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分手

第46章 分手

遲逢進了電梯之後就忍不住了。

眼淚挂在臉頰上, 傷心,胸口也悶。

重逢以來,她以為自己已經無所謂了。

這輩子知道他還好好活着, 知道他過得快樂幸福, 就已經夠了。

可他偏要一次一次幫忙,幫到她都以為他對自己還有舊情的程度。

想到剛剛,她都示弱到這種程度了,靳越卻還是沒什麽反應, 她這才清醒過來。

他哪是對自己還有舊情。

只是因為有良好的教養。

在他這裏,她是個弱者。

在她看來能感恩戴德的幫助,對他而言不過舉手之勞。

可能壓根都沒放在心上。

她紅着鼻尖走進房間, 一下便把臉埋進了被子裏。

時間匆匆溜走。

那晚過後, 遲逢原本打算的請客也擱置了下來。

靳越那麽忙, 不一定有空能來見她,她請得起的餐廳也不一定是她能看得上的。

開學第一天,她和周林溪帶了高一新生, 又是新一輪的記名字、備課。

中午, 因為被拉去準備開學事宜, 來不及出去吃, 遲逢便拉着周林溪去吃食堂。

奇怪的是,食堂的飯菜突然變得很好吃。

遲逢奇怪地看着周林溪問:“是不是你跟二老板告狀了?”

周林溪搖頭:“我跟他哪有空講食堂的事。”

遲逢:“那都講什麽?”

周林溪:“炒菜啊。”

遲逢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你們還會在家做飯?你做還是他做?”

周林溪笑了下:“要不然說你們這些沒睡過的單純呢。”

遲逢:“……這種東西,還要講?”

周林溪湊近了些:“當然啊,你最喜歡什麽氛圍,通通告訴他,是要純情一些還是熱辣一些, 加點重料猛炒還是清炒,都得交流吧……男生在這方面挺有悟性的。”

遲逢覺得自己都快不認識“炒”這個字了。

紅着耳根不敢說話。

周林溪又問:“你和你前男友怎麽樣?”

遲逢往嘴裏塞了一口菜:“沒戲了。”

周林溪顯然不信:“不可能吧……”

遲逢把上次發生的事情倒豆子一樣跟周林溪說了:“他還挺冷漠的反正。”

周林溪覺得不對勁, 問遲逢:“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遲逢搖頭:“不知道。”

周林溪實在忍不住了,開始問她:“寶,能問嗎,你們是怎麽分手的?”

遲逢一怔,思緒被拖到那一年入冬時。

如果說盛華章的暴富是意外,那他被熟人作局深陷賭博的事,可以說是別人有意為之了。

他原本極力瞞住葛玉婷和他家中那堆親戚,但因為賭債越累越多,追債的人來到了家裏,這才東窗事發。

葛玉婷聽見那個數字的時候,吓得暈了過去。

遲逢從學校趕去醫院看她時,她整個人都呆滞了,以淚洗面。

後來,盛華章倒是不裝了,開始忽悠葛玉婷找親戚朋友借錢。

可葛玉婷哪有法子。

她自從嫁給盛華章之後,幾乎是圍着他轉,認識的人都是表面朋友,這種時候誰能借她半個子都是人家善良。

一來二去,盛華章便把主意打到了遲逢的頭上。

她和靳越在談戀愛。

靳越那麽寶貝她,拿出個幾千萬給她又怎麽了,就當是他靳家提前出的彩禮錢。

賭鬼沒有理智,也沒有底線。

他去找了靳越。

他求靳越去找靳林,讓他爸爸拉他們家一把,以後他一定戒賭,好好做生意,再慢慢還他家的錢。

最近遲逢狀态不好,靳越看在眼裏,又得知葛玉婷進了醫院。

他不知道盛華章的窟窿有多大,回家便跟靳林說了。

“爸,盛叔叔那邊遇上了點麻煩,您能不能幫他填下窟窿。”

靳林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差點沒氣得背過氣去。

“你知道他家的窟窿有多大嗎?”

靳越是在他眼前長大的。

靳越那麽聰明,圈子裏的利益互換,自然自小就摸得一清二楚。

他們這堆人最現實,也最知道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卻不想,靳越居然為了個小女朋友,随随便便向他開這種口。

靳越垂着眼說:“我知道,但她沒辦法了,她媽媽生病,她這兩天精神不好……爸,我求你。”

靳林聽得火冒三丈,靳家的百年根基豈是一句“她心情不好”就可以動搖的?

他一氣之下,抄起一根高爾夫球杆,一揮杆便往靳越的腿上招呼。

靳越疼得幾乎站不住,額頭冒出冷汗,但他愣生生沒吭一聲。

鄒琦看到自己的兒子被丈夫打成這樣,又氣又心疼,忙過來扶住靳越:“疼不疼,兒子?”

靳越疼到麻木,過了半晌,瞧了靳林一眼:“您就當是借我的,行嗎?”

靳林氣得血壓都要上來了,指着他:“我是怎麽教你的,為了個小姑娘,瘋魔了!再這麽下去,我們家遲早敗在你手裏!”

父子倆不歡而散。

靳越住進醫院後,沒告訴遲逢他怎麽了。

一整天,兩人沒見面,他也沒去找她。

遲逢終于察覺出不對勁來,直接一個視頻電話打了過來。

他做了手術,還得在醫院仔躺幾天,那背景再明顯不過,遲逢一眼就看出來了,又匆促趕過來看他。

遲逢到醫院的時候,陳胤之和顧瑩也在。

顧瑩看見遲逢自然是沒好臉色的。

遲逢瞧着他腿上打好的石膏,擰眉問他:“怎麽弄到的?”

靳越無所謂道:“就打籃球扭了一下,很快就能好。”

顧瑩張嘴想戳穿他,被他一個眼神遞過去。

是在警告。

顧瑩閉嘴,偏頭,沒再說什麽。

遲逢只顧着着急,瞪他一眼:“你以為能騙得了我?傷筋動骨一百天,你以為我不知道?”

靳越問她:“家裏那邊怎麽回事?”

遲逢搖頭:“只是我媽媽不太舒服,沒什麽。”

靳越笑了下,心想。

你不也在騙我?

遲逢怕他擔心,遲逢心裏在意他。

只要想到這,他就覺得腿斷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遲逢媽媽住院的地方不在這個醫院,遲逢陪了靳越一會t兒就得離開。

遲逢走後,靳越更是躺不下去,趁醫生過來,問醫生到底能不能出院了。

醫生瞧他年紀輕身體好,跟他說:“晚上回去睡也行,但白天要過來把水挂了。”

靳越應下,拄着拐杖,去樓道站了會兒。

像往常一樣,他習慣在高處看着遲逢走出去的樣子,再拍張照片給她,讓她在人堆裏找自己。

等了會兒,終于瞧見遲逢的身影。

她穿着白色毛衣,小小一個。

剛剛挺想抱她,但陳胤之他們又在。

他唇角緩緩勾出一個笑,舉起手機想拍她。

下一秒,卻愣住。

她擡手,似乎沖某個人打招呼。

靳越朝她看向的方向看去。

一個男人站在車邊,正瞧着她。

遲逢上了那男人的車。

男人氣質成熟,顯然比他們要年長一些。

他想到之前,朱思琳跟他透露過。

遲逢似乎暗戀過一個什麽人,年紀比他們大一些。

他瞧着撥號鍵,最後沒打出那通電話。

他想,她喜歡的是他,即便以前喜歡過那個男人,但他們談戀愛那麽久了,她總會更喜歡自己的。

等到明天,她肯定會自己來跟他解釋的。

樓下,遲逢垂着眼,腦子裏亂得不像話。

短短幾天,盛華章不知道找了多少人借錢,顧瑩昨晚給她發了消息問她,需不需要她幫忙募捐。

遲逢幾近崩潰,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她沒想到,盛華章居然找到了顧瑩家。

蔣奕川遞給遲逢一沓資料,他知道這事之後就沒閑着,很快便幫遲逢找好了離婚律師。

“訴訟費的事,你這邊不用擔心。”

遲逢眼裏滿是疲憊,“謝謝。”

蔣奕川答:“應該的,有什麽麻煩記得給我打電話,我先帶你去吃飯。”

遲逢點頭,上了他的車。

他表哥葛源在和蔣奕川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為了救蔣奕川去世了。

也就是幾個月之前的事情。

遲逢知道自己是在承葛源的情。

但她此刻顧不上太多了,除了蔣奕川,再沒人能幫她,她知道。

昨夜鄒琦給她來過電話。

告訴她,靳越的腿是被他父親打斷的。

因為她。

蔣奕川開着車的時候,見她發愣,問她:“你怎麽想的?”

遲逢搖頭:“不知道,先把我媽媽跟盛叔叔離婚的事情搞定吧。”

蔣奕川:“我說的是你男朋友。”

遲逢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

才一垂眼,滾燙的眼淚就滾落下來:“我不能再拖累他。”

現在的盛華章就是個瘋子,但凡跟遲逢有關系的人都被他騷擾了個遍。

只有跟所有人斬斷聯系,他才有可能作罷。

轉天,遲逢帶了一袋子水果去醫院看靳越。

兩人一晚上沒聯系,但她沒琢磨出靳越的不對勁來。

她太疲憊了,睡着時腦子裏都是葛玉婷的哭聲。

進房間後,靳越一個人輸着液,視線盯着手機屏幕上的LOL比賽視頻,整個人身上似乎帶點戾氣。

遲逢将水果放在旁邊小桌子上,随後挑了個橙子,慢吞吞剝起來。

靳越看了她一眼。

憔悴。

除了憔悴,他似乎想不出別的形容詞了。

到了嘴邊的質問全部被抛之腦後。

他問她:“沒睡好嗎?”

遲逢點頭:“有點失眠。”

靳越瞧她手上亂七八糟的動作,還是說:“別剝了,你就不适合照顧人,還是先照顧好你自己吧。”

遲逢沖他笑了笑,執意要剝。

可橙子好難剝。

她有些厭惡自己,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

最後,她剝好的橙子放在旁邊,還沒讓他吃上一口,她就忍不住想哭。

索性,提前說了:“靳越。”

“幹嘛?”

遲逢看他眼睛:“我們分手吧。”

靳越自小含着金湯匙出生,近乎從出生以來就很少感受到“委屈”這種情緒,可這一刻,委屈鋪天蓋地而來。

“你再說一遍。”他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沒戳穿她和那個男人見面的事情,卻還是逃不過莫名其妙被提分手的事實。

甚至,連一個理由都沒有。

他覺得很扯。

遲逢仍是看着他,平靜道:“我說,我們分手,你照顧好自己。”

靳越側頭,不去看她,他咽了下嗓子。說:“說好了叔叔忌日的時候,陪你去洛平,後天我就陪你去,你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了,行麽?”

遲逢站起身,沒什麽表情地用陳述的語氣道:“不用了。”

她頓了頓,接着說:“……我不喜歡你了,對不起。”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喜歡誰?”他語帶諷刺,意有所指。

遲逢順杆而下:“蔣奕川,我表哥的朋友,我以前就喜歡他,他回來找我了。”

靳越盯着旁邊陳胤之送來的花,一晚上過去,仍然開得很鮮豔。

靳越只覺刺眼,他全身的神經似乎都被抽盡,心裏也空落落的。

半晌,他點了點頭:“行,行……分呗。”

轉天,靳越在醫院睡了一天。

他不記得誰來看過他,也不記得他吃沒吃飯。

過了會兒,一瞟時間。

10月3號,遲逢父親忌日。

他之前就幫遲逢買好了車票,中午12點那趟。

陳胤之坐在床邊,給他支了個小桌板:“甲魚和江宇都不回來,出去旅游了,這些都是他們傾情贊助的,你加油吃,吃不完我替你吃點。”

陳胤之一樣一樣往出拿着外賣,擺上小桌板。

靳越盯着手機屏幕,發呆。

陳胤之輕輕嘆了一聲氣:“不就是被甩了嗎,她都變心了還有什麽放不下的,這女的好現實,我都替你氣死……”

他邊說着,邊去看靳越臉色:“我跟你說,你現在大學了,不是高中,跟你說,我們學校藝術學院的女生一個賽一個漂亮,遲逢那點顏值,雖然挺特別,但真的也不算什麽了不起的,實在不行我立刻給你安排……”

陳胤之正說着,靳越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突然推開小桌板,翻身就要下床。

“我去!你這腿,還要上哪去!!”

靳越似乎是忘記了自己手上還挂着針,生生被吊瓶扯了一下,這才轉頭拔了針,拽起拐杖就往外面走。

任憑陳胤之在背後怎麽叫喚,他也還是沒反應。

靳越記不清那是他第幾次去客運站了。

但之前的每一次,他都挺嫌棄。

髒亂不已的地方,地上總是有不明垃圾,要是不小心踩上一腳,心裏都要難受好幾天。

再加上孩子的哭鬧聲,尖叫聲,脫了鞋坐上按摩椅的男人,以及,随時可能會撲過來的、打鬧的小孩,各種難聞的氣味也總是會在不設防的時候撲鼻而來……

可今天,這一切的一切的影響都在他的急切中縮小到近乎于無。

進站後是幾排按摩椅,靳越知道遲逢暈車,肯定不會先進站,于是一排一排找着。

還是遲逢先看見的靳越。

她沒坐按摩椅,而是坐在靠牆的凳子上。

她遠遠看着他被石膏裹好的腿,眼眶燙得不行,又怕她再不過來,他會站不穩摔倒受傷。

遲逢心裏酸澀不已,整理好情緒之後,才走過來站在他面前,語氣不怎麽好地問:“你來幹什麽?”

她猜到了他來的理由,但不能有片刻的心軟。

靳越像是忘了之前發生的一切,瞧着她低聲說:“陪你去看叔叔,說好了的。”

遲逢注意到,他的聲音似乎已經啞了。

說完,他看着她,補了一句:“你一個人,挺擔心。”

這時候再說這樣的話,他已經是在完完全全地向她示弱了。

遲逢鼻子霎時酸了,硬邦邦道:“不用,我昨天已經跟你說清楚了,我不要你了。”

靳越耐着性子道:“遲逢,我跟你說,我不喜歡那些為了對方考慮就提分手的戲碼,什麽為了不連累我就要離開我,或者說變心了要和我分手之類的……你家出事之前你怎麽不變心?你編造的理由我通通不接受,你喜不喜歡我我心裏明白,你別想再編那些亂七八糟的騙我,那天是我太氣了才會信。”

遲逢梗着脖子,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過了會兒,她終于看向他。

“好,那我坦誠一點。”遲逢攥着自己的手心,掐得自己生疼,眼睛還是不受控制地紅了。

她極力控制住想哭的沖動,幾秒沉默過後,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了一句話:“他能幫我……”

他能幫我。

言下之意——

你不能。

十九年來,打小便是天之驕子的靳越第一次被短短四個字重擊得無以複加,他的自尊和驕傲似乎在這一刻被完全打碎。

那一刻,他腦子裏閃過了無數個畫面,父親揮下高爾夫杆時憤怒的動作、母親心疼隐忍卻無可奈何的表情、遲逢一針見血的戳穿。

全都指向同一個出口——

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笑話。

那年,少年意氣風發,為愛不t計利害。

可他擁有的似乎也就只有微不足道的自尊,他能給她的實在太少了。

渾身的力似乎都被卸了,腳上的疼痛似乎此刻才蘇醒,密密麻麻地從腳上往上爬,鑽進四肢百骸。

他動了動,手上的塑料袋窸窣作響。

他垂眼看了眼手上拎着的暈車藥,嗤笑一聲,扔進遲逢懷裏,轉頭走了。

即便到了這會兒,他還記着。

她會暈車。

遲逢站在人來人往的車站,瞧着少年狼狽離開的背影。

心想,他一定不會再原諒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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