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三更合一(捉蟲)

第14章  三更合一(捉蟲)

賀鴻遠十五歲參軍, 憑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表現出色,立下不少戰功,後來一路提拔, 又得楊旅賞識, 給了他去軍校進修的機會, 時至今日已然成為119師最年輕的團長,前途無可限量。

這十年間,賀鴻遠回家的次數不多, 幾次提出接母親來随軍,賀大娘都直截了當拒絕, 她就願意守着老家的一畝三分地過活, 硬是不願意挪根兒。

十五歲到二十五歲間時光匆匆,多是裹着汗與血的, 将賀鴻遠歷練成剛毅的軍人,面對生死關頭也能鎮定自若, 面不改色。

可現在...

張華峰和姜衛軍眼睜睜看着賀鴻遠變了臉色,眉頭高高蹙起, 嚯,這可稀奇了!

什麽事能讓一向沉穩的賀團如此煩惱啊!

他們看熱鬧不嫌事大, 忙湊過來:“咋啦?出啥事兒了?”

餘光還試圖往紙條上瞥。

賀鴻遠将紙條一把揉成團,納入掌心,擡眸看着這兩個出生入死卻話多且煩的兄弟, 決心不能讓他們知道這件事。

“沒事。”聲音清冷淡漠, 仔細一聽, 還隐隐藏着幾分不耐煩。

張華峰和姜衛軍認識賀鴻遠十年, 還能不了解他?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信息——有情況!

不過賀鴻遠一向嘴嚴, 他不願意說的事情,誰也別想問出來。只能以後再悄悄打聽。

“你不說算了,不過有什麽麻煩記得跟兄弟說,別自己一個人憋着啊。”

紙團仍在掌心,賀鴻遠當真不知道能跟誰說,他得盡快把這件事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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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娃娃親?什麽家裏定的媳婦?

他根本不想結婚,不想處對象。

賀鴻遠太陽穴突突突地跳,隐隐作痛,這都是什麽事兒!

紙條沒看着,張華峰好奇心旺盛,卻也無可奈何,畢竟他和姜衛軍聯手都打不過賀鴻遠,只能撇撇嘴作罷,轉頭提起另一件事兒:“對了,我下午要去南望看看老張,順便給人送慰問金去,你這不是放假嗎?去不去?”

賀鴻遠斂下煩躁神色,将紙團塞入軍褲兜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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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皮火車轟隆隆行駛在軌道上,穿梭于山林間,蜿蜒盤踞仿若游龍。經過兩天兩夜的行駛,迎來了第三個白日。

晨光熹微時,林湘緩緩睜開眼,第一反應就是摸了摸身上的財物是否安全。

度過熬人的兩天兩夜,林湘覺得自己着實有些狼狽,硬座硌人,坐久了腰酸背痛小腿酸軟,她時不時會起身活動一下筋骨,自己揉揉小腿肚。

幸好只剩下最後一天,下午就能到金邊市了!

車廂裏的乘客也漸漸熟絡起來,還有互相串門的。林湘所在的是7號車廂,時不時會有6、8車廂的乘客走動過來說話。這一趟車廂裏衆人目的地接近,一部分人在下一個停靠站點南望市下車,再經過三個小時的車程就能達到金邊市。

林湘的早飯是賀大娘蒸的玉米面饅頭,她就着熱水泡着吃的,好歹能入口。

身旁的女同志沈春麗模樣好,白白嫩嫩的,相當惹眼,這會兒吃早飯的功夫,已經有兩個男知青過來搭話,小臉一紅,說話也有些磕巴,只是幾個男同志餘光看到林湘,都是臉色大變,像是被她醜到了。

林湘:...着實無奈啊~

更別提還有對座看臉的老大娘對沈春麗噓寒問暖,自己也是個擺設。

“春麗啊,你這模樣真俊,老婆子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女同志!簡直比電影院門口畫報上的女演員還标致。”老大娘姓毛,和孫女從老家過來看兒子的,也在金邊下車。

沈春麗從小就是家裏寵着長大的,又因為膚白貌美,走哪兒都是衆星捧月的待遇,這會兒聽着一番誇贊的話更是眉眼一彎:“還好吧,我随我媽。”

話語間隐隐有幾分嘚瑟。

一扭頭,沈春麗見着身旁膚色黑黃,臉頰還有好幾顆麻子的林湘,不知道這人怎麽能曬成這樣,撇了撇嘴,又立刻轉過頭去。

林湘樂得清靜自在,沒人來打擾自己,多舒坦啊。

林湘在前世沒少被人搭讪。她長得漂亮,雖說沒有過于精致的打扮,可即使素顏,巴掌臉上眉眼如畫,尤其是一雙杏眼微微上挑,帶着些微勾人的清純,完美诠釋了什麽叫又清純又美豔。

明明是水火不容的氣質,卻在她臉上奇異地融合,生出格外招人的誘惑。

小時候是男同學愛跟她搭話,工作後是男同事,林湘那時候一心賺錢,孤兒長大的她缺乏安全感,男人不重要,錢才是最重要的,誰都不搭理。

好家夥,現在呢,錢沒了,帥氣男人也沒享受過。

還挺遺憾的。

她閑适地靠在窗邊,感受着微風輕拂,驅散了車廂裏的悶熱,耳畔不時鑽進乘客們聊天的聲音。

毛大娘是個自來熟,和誰都能聊上幾句,尤其喜歡和沈春麗說話,包袱裏有什麽吃的總愛遞給她,一來二去,兩人好得跟親母女似的。

林湘大受震撼,這就是七十年代的熱情嗎?

就是這毛大娘也太看臉了,自打見着自己這張臉,毛大娘幾乎再沒和林湘說過話了,一門心思同沈春麗聊天,着實殷勤,比對其他任何人都熱情貼心。

腦中隐隐有什麽念頭飄過,林湘沒能琢磨明白,突然一陣飯菜香味襲來,擾亂了她的思緒。

日頭攀升,乘務員推着餐車開始售賣午飯,飯菜飄香,令人口舌生津。

火車上買肉菜不需要糧票,只是價格貴些。不過不少乘客舍不得買,寧願自己啃幹糧。

林湘掏了一塊五毛錢買了一份飯菜,米飯和紅燒肉以及番茄炒蛋。

她坐的這一塊,就她和沈春麗舍得花這個錢,沈春麗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身上穿的的确良襯衣,版型挺括,是這個年代的高檔貨。

諸如林湘及其他乘客身上的襯衫面料都軟塌塌的,沒什麽版型,差距就在這兒了。

林湘之前經過供銷社打聽過,的确良面料比普通棉布面料的價格貴了三倍不止,還特難買。

火車車廂飄着飯菜香氣,不少人都打量着林湘和沈春麗的飯盒,那都是肉啊,看着可大塊,滋滋冒油四散着葷腥氣,聞一聞就吞口水。

豐盛的午飯後,林湘拿着飯盒去車廂連接處清洗,正好和沈春麗前後腳,嘩啦啦的水聲中,林湘聽到沈春麗的聲音清脆。

“林同志,你也別太難過,那些個男同志就是這麽現實。”

林湘愣了一瞬,琢磨一會兒才明白沈春麗在說什麽,是為了那幾個男知青的反應安慰自己呢。

她剛想開口自己并不介意,誰管幾個男知青對自己的态度啊,只看臉的狗男人!就又聽到沈春麗安慰自己道:“其實你長得也不是很難看,真的。”

林湘:“...”

聽聽這是安慰嗎?!

午飯後通常會犯困,林湘用手帕将飯盒擦幹放進包袱中,靠着窗戶午睡,意識模糊間,不自覺思緒飄遠,似乎隐隐聽到乘務員播報到達南望市的聲音...

距離金邊不遠了,她有些期待,又生出幾分憂思,也不知道這個賀鴻遠到底如何。

.....

“鴻遠,車來了,對了,咱們哪個車廂來着?”

南望市火車站站臺。

随着鳴笛聲響起,乘客們紛紛躁動,準備上車。

人群中有兩個穿着白色軍裝的軍人格外顯眼,高大挺拔,面容剛毅。

賀鴻遠幫兩個老人家托舉鼓鼓囊囊的包袱空隙回了一句:“8號車廂。”

“行,再過三小時就回部隊,可得好好歇歇。”

張華峰和賀鴻遠趁着放假,于昨日下午出發來到南望市看望截肢退伍的戰友,并給人送了一筆團部戰士們募捐的慰問金。原本準備當天回去,卻被人熱情好客地留了一晚,直到這會兒才登上火車,準備回金邊市。

這趟火車上有幾節車廂都是知青,一群城市青年下鄉支援農村建設,另外多是探親的乘客,全都大包小包的,占據了不小空間。

賀鴻遠與張華峰是少有的兩手空空的乘客,原本戰友家人要送些特産也被他們拒絕了,戰友家裏也不富裕,他們更加不能拿走一針一線。

火車停靠時間短暫,沒多久又哐當哐當地前行。

張華峰和賀鴻遠在8號車廂連接7號車廂的尾部尋到兩個位置站着,這會兒閑來無事,張華峰八卦心又起:“賀鴻遠,還是不是兄弟,你跟我交個底兒,真的和孟醫生沒戲啊?”

賀鴻遠頭都沒擡,只一眼掃過車廂裏衆人:“沒有。”

他淡淡瞥一眼張華峰:“你能不能別這麽事兒?”

“嘿。”張華峰很想教訓這個沒大沒小的兄弟,明明自己比他大半歲,算了,畢竟打不過他,該他橫,“那這樣,你下星期一定得跟我一起去聯誼,孟醫生沒戲了無所謂,你看看文工團的啊。”

張華峰最近和文工團舞蹈女兵嚴敏看對眼了,二人正處在即将捅破窗戶紙的關鍵時候,嚴敏有個同事,在文工團唱歌的女兵早就傾心賀鴻遠,這不拜托嚴敏讓張華峰把賀鴻遠叫去牽線嘛。

可惜,這事兒放在別的男同志身上興許還有可能,賀鴻遠半點不留情面:“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張華峰氣得跳腳:“還是不是兄弟了?嚴敏就拜托我這事兒!”

賀鴻遠無情:“可以不是。”

張華峰:...

媽的,無情無義啊!

8號車廂裏熱鬧,與之相鄰的7號車廂也不遑多讓。

許是距離金邊市只有兩個多小時車程,大家有些躁動起來。毛大娘已經和沈春麗聊着一塊兒下車的事情。

“春麗,怎麽有你這麽好的姑娘哦,長得又漂亮心地又好。”

毛大娘和小孫女不認字,又是人生地不熟的,手中只有一張紙條,這趟去找兒子不容易,想拜托沈春麗幫忙循着地址一塊兒去找找。

沈春麗在火車上跟人處得不錯,聞言自然二話不說答應下來:“沒問題,發揮雷鋒精神嘛!”

林湘看她們親熱友好的,沒人搭理自己,幹脆又出去活動筋骨,她腿肚子真是酸軟,等在7號車廂與6號車廂連接處時待了好一會兒,突然見到剛剛還顫顫巍巍,似乎身體不大好的毛大娘健步如飛,從7號車廂走到了6號車廂,和一個約摸三十多歲的男同志對視上一眼。

那模樣神情,哪裏還有慈眉善目的影子。

不到片刻,毛大娘又往回走,林湘瞬間背過身裝作路人樣,等人經過自己後,只見毛大娘又混跡在人群中朝8號車廂走去,片刻後停下腳步,與一個男乘客擦肩而過間有眼神交流。

林湘心中咯噔一下,斂眉思考,猛地想起賀大娘的話,不少人販子盯着年輕漂亮的女同志,甚至在後世也有這種伎倆,利用女同志的善良和同情心将人騙走...

回到車廂的林湘等了一會兒,見毛大娘又顫顫巍巍地回到位置上,忙頂着這張有些難看的臉湊過去:“毛大娘,待會兒下車我跟你們一起吧,人多力量大,我也幫你們找找地址。”

臉上挂着和善笑容的毛大娘原本正在和沈春麗說話,聞言突然面色一僵,扭頭看着林湘的眼中一閃而過一陣煩躁。

雖說轉瞬即過,可林湘心頭種下懷疑的種子,牢牢盯着她,這便捕捉到了那異樣的情緒。

“不麻煩你了吧,林同志,我跟孫女這趟不容易,麻煩春麗已經過意不去了,哪能再麻煩一個。”

毛大娘一個勁兒拒絕林湘主動的好意,瞧那樣子着實不願意自己跟着去。

林湘心頭猜測更盛:“毛大娘,你們一老一小出門,就沒個什麽親戚朋友或者熟人一起嗎?多不安全啊。”

“沒有嘞,我們哪裏認識啥人啊。”毛大娘一臉憂愁,轉頭又對着沈春麗絮叨着家裏的窮困,生活的不易,聽得沈春麗差點抹眼淚。

林湘沒有實際證據,可是這會兒對毛大娘是人販子的懷疑已盛,又過了一陣,趁着沈春麗去外頭透透氣,她跟了過去。

“沈同志。”林湘琢磨着防人之心不可無,總得提醒一句,“你下車後要和毛大娘她們去找她兒子的地址?”

沈春麗點點頭:“是啊,毛大娘不識字,身體還不好,她孫女也小,這孤兒寡母的人生地不熟,我幫忙把人送過去。”

她提前看了紙條上的地址,倒是不太熟悉,估摸得問問路。

“不然找公安同志幫忙吧,你畢竟是個年輕姑娘,要是孤身過去真遇到什麽危險...到了地方是人家的地盤,想跑都來不及。”林湘試圖提醒一句,可卻聽到沈春麗義正言辭地警告。

“林同志,你說什麽呢?你居然覺得毛大娘是壞人...?”沈春麗嚴肅地看着林湘,轉瞬又嘆口氣道,“是不是毛大娘哪裏得罪你了?噢,難不成是她看到你的臉反應有些大?你也太小心眼了吧,況且你這...”

确實有點吓人,有點難看啊。

算了,說出來是挺傷人的。

沈春麗并不領情,轉頭就走,臨走時只留下輕哼一聲。

林湘:“...”

她真是冤枉!

雖說沈春麗不領情,可林湘心頭還是懷疑,秉着謹慎小心的想法,她準備去找乘務員彙報情況,如果毛大娘真是人販子,也是功德一件,要不是,悄悄調查一下應該也沒什麽損失。

不過臨近到站,車廂裏人頭攢動,哪裏有乘務員的影子,林湘試圖多走幾節車廂,可壓根邁不動腿,過道上站滿了人,四處堆着包袱。

就在林湘束手無策之際,突然看到8號車廂尾部一抹白色軍裝的影子!

海軍軍裝!

找不到公安和乘務員,找軍人也是一樣的!

她費勁地走了幾步,終于走近8號車廂,對着高大的白色軍裝背影,輕聲道:“軍人同志,我有情況反映...”

——

距離到達金邊市火車站還有半小時之際,乘務員在車廂來來往往,幾次出入7號車廂。

林湘眨了眨眼睫,不動聲色地看着乘務員幾次不經意間的視線落在毛大娘身上,心中已經有數。

那個軍人同志應該和火車上的乘務員交換了信息,這回也是多番确認,毛大娘必定有鬼!

既然有官方介入,林湘也放下心來,她這番裝扮确實幫了大忙,有些難看,加上衣裳樸素破舊,那毛大娘幾次都沒拿正眼瞧自己,尤其是聽到自己想跟着去,她還嫌棄了。

人家只想拐年輕漂亮的女同志,壓根看不上林湘這樣的。

也是這個原因,毛大娘去找同夥接頭時也沒發現林湘注意到了她。

剛剛林湘就近找上了個軍人,向他闡明自己的猜測,希望他們能調查一番,那軍人一身白色軍裝,高大挺拔,态度親和,聞言便警覺起來,讓林湘回座位待着,不要表現出懷疑,自己會找人去調查。

就在林湘斂眉思考之際,也正有人看着她。

張華峰正和賀鴻遠遠遠地觀察人販子,片刻後,用手肘推了推賀鴻遠,指着前方遠處一個身穿灰色破舊襯衫的女同志道:“這火車上還有這麽機靈的女同志哎,随便一懷疑竟然逮到大魚了。”

張華峰被林湘叫住反應了情況,随後與去別的車廂解決了差點打架糾紛回來的賀鴻遠分享了信息,兩人與火車上的乘務員交涉一番,提及流竄在南方一帶的人販子團夥頭目梅姐可能正在車上,這個代號為梅姐的女人五十多歲,一向喜歡裝做弱小,騙取年輕漂亮女同志的同情與信任,再趁其不備誘拐販賣。

半年前,賀鴻遠在休假時間曾經撞上金邊市公安局抓捕打擊人販子團夥,順手也幫了個忙,不過那回,頭目梅姐逃脫了。

現在看來,這人正化名為毛大娘,想再次下手。

賀鴻遠遠遠望去,淡漠的視線在那個自稱毛大娘的人身上轉悠,聽到張華峰的話,視線才轉移到了灰色襯衫,皮膚黑黃,帶着一臉麻子的舉報人販子的女人身上。

女人身形纖瘦,盡管被寬大的襯衫罩着也能看出幾分空蕩,一張臉小巧,可皮膚着實黑黃,一下就奪去了注意力,更別提兩頰的麻子綴着,有些滑稽。

賀鴻遠視線輕拂,剛要移開的瞬間,那女人擡眸不知道看向何處,倒是令人看清她一雙眼睛,視線再下移,洗得脫線的袖口下露出一節白晃晃的皓腕,轉瞬又縮了回去。

聽張華峰說,這個女同志找着他分析了毛大娘的疑點,還細心地點出了同毛大娘接頭的兩個男人的大概位置以及相貌衣着特征。

确實挺機靈的,觀察力不錯。

“人販子應該是盯上了那個年輕漂亮的女同志,聽說姓沈,瞧瞧模樣,當真挺漂亮的,加上涉世未深,一下就被騙了。幸好她旁邊的女同志機靈,不過這女同志也真是夠...”張華峰也不好說出什麽話,只委婉道,“這模樣救了她一命,沒被人販子盯上。”

這梅姐眼光毒,只拐好看的姑娘,這樣好賣錢。

賀鴻遠收回視線,聽着這話,清嗤一聲:“你真以為那個舉報人販子的女同志長那樣?”

“啊?”張華峰扭頭,疑惑地看向賀鴻遠,“不是嗎?瞧着又黑又黃的,還帶着麻子。”

賀鴻遠轉身離開,只扔下一句:“她臉上是僞裝的。”

只可惜臉上僞裝得再好,一雙眼眸着實明亮水靈,有些格格不入。

張華峰聞言一愣,随後也跟上賀鴻遠的步子離開,略帶興奮地八卦道:“啥?是僞裝的?這麽厲害啊!看來這女同志有先見之明,擔心坐火車遇到危險,興許人長得可漂亮,你能看出來她原本長啥樣不?”

賀鴻遠扯了扯嘴角:“這話讓嚴敏聽到了...”

張華峰聽到嚴敏,瞬間閉嘴,只輕聲嘀咕:“我就随口問問。”

距離到達金邊市還有半個小時車程時,乘務員找上毛大娘,讓她去核查介紹信,林湘默默看着,心知必定是把人哄騙過去好調查抓捕。

果不其然,毛大娘帶着孫女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車廂裏人多且亂,就算确定了人販子身份也不好直接抓捕,以免誤傷,這樣各個擊破倒是妥當。

......

伴着一陣響亮悠長的鳴笛聲,火車駛入金邊市火車站停靠。

林湘長途跋涉而來,此刻站在擁擠的站臺,心緒不免激蕩。

上火車前,賀大娘特意叮囑她,估摸賀鴻遠還沒結束任務,一直沒往家裏回電話,便拜托了賀鴻遠三叔安排人來接她。

時間緊張,林湘只聽賀大娘簡單提及幾句,原來賀鴻遠同他三叔在一個部隊服役。

火車站人山人海,林湘跟随大部隊下車後,正巧碰上沈春麗踏上站臺。

她還在張望,不知道說好要幫着找人的毛大娘怎麽就不見了:“這是去哪兒了?還要不要找人啊?”

“沈同志。”林湘好心提醒她,“你快走吧,毛大娘不會回來了,她是人販子。”

“林同志,我覺得你思想太過,毛大娘可是個熱心腸的好人,你竟然覺得她是人販子?”沈春麗對着林湘一張黑黃的臉,振振有詞道,“長得難看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心靈不能醜!”

林湘:“...”

我招誰惹誰了!

算了,不和這個小姐姐一般見識。

沈春麗張望一會兒,實在沒見着人只能作罷,這才拎着藤編行李箱離開。

而林湘也在等待,茫茫人海中誰是來接自己的,要是沒法和人彙合,她也能自己打聽着找上部隊去。

四處張望尋找間,林湘瞥見遠處站臺上圍了一群人,火車乘務員與兩個身着白色軍裝的軍人正和火車站的公安同志交接人販子。

毛大娘面目可憎地狠狠盯着衆人,被強制帶走。

林湘收回視線,只見到自己在火車上反應情況的軍人的側臉,那軍人皮膚有些黑,可随和親善,聽完反饋情況還誇了她幾句,說是好同志。

至于那軍人身邊站着的另一個軍人背對着自己,林湘并未見過,只見他還要高出半個頭,身材高大颀長,撐得軍裝挺括,簡直如冷松凜冽。

果然是兵哥哥,看背影就挺有型的。

“是林湘同志嗎?”耳畔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林湘收回視線,怔怔看着眼前出現的年輕女同志。

莫非這就是賀鴻遠三叔派來接自己的人。

她靜默片刻:“我是,同志你是?”

“我叫周月竹,是賀鴻遠的堂妹!”年輕姑娘沖林湘眨眨眼,眼裏閃過一絲震撼,唇角揚起笑意,親熱道,“對了,二嬸說你從西豐市軋鋼廠過來的,還給你帶了鹹鴨蛋和橘子。”

林湘笑着回她:“是。”

這話一提,确定是賀大娘給安排的了。

林湘出發後,賀大娘又給賀鴻遠三叔去了電話,告訴了他們這邊林湘的模樣和打扮,主要是這一臉的黑黃皮膚配上麻子實在是好認,周月竹在站臺尋找片刻便确定了林湘的身份。

“哇,二嬸說給你臉上擦了東西,免得被壞人盯上,這也太厲害了吧。”周月竹是個自來熟,挽着她手道,“我聽我爸說了,三堂哥居然有對象了!那你就是我堂嫂了!”

林湘見周月竹有什麽說什麽,倒是個敞亮的姑娘,心中頓時升起好感,只是堂嫂這話沒好接,畢竟她連賀鴻遠的面都沒見着呢。

兩人從金邊市火車站離開,一同前往碼頭坐船。

金邊市有三個碼頭,其中前往浪花島的船只都停靠在北岸碼頭,平時軍人和軍屬們因私事外出都是靠船只通行。

林湘邊走邊聽周月竹熱情介紹着部隊情況,視線中漸漸出現了湛藍的海水,碧波蕩漾間,是一望無際的海平面,漸漸蔓延至天邊。

一向喜歡大海的林湘望着七十年代的大海,心頭泛起波瀾。

大海平靜沉寂,宛如巨大的藍色寶石,日頭漸漸西斜灑下點點碎金,在海面綴着粼粼波光,上綠下白漆色的船舶徜徉海面,緩速停靠在碼頭,正放下踏板,等待着乘客上下船。

周月竹交了一毛錢買好兩張船票,帶着林湘上了船。

船舶在海面悠蕩,林湘側身看向似乎觸手可及的海水,唇角微微上揚,這可比西豐市的景色好多了,她并不喜愛工業城市,還是有山有海的地方好。

“堂嫂,你第一次坐船吧?”周月竹貼心地遞過去一顆酸梅糖,“吃這個不容易暈船。”

“謝謝。”林湘其實并不暈船,不過這位初見的小姑娘熱情心善,便不好拒絕,“不過,我還沒和你堂哥見面呢,興許...”

周月竹哪管這麽多,斬釘截鐵道:“你們是有娃娃親婚書的,名正言順,我看他敢悔婚!”

周月竹一心想看剛硬冷情的堂哥找媳婦兒的樣子,恨不得立刻讓兩人見面。

只是不知道這位堂嫂究竟長什麽樣,要不是提前知道這是二嬸給林湘裝扮的,她也得吓一跳。

從北岸碼頭坐船到浪花島得四十多分鐘,林湘滿心滿眼都是好奇,這時間便不難熬。

船上多是軍嫂,出來一趟不容易,大夥兒采購不少生活用品,大包小包拎着上島去了。

船舶停靠到岸,一行人魚貫而下,林湘站定到碼頭,一擡眼,119師海軍基地駐地便出現在視線中,白磚大門巍峨挺立,最上方鑲嵌着紅星,耀眼奪目。

“堂嫂,我媽知道你來,做了一桌子菜呢。”周月竹帶着林湘從家屬院後門進入,在門崗守衛的詢問登記後,這才往裏走去。

119師家屬院位于基地西北方向,占地面積寬廣,青石平鋪,幹淨平整,道路兩側分列整齊的椰子樹,青翠樹葉猶如蒲扇,在夏日晚風中搖曳。聽周月竹介紹,林湘得知,家屬院裏主要是修建的筒子樓和二層小樓。

筒子樓每棟五樓,每樓五戶,面積不大不小,一般住個一家四口沒問題,要是人多了就顯得擁擠。

“堂嫂,等堂哥過來把結婚報告打了,你們就抓緊申請住房,以堂哥現在的職位,能申請二層小樓呢!”周月竹熱心地出主意,甚至給林湘介紹起如今家屬院空置的小樓的優缺點,直聽得林湘汗顏。

她和賀鴻遠八字還沒一撇呢!

噢,不對,已經有一撇了,她包袱裏有兩人的婚書。

行吧,八字還差一捺。

不過看了金邊市的環境,她已經決定了,不管和賀鴻遠如何,她都要想辦法留下來!

周月竹家掩映在茂密的椰林間,紅磚小樓矗立,點綴于蒼翠與碧波中,漾出點點生機與鮮亮。

“媽,堂嫂到了!”周月竹一門心思已經認下堂嫂,進門就揚聲介紹起來,“你看二嬸給堂嫂臉色抹的,聽說可漂亮的姑娘給變成這樣了!”

周月竹父親是119師四旅旅長周生淮,母親馮麗嫁人随軍,此刻正在廚房裏忙活。

林湘見到一個身形纖瘦,面容年輕的中年婦人走了出來。

馮麗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見到林湘這幅“尊榮”,就是早有心理準備仍然是被驚訝到,和善地笑了笑:“你二嬸手藝是好,改天也讓她幫你擦擦臉。林湘是吧?快坐,這一路過來不容易,肯定累着了,月竹,給小林倒杯茶水去。”

“哎!”

“馮阿姨好。”馮麗母女釋放着陣陣善意,對林湘很是關照,也令林湘心安不少。

廚房裏飯菜基本準備齊全,林湘想去幫忙卻被攔下,馮麗忙道:“你累了幾天好好坐着休息,月竹,你去看看你爸和你堂哥過來沒有?”

今天接到林湘會在家裏吃飯,周生淮有派人通知賀鴻遠。

——

在火車上協助抓了人販子,賀鴻遠同張華峰與公安短暫交涉信息後,這便搭乘外出采購物資的戰友回部隊的吉普車離開。

去往浪花島唯一的一條陸路是部隊軍事戰略路段,普通人不能通行,是以,其他人都是坐船來回,時間自然要長些。

忙活完回到團部,賀鴻遠冷不丁碰到褲兜,感受着紙團凸起,他想起來還有什麽娃娃親對象...興許人已經在三叔家裏了。

頭疼,真是頭疼。

“老賀,走,去洗澡。”張華峰招呼賀鴻遠一塊兒去澡堂沖個澡,接着上食堂吃飯。

這就是單身漢的生活,枯燥無趣。

張華峰看着另一邊收拾得人模狗樣要去和對象見面吃飯的姜衛軍,嫉妒得牙癢癢!

幸好,一轉頭,有賀鴻遠這個黃金單身漢陪着自己,自己就不是最慘的!

好兄弟,一輩子!

只是,不待張華峰高興幾秒,四旅旅長周生淮的警衛員便匆匆趕來,沉聲道:“賀團長,你對象已經到周旅家裏了,周旅讓我過來通知你過去吃飯。”

賀鴻遠:...

張華峰:???

說話的一起單身呢?

兄弟這哪兒來的對象!

張華峰震驚地看向賀鴻遠,結巴道:“對...對象?賀鴻遠,你他娘的哪兒的對象啊!”

賀鴻遠轉頭淡漠地看他一眼,似乎在無聲地訴說,我也很想知道。

那什麽對象已經在三叔家裏,還是自己老娘親自送上的火車,賀鴻遠頭痛不已,只像是要上戰場一般,低聲道:“走吧。”

......

林湘臉上的裝扮還來不及清洗,漿果得慢慢熬成水,幸好她已經适應了幾天,這會兒沒有絲毫負擔地幫着端菜上桌。

順便聽周月竹侃侃而談她那個冷硬的堂哥。

林湘其實有些好奇,賀鴻遠姓賀,怎麽和周月竹是堂兄妹,這個年代少有随母姓的,難道是後來改的?

不過她初來乍到,沒好直接問人家裏秘辛。

周月竹口中的堂哥賀鴻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渾身長滿刺的男人,敢孤軍作戰深入敵軍,也敢和旅長叫板,堅持自己的行軍策略。

尤其是對待手下戰士,那叫一個狠,像個活閻王似的。這人的座右銘就是不往死裏練,上了戰場就只有死。

夠狠!

林湘默默聽着,腦海中浮現着照片上的賀鴻遠的模樣,看着劍眉星目,硬朗剛毅的男人,性格如此,其實在林湘的預料之內。

這樣的男人一看就不簡單。

她略微思考,稍一擡頭,伴着耳畔周月竹聲聲入耳,就見到門口走進來一個身着白色軍裝的男人,與那張照片上的軍人一模一樣。

“不過我堂哥長得可俊了,喜歡他的女同志特別多,堂嫂,你放心,你可是有正兒八經婚書的,我支持你!”

周月竹一句我支持你的話音落地,吸引着賀鴻遠的目光随之而來,不期然地和林湘相遇。

林湘在後世見過不少美男子,那時候的審美多是花美男,精致有餘,硬朗不足,林湘能欣賞欣賞花美男,可更被吸引的還是硬漢氣質的男人。

很明顯,賀鴻遠就是如此。

約摸一米八五的個子,身板直挺,寬肩窄腰,兩條大長腿似是望不到頭,站在那裏不動如山,安穩沉靜。硬朗的臉龐上劍眉星目,濃黑的眉毛微蹙,一雙鳳眼深邃冷漠,似是裝下一片海,深沉又不見半分波瀾,薄唇抿出不悅的弧度,訴說着他此刻的心情。

帥是真的帥!完全帥在了林湘的審美點上!

威嚴與氣盛也是真的令人怔愣!

“堂哥,你來啦!”周月竹聽到腳步聲,轉頭看見來人,蹭地站了起來,忙向他介紹,“這是堂嫂!我從火車站接回來的!”

一副求表揚的嘚瑟模樣。

賀鴻遠淡淡掃了堂妹一眼,沒吭聲,轉而對着林湘,有如居高臨下般俯視道:“我們談談。”

周家書房大門緊閉,周月竹偷偷摸摸靠近木門,試圖偷聽裏面二人在說些什麽,還是被母親攔住:“你瞧瞧像什麽樣?快回去坐着。”

“哎呀,我擔心嘛。”周月竹心裏已經認定了林湘是堂嫂,可也太清楚堂哥的脾氣,“他不會把堂嫂說哭吧。”

看他那兇巴巴的樣子,真的能幹出這種事啊!

書房內,林湘與賀鴻遠共處一室,倒還比較平靜。

兩人面對面坐着,她從包袱裏找出婚書遞過去:“這是我們倆的婚書,你看看。”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和人簽合同呢,正和乙方談判。

賀鴻遠沉默地接過老舊泛黃的婚書,眼皮一掀,只粗略掃了一眼,并不怎麽上心地放在桌面,冷漠道:“十多年前的娃娃親沒有存在的必要,我們婚約解除,送你回去。你有什麽想要的補償可以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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