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惡心
第7章 惡心
就這樣安定下來。
昭明姬也開始慢慢适應了這裏的環境。
京北是溫帶季風氣候,新家周邊有偌大的綠地公園,噴泉高聳,水汽清冽,濕度适宜,清新怡人,偶爾能望見彩虹飛濺,遛狗騎行晨跑的業主們悠然其中。
除了這家的兒子,昭明姬對一切都非常滿意。
陸師華的公司昭明姬也去了。
香港萬融國際集團總部,這棟83層高的鏡面大廈及其綜合辦公區,坐落在京北洪江邊的新開拓的商業區,占據最繁華的大半壁江山。
玻璃旋轉門出入的都是氣質優雅的女士和西裝革履的先生,談吐自信大方,對着昭明姬微笑稱小姐,拍馬屁都拍得圓滑舒服。
昭明姬全身上下被捋得服服帖帖。
陸岱青在旁邊冷聲嘲諷:“很眼饞吧?”
昭明姬不否認,優雅反問:“怎麽了太子爺,有危機感了?”
“你不配讓我有危機感。”
“你最好是這麽想的。”
“不然呢?”
……
陸家産業很豐富。
譬如京北最出名的地标,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以來難度空前的橋隧工程,華銀灣大橋,由京北國際機場橫跨鶴潭水域連接港澳,從動工建設到開通運營,全權由陸家包攬。其餘産業,大致是新亞洲主義風格的酒店建築和度假村之類的,資産轉型後兼并包攬影視娛樂。
昭明姬聽不大懂,但也知道,陸家極其有錢。
陸師華經常和莊靜庵出去參加富商宴會和慈善宴會,兩人光鮮體面、容光煥發,回來時,身上淡淡的香槟味殘留着名利場的味道。
看着新聞發布會上,媽媽臉上商務的淡然笑意、挂脖上沉甸甸的珠寶,昭明姬不知自己是什麽感覺。
她親爸從來不會讓媽媽在名利場裏委身周旋、佯裝笑談。
他只會豪氣十足地給媽媽買買買,豪車貴包奢侈品別墅甚至海島,要受委屈了,乘着火紅色法拉利暴揍那個欺負媽媽的人,回家又被媽媽暴揍。
“你媽是我老婆,她想笑就笑,想打人就打人,誰都不能讓她委屈!”
昭明姬覺得她爸媽要是有份愛恨史,恐怕得寫個幾百萬字。
有時候昭明姬覺得,媽媽的心高氣傲,其實是被親爸慣出來的。
不過這些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
她看得出來,媽媽很享受現在的感情。
不過親爸心情就不怎麽爽快了。他前幾天在打聽到媽媽的事後,突然破防,在電話裏痛罵了一個小時,說上高中的時候就看陸師華這小子不順眼,果然撬了他牆角,還有莊靜庵,無情婦人,剛離婚幾天居然就有了情人!
她登時打斷說:“你和媽媽離婚了,不算撬牆角。”
親爸沉默很久,挂了電話。
安安穩穩過了一段時間,昭明姬忍不住向陸岱青炫耀:“你爸爸工作都要帶上我媽媽,我們是絕對不會被趕出去的,你死心吧!”
陸岱青看着她,說:“我爸爸從來不帶我媽媽出去工作。”
昭明姬更加得意洋洋:“看吧。”
卻只聽男生十分平靜地說:“因為愛一個人是舍不得她受累的。”
這句話一針見血的程度,是致命的。
昭明姬當場愣在原地。
愣了很久很久。
至于陸岱青的情況,昭明姬也大致摸清楚了。
這位少爺從小就不讓人操心,腦子牛逼,身體健康,做事雷厲風行,本來是要被當成陸家重點繼承人培養的。
可惜啊,這位太子爺身在福中不知福。
比起高聳入雲的集團大廈,他對槍支啊軍人啊這些更感興趣,電視上開槍砰一聲,他随口就能說出是什麽型號的,喜歡看《軍事紀實》下飯。
每次到了吃飯時間,昭明姬聽到電視吵嚷的砰砰聲,什麽胃口都沒了。
後來陸師華下了規定,便沒再見陸岱青吃飯的時候看。
也因為從小到大的習慣被迫改變,昭明姬能感覺他對自己的排斥更明顯,厭惡幾乎溢出表面。
某天,莊靜庵跟昭明姬說,岱青以後是要去當兵的。
昭明姬:“噢。那陸家這些産業怎麽辦?”
莊靜庵:“你陸叔叔不是個專制獨斷的人,會以兒子志願優先,我聽他說,似乎是等岱青當完兵回來,再讓他繼承家業。”
昭明姬不甚在意,哦了一聲。
莊靜庵摸她頭發:“你想争嗎?”
咦惹,昭明姬立馬嫌棄地搖頭:“我才不要上趕着去當驢。”
莊靜庵看着她,片刻之後笑了,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陸岱青的生活習慣和作息都極其健康,從不熬夜,早睡早起,規律性有氧運動,很少喝飲料,基本都是水,做事幹淨利落,雷厲風行,桌子上擺着條理有序的計劃表,每天按計劃行事。
兩人的相處依然是水深火熱,大多情況下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當對方不存在,絲毫沒有因為同住一個屋檐下而有所緩和,頗有勢不兩立、不共戴天、你死我活之勢。
......
三年後,昭明姬在升初三時,轉學到了南陽實驗中學,簡稱“南實”。
“南實”是省屬單位的重點中學,分初中和高中部,學生們都是本部直升。陸岱青就是直升到高中部,高一實驗班。
意味着兩人得在同一間學校待着。
南實校風寬松,入選過“全國十大最美高校”,老師親切和藹且履歷高到吓人,學習節奏快強穩,學生們的吸收抗壓能力也極好,是全國中學生的夢中情校。
只要沒原則性問題,不影響學習,南實基本都能包容。
所以大家都說:南實的學生玩得最瘋,學得最好。
陸岱青原本還不知道昭明姬轉來南實,只聽見周圍朋友突然下課湊在一起讨論新生,吹得天上有地下無。
零七八碎的幾個關鍵詞頻頻提起。
漂亮、成績好、有錢、特別拽。
沒聽到後面他就下意識厭惡地皺了皺眉,這形容詞完全和他認識一個人對得上。還是百分百的貼合。
被緊趕慢推地去湊熱鬧,幾個人,包括陸岱青,從走廊外往教室裏看。
一眼望見昭明姬站在座位上紮頭發。
她手指扯着素黑皮筋,攏住腦後略微淩亂的頭發,繞了兩三圈綁起,露出白皙漂亮的頸線,熱浪吹着她淡淡的洗發水味,似有若無散在空氣中。穿着牛仔短褲,一雙又白又長的腿直晃人眼。
她慢條斯理地做着自己的事,對周圍人不斷掃來的目光毫不在意。
骨子裏的傲氣透過皮囊,長驅直入的張揚。
不知道前桌說了什麽笑話,她突然也跟着笑,眉眼飛揚,一颦一笑盡顯妩媚。挺像樣。
陸岱青聽到旁邊傳來一聲輕輕的“我操”,男生們在調整呼吸,一下又一下,緩慢又急促。
“美得好牛逼。”
“我操啊。”
“靠......”
旁邊兄弟倚着陸岱青肩膀不停感嘆。
陸岱青臉色很黑。
裏面那群笑着的女生察覺到他們在看,相繼指了下這邊,挨窗邊的女生有些納悶:“這是今天第幾波了,有完沒完了......”
昭明姬也望過來。
那雙媚眼慢悠悠落在了陸岱青身上。
兩秒後,她對着他挑起眉尖,眼神玩味,勾出一點意味深長的笑。
意思是:你也來看我?
“......”
身邊人在她看過來的一瞬間就慫得躲到牆後,只陸岱青氣定神閑站着,沉臉睨她一眼,面無表情插兜離去:“這就是你們說的美女?”
“是啊,多漂亮啊。”
他輕嗤,黑着張臉,沒吭聲。
總之,昭明姬很出名。
就算站在角落,前邊人都得特意往後打量她。
有好風評,也有不好的,無外乎都是覺得她目中無人。
昭明姬最出名的一次戰績,是整個京北高校裏,人人皆知的“潑墨門”。
隔壁班某個女生,昭明姬的其中一個朋友,被某官二代兒子盜取照片發布在某黃色網站,橫跨三個省的高校學生全都聽說了,以病毒式速度飛速傳播,一股又一股的輿論浪潮把女生卷得痛苦不堪。
在女生患了嚴重抑郁症、幾度站上天臺後,對方家長仍有所偏私,學校有意維護名聲想迅速将事情處理幹淨,便輕飄飄地将所有傳聞壓了下來,反污蔑女生私德有愧,給予開除學籍處分。
造謠者正常上學玩樂仿佛無事發生,被造謠者纏綿病榻生死垂危。
深夜,昭明姬翻牆進了學校。
第二日,學校前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擠滿了人。
只見學校高聳入雲的門旁兩邊柱子中間,貼着一條無比巨大的橫幅,亮眼的猩紅色,隔幾條街都能看見,就像地産商在施工樓上挂的“低至110000元/平方米”的廣告牌一樣顯眼——
我叫陳xx,我喜歡去酒吧當鴨子,我有性病,我的爸爸叫xxx,我的媽媽叫xxx,父母以及學校都全力支持我這個職業,我必将此職業發揚光大,謝謝大家!
一傳十十傳百,引得各大媒體相約報道,登上當地新聞大标題。
那個造謠的男生桌子也被潑了紅墨,血淋淋的往下滴,桌椅被砸得粉碎,抽屜裏放了死老鼠。
大鬧特鬧的結局,是男生被開除,父母的體制內工作也沒了。
據說還下跪給女生道歉了,扇自己耳光的速度堪比哈雷彗星撞地球。
昭明姬被拘留五天。
出來後,她以為陸岱青會嘲笑她,沒想到他跟沒事人一樣,對這件事閉口不提。
反倒是莊靜庵笑得不行,一直讓昭明姬把進去蹲的感受說一下,她一直很好奇裏面是怎麽樣的,還在家族群裏大肆宣揚了一番,七大姑八大姨都冒出來,一個個地給昭明姬發紅包,嘴不停地誇她有血性。
甚至連外公外婆都滿口誇她:“孫女真有出息,都會蹲牢子了。”
昭明姬:“......”
她已經習慣了。
小時候她就算摔個跤,她們都得誇她這血流得真紅,一看就是身體健康。
除了進去蹲了幾天,還被學校勒令停課一周,并給予全校通報批評處分。
在上千全校人面前,衆目睽睽下,昭明姬被罰站在升旗臺上。
她懶洋洋站着,陽光曝曬得她的皮膚發光,她不避不低頭,笑吟吟的,絲毫看不出被當衆淩遲的狼狽窘樣。
在升旗時,校長進行嚴肅通報,聲色俱厲:“近日,令人聞風喪膽的‘潑墨門’行為,昭明姬同學作為始作俑者,以暴制暴,造成了極惡劣的後果和全校師生的恐慌,對學校名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損害了全體同學的利益!甚至至今仍毫無悔過之心!嚴重違背了誠信的教育理......”
啪!
話還未說完,全校學生隊伍某處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鼓掌聲。
校長滞住,皺眉環繞了一遍操場,對着帶有回音的話筒喝斥:“誰拍的掌?!”
全校鴉雀無聲。
......
啪——啪——啪——
一聲、兩聲、三聲......就像一場不必言說的默契,無論初高中部,全校學生的掌聲慢慢向四周蔓延響起,逐漸熱烈,越來越密集,最後形成了一片江海翻騰的巨大聲浪,響徹雲霄,震耳欲聾,磅礴地掠過整座學校的上空,熱烈而經久。
校長停下發言。
風掀起少女少年們薄薄的校服衣角。
這場叛逆燃燒進每個人的生命脈絡,曝曬在大人們的緘默不語裏,烈火難歇。
在以老師長輩為尊的學生年代,昭明姬在同齡人眼裏就是閃閃發光、威風凜凜的存在。
但昭明姬只覺得自己只是用不正常的手段做了正常的事。
莊靜庵跟她說過一句話:
“如果你天生就覺得自己比對方矮一截,那麽你看到的風景也永遠比對方矮一截。”
-
初三上學期的期末考試結束,暑假來臨。
同時,京北市高校公衆號裏的校花排名榜上,出現了昭明姬的照片。
是期末跑兩百米考試時拍的。
田徑場,夕陽西下,染了整片紅色塑膠田徑場大片金黃。
昭明姬在起點做弓步準備預備跑,手臂擺好備跑姿勢,正對着鏡頭,笑得開心。白色校服短袖,綠色校服中褲,一雙腿勻襯細白。風赫然吹過,蕩起她背後的濃密黑色馬尾,素面朝天的精神勁,又帶點很特別的嬌媚,靈動有朝氣。
排名第四。
目前票量還在增加,勢頭又穩又快,隐隐逼向排名前三。
昭明姬手指慢慢往下翻到評論區。
【只能說這張照片沒有把她美貌的十分之一展現出來】
【zmj真人超級有女人味,走路的時候頭發往後飄,走路特別有氣質,皮膚透亮透亮,眼睛形狀很特別很好看,完全和周圍人不是同一個圖層】
【emmm......如果真有這麽漂亮,她這張照片為什麽還要加濾鏡美顏/哭笑/(無惡意)】
【回複上一樓:人家加濾鏡美顏是錦上添花,你加濾鏡美顏是起死回生/哭笑/(無惡意)】
陸家,客廳,一室通爽明亮。
昭明姬坐在沙發上享受莊靜庵的修眉美容,看到校花兩個字,她被土得眉尖一抖。
“你別動,等會兒給你修歪了。”
“哦。媽,你上學那會兒是校花嗎?”
“我們那會兒沒排行榜這東西。”莊靜庵淡淡說,“不過學校公認校花是你陸叔叔的前妻。”
昭明姬越看照片越不滿意。
不知投她照片的人怎麽想的,粉嫩愛心濾鏡,蓋掉了夕陽的原生光束,紅豔豔的嘴唇,把高級青春的素顏照弄得些許廉價。
昭明姬手指又往上滑。
第一名叫桂棠月,有點眼熟,好像之前碰到過,似乎有意無意地朝自己翻了個白眼。
咔噠——
傳來關門聲。
昭明姬在修眉,臉不能動,只好用餘光慢慢瞥過去。
應該是剛跑完步,陸岱青黑發濕漉漉的,臉頰帶熱,幾根粘在額頭,幾根淩亂翹起,整個人禁欲性感又冷然。
他順着角度掃了眼昭明姬手機裏那張粉粉嫩嫩的照片。
昭明姬猛然将手機縮進懷裏,但已經晚了,一秒後,她聽到陸岱青“嗤”地嘲諷笑出聲。
聲音毫不掩飾,鑽進昭明姬的耳朵裏。
臉頓時憋成豬肝色。
她煩躁地坐起來,冷呵:“你笑什麽?看到我這麽風光你氣死了吧?”
莊靜庵推她一下,示意她別鬧。
陸岱青頭也不回地掠過沙發走向房間。
“誰急誰氣。”
似乎知道她好勝心強,也不避諱莊靜庵在場,還專門補了句:“學學人家第一名,不用開美顏都能贏你,什麽叫做真美女。”
說到美女兩個字,他不太适應地頓了頓,說完就進了房間。
昭明姬氣得拳頭在身旁攥緊,牙都要咬碎,沖他房間喊:“給我開美顏才是降低我的顏值好不好?沒品的東西。”
到了第二個學期,陸師華派司機專門同時接兩人放學。
于是,有眼尖的同學看見這兩位放學後上了同輛私家車。
第二天,兩邊朋友都在問是不是雙方父母互相認識?是青梅竹馬嗎?鄰居?畢竟兩人不同姓,也長得不像,應該不會是兄妹。
甚至還有人說是娃娃親。
兩個人同時扯開的笑意都含着莫大的嘲諷:“她/他想得美。”
體育課自由活動期間,昭明姬和朋友去學校便利店買喝的。
經過籃球場網前,忽然,從球場裏面傳來一大片悠揚的口哨聲,直指昭明姬飄過來。
她們擰頭看,見到場內那群原本在打籃球的男生們都停下來,不約而同都看着昭明姬。目光耐人尋味,充斥着好奇、揶揄的打量意味。
只有陸岱青沒轉頭看她,依然站在原地投籃,肩闊背直,手臂和小腿肌肉流暢幹淨,躍起時身姿矯健。
“哎陸岱青,別裝瞎,這不你老婆嗎?”有人大聲調侃。
此話一出,那群男生插着腰交換眼色,嘴裏嗚嗚地發出怪叫起哄。
昭明姬想翻白眼。
屁大點小孩兒整天老婆老婆的裝什麽成熟。
她向來自認心性成熟,完全忽略了她自己也是她口中的“屁大點小孩兒”。
陸岱青手再次一抛,籃球遙遙落網,“哐”的清脆一聲。
他往出聲的那兄弟方向笑了笑,語氣裏的諷刺意味很重:“我老婆要是她,我隔天就上吊自殺。”
那群男生還沒反應,他又突然冒出個“等等”。
然後側頭淡淡看了眼氣得頭發都炸起來的昭明姬,勾唇:“拿到結婚證的第一秒就自殺在民政局門口。”
周邊頓時響起一片男生的放肆笑聲。
昭明姬心情平靜。
這點嘴炮對于她和陸岱青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她不會那麽輕易地被激怒。
她慢騰騰走前兩步,手臂舉起悠悠搭在網前,從外往裏看陸岱青高瘦的身影,說:“我就不一樣了,我壓根不會給你和我拿結婚證的機會。”
場內再次響起連成一片天的口哨聲。
陸岱青扯了下唇,眼神冷淡,目光沒有在她身上停留一秒,兩手插進口袋,只留了個後腦勺給她,徑自朝另一邊走了。
走了?就這?
昭明姬看着他的背影,沒勁兒地撇了撇嘴。
那群兄弟也跟着陸岱青的方向走,有兩位還轉頭對着昭明姬比了個牛逼的大拇指。
昭明姬微笑,兩只手舉起,比了兩個清晰明了的中指。
那幾人悻悻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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