之藥。此藥長于南疆山巅, 異常珍貴, 外形若藤,一年只有半個月采摘期,是以名為半月藤。

“世間真的存在此藥?!”宋銜月聽了大為詫異,“我在話本上看過, 神神忽忽的我以為是捏造的。”

容緒未曾聽過, 但仔細問過藥性,說與宋銜月聽。

“對對對,叫這個名字一個原因是只能在盛夏最熱的半個月裏采摘,還有一個原因則是……”說到這裏, 宋銜月眉頭緊蹙,臉上寫滿擔憂,聲音也不由低下去, “服藥者白天目盲,夜晚倒是神臺清明。”

若是尋常人需要服此藥, 那說服便服了。可虞令淮是一國之君,日日面見群臣不提, 就說下個月初春耕節的時候, 還要領着百官後妃舉辦儀式。一朝目盲, 萬事不便。

“況且這陣子聖上無法上朝, 都是聶太後代理朝政,宮裏、坊間已經議論紛紛。”宋銜月跟容緒咬耳朵, “你得把理政權要過來才行,不然聶太後當道, 時日一久,你和聖上都被架空,那別說治病了,小命都難保啊!”

連宋銜月都這麽說,想必朝野上下已經有點動心思了。

那些穿羅袍,戴進賢冠的人,口口聲聲以皇帝為君父,為生民立命,卻是慣會見風使舵的。

“我知道。”容緒握了握宋銜月的手,“你再與我說說這半月藤,除了白日目盲,對身體可還有其它影響?”

“極其容易上瘾。”

說罷,宋銜月也不很确定,“禦醫沒有同你講清楚嗎?”

容緒輕搖螓首,“衆位禦醫的意思是不到萬不得已,不用此法,眼下這時辰,他們都在太清樓翻閱古籍,尋找其它良方。但以我對虞令淮的了解,他肯定會試一試。”

何止試一試,虞令淮聽說之後,直截了當地說:“拿來,現在就拿來,管它嚼服還是熬湯,我都咽的下!”

儀元殿內燈火煌煌,虞令淮一襲錦繡羅袍,明亮的顏色襯得他臉色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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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細看,才能窺見端倪。

發熱導致兩頰薄紅,毫無血色的唇,以及針灸後留下的細小針眼……

“怎麽了,此藥難得?”

虞令淮倚在竹制熏籠邊上,閑閑望來。

這一味香方炒制時加了清茶,研成粉末之後又用蜂蜜調和,燒熏之後,人和衣袍都漫着清甜香氣,容緒恍惚間覺得眼前的不是害病之人,而是哪一位醉後初醒的風流郎君。

“難得,但可得。”容緒過去坐下。

原想和他分列熏籠兩側,殊不知他病着力氣還不小,只一拉,就将人擁在懷裏,擱在腿上。

肉貼着肉,肩抵着肩,容緒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天寒地凍,在我懷裏暖和。”虞令淮笑盈盈的,話音落在她耳廓裏,有點癢。

“既然可得,那就用上。”他繼續談這話題,“若是你,也定會選擇用半月藤,不是嗎?”

他不知她在躊躇什麽。

容緒低垂眉眼,手指勾在虞令淮衣帶上。近來待在這儀元殿內,這人越發沒了約束,衣裳是不肯好好穿的,喊熱,非要半露不露,不知情的人看了,多半以為撞見哪位倌人。

于是她兩手一拉,替他合攏衣衫。

爾後聲音低低地回答:“若是我,這會兒定然已經用上半月藤,但如今患病的人是你……佛經上講,無挂礙故無有恐怖,我是凡夫俗子,做不到五蘊皆空,內心仍有恐怖。”

虞令淮懵怔着,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一把握住容緒的手,在暖融融的光線裏笑起來,“你怕我目盲,你怕我上瘾,你怕我用了半月藤沒治好病反而添堵,你怕我受病痛折磨。容沛沛,現在聽你講話好像聽大師講學,要在腦子裏過一遍,才能搞明白你想說什麽。”

“不過沒關系,為夫聽懂了,你擔心我。”

“當”的一下,竹熏籠被推得挪了位,虞令淮将容緒橫抱着,俯身深深吻她。

“怎麽這麽讨人喜歡,你要是直說擔心我我還怪不适應的,倒是這般委婉,像你,哈哈哈。”虞令淮話音裏的笑意很明顯。

也就只有他,天天喝苦藥被針紮,還能面不改色說出甜兮兮的肉麻話。

“煩人。”容緒攥住他衣領,兩手一合,将将裸.露出來的肌膚又遮了回去,“有礙觀瞻。”

虞令淮笑笑,任她施為,但嘴上還要說一句:“好兇。這裏只有你我,沒人能看到我的身體。”

“我能看到,你妨礙了我的視線。”

“喔。”虞令淮并不否認,卻也不再說什麽狡辯的話語,而是靜靜盯着她瞧。

暧.昧的欲念随着交錯的鼻息流動。

誰也沒有下一步動作。

甚至連深吻都擱淺,虞令淮只是眉梢往下壓了壓,五指微張,克制地捧住容緒後頸,淺淺在她臉頰上啄了下。

“下回吧,下回給你看,還給你用。”他低語着,盡是些令人面紅耳熱的話。

做出決定,即要做好承受後果的準備。

半月藤名不虛傳,只煎服兩回便初見成效,虞令淮不再吐血,雖還是昏昏醒醒的,但衆人都看到了希望,行走間腳步都輕快不少。

直到幾日後的一個晌午,虞令淮放下吃了一半的飯碗,再輕輕撂下玉箸,微擡頭,望向對面,平靜道:“沛沛,我看不見了。”

“咚——”

圓椅被撞開的聲音在漆黑視野中顯得尤為刺耳。

虞令淮耳朵動了動,手伸向半空,“不急,別撞着。”

容緒一把握住他的手,“我叫禦醫來。”

眼前有風滑過,虞令淮知道,容緒是在試探他能看清多少範圍。很可惜,眼前一片漆黑。

不過他們兩人的手相握,這是他與這個世間産生的一個實質連結,這讓他心裏好受很多。

再說了,致使目盲這件事他早就知曉,也早就和容緒說好,目盲無法上朝,無法批閱奏折,她替他行使君主的權力。

虞令淮是一個學東西很快的人,适應全黑視野的過程也很快,他早就用腳步丈量了儀元殿的各個距離,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床榻離花梨木桌子有幾步,離屏風又有幾步。

不出三日,他已經可以通過足音辨人,并且能在不碰到任何陳設的情況下站起身、邁步走到珠簾邊,為容緒打起簾子。

容緒按照慣例,将每日要緊的朝事告知于他。

她記性好,卻還是列了條條款款,用的是禦書房的紙筆,也是為了他将來恢複視力後可以回看。

用過午食,小憩一會兒,容緒會讀奏折給虞令淮聽。

這是虞令淮特別喜歡的一個環節。

他鐘愛猜測容緒對奏折內容的反應及寫下的批語。每次他都能很高興地得出結論——他們果然是心有靈犀的。

起初容緒還不知曉虞令淮的心思。

直到有一回,虞令淮合掌道:“看吧,我就知道你會駁回。哎呀沛沛,我們可真是心心相印。”

這時,容緒不吝啬于潑他冷水,“任何一個腦袋正常的人坐在這兒,都會選擇駁回。”

“是嗎。”虞令淮不以為然,朝身側揮手,“吳在福你過來,看看要是你,會駁回嗎?”

“奴不敢。”

“你看都沒看就說不敢,好沒誠意。”

“奴有愧。”

“……”虞令淮這些天無聊透頂,最愛逗弄随侍宮人,已經吓哭好幾個內侍宮女。

就連照笙也被為難。所幸容緒在場,做主讓照笙去做些別的事。

也就吳在福這種常年跟随的內侍,被逗多了也就自行化作滑不溜手的泥鳅,一句句“奴不敢”“奴萬死不辭”“奴愚笨”給人堵回來。

讀奏折、批奏折花了不少功夫,就連茶水都飲盡兩盞。容緒按了按眼眶,只說要出去走走,松快松快。

虞令淮這次沒有作陪,懶洋洋卧在羅漢榻上。

吳在福沏茶端上前,放在虞令淮最順手的地方。“茶已經放涼了一會兒,陛下現在飲的話恰好溫溫的。”

“不急。”

虞令淮擡手示意吳在福噤聲,而後耳朵動了動,在仔細捕捉庭院裏的足音。

容緒的、聆玉的。

聆玉陪着容緒走,兩人步調一致,鞋底踩在雪上,有細不可察的咔嚓聲,像是輕輕碾碎一塊酥餅。

随後,虞令淮坐起身,讓吳在福附耳過來。

“你去那疊讀過的奏折裏找,從上往下數第三份,拿來讀給我聽。”虞令淮不忘叮囑:“輕點聲,莫讓皇後聽見。”

吳在福愣了下,心中打着突,但還是遵循吩咐去找奏折。

剛掃了一眼,他就豁然開朗。

還以為陛下對皇後起了疑心,要确認奏折內容。實則…吳在福微微笑了下,按照原文讀出。

“啪”的一聲,虞令淮拍在大腿上。

只見他幾乎濃眉倒豎,是氣急了。

“狗殺才!”

“狗殺才!”

“陛下息怒啊,您萬萬氣不得,不然眼睛又要發燙。”吳在福趕忙要去擰布巾來給虞令淮敷眼。

“息個屁!”容緒不在時,虞令淮偶爾會大放厥詞。他站起身,精準找到一箭之地外的木椸。

那上面披挂着外出的衣衫,他快手快腳換上,眼看就要殺出門去。

“皇後娘娘。”

吳在福朝容緒見禮,同時也是給虞令淮作提醒。

誰知虞令淮不領這個情,朝着容緒所在方向“望”過去,“你在想些什麽?容沛沛,那是你幹爹!你幹爹被人砍了你都能一聲不吭,這麽能忍?”

侍衛、宮女聽得心驚膽戰。

——皇後娘娘的幹爹都有人敢動,這是不要命了?

等一下,怎麽從未聽說過皇後娘娘有什麽幹爹?

聆玉自小陪在容緒身邊,對幹爹由來自然明晰,只是未曾料到有人閑着沒事幹,要與一棵樹過不去。

見守在門口的桑知一頭霧水,聆玉小聲解釋道:“娘娘幼時不甚康健,主君、夫人随鄉間習俗,為娘娘拜了幹爹。那是一棵千年古樹,枝繁葉茂,時至今日還是綠油油一大片,遠遠望去蔚為壯觀。哦對,在你們南方,好像叫寄父?”

當然,古樹的義子義女多得很,容緒只是其中一員。

自從拜幹親之後,容緒确實沒那麽容易染病。因此無論是容老将軍夫婦還是容嶼、虞令淮這些小輩,都認為拜這門幹親很有作用。

如今古樹被一個宿醉的王公子弟砍了枝幹,豈不等同于人斷了手腳?

虞令淮出奇的憤怒,幹爹被砍,要是沛沛因此出什麽意外可如何是好。

見他這麽氣,容緒第一反應是——他眼睛都看不見,竟然能察覺出她有哪份奏折特意跳過沒讀?

真是令人咋舌。

莫非這就是天賦異禀?

改天和他下個盲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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