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 未來探花他債主(七)
23 未來探花他債主(七)
◎病美人少樓主。◎
夜雨潇潇,寒風刺骨。
四匹馬,一輛馬車,四個人。
車馬在雨中的山道上奔走,雨打風吹聲、馬蹄陣陣聲交錯混雜,急促緊切,令人心煩意亂。一點微弱的燈光自搖晃的馬車中洩出,明明滅滅,偶有輕咳聲自馬車中傳來。
那駕車之人聽聞咳嗽聲,立刻道:“少主!”
“不必挂懷我,先行趕路,離開這迷陣。”
馬車中所坐之人開口,竟是少年音色,聲音沉穩平靜,卻似是極力壓抑着什麽,有條不紊地安撫因他咳嗽而擔憂的衆人。
雨聲愈來愈響,月光亦愈來愈暗。換季之時氣候多變,白日還是晴空萬裏,傍晚時分便忽降驟雨,此時更是為他們平添阻礙。
前路漫漫,似乎不知盡頭。
馬車中的少年沉眉凝神,極力壓抑喉中泛起的癢意,并努力思考如何從此刻的境況中脫身。
他們一行共有十人,如今卻只剩下四人,被留下退敵的六人生死不知,而他們卻被困在迷陣中不得掙脫。
少年名喚蘇夢枕,藝成下山已近一年,是金風細雨樓的少樓主。
金風細雨樓由其父蘇遮幕在兩年前所建立,那時六分半堂無力分心,蘇遮幕想方設法不折手段立足于江湖立足于汴京,做下不少毀譽參半之事,有同伴,自然也有仇人。
蘇夢枕在襁褓之中便深受重傷,自幼體弱,雖習得紅袖刀法卻并未産生任何強身健體的功效,依舊重病纏身。
汴京城中六分半堂地位超然,悄然建立的金風細雨樓态度暧昧,蘇遮幕又憂心蘇夢枕體弱,在風雨欲來之際便借尋醫問藥的機會讓蘇夢枕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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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醫是有那麽一位神醫,樣貌出衆,眉間一點朱砂,同時也是近日江湖上名聲大噪的諸非相諸大師,然而他行蹤不定,來去成謎。
蘇夢枕明白這些,但蘇遮幕一心為他好,他便聽從了蘇遮幕的安排。
只是風雨已來,他作為蘇遮幕的兒子,金風細雨樓的少樓主,首當其沖。
——此次離京,全是因他一人之故。
因為據說那位有名的神醫在江南一帶,是以他聽從父親的安排,帶人親自前來尋醫,卻不成想洩露行蹤,被仇敵逼至這般境地。
馬蹄聲噠噠作響,雨滴打進馬車中,更添寒意,蘇夢枕無暇他顧,緊緊盯着窗外思考該如何破陣。雨夜中一切看不分明,對破陣來說更添阻礙,但蘇夢枕從被引入迷陣之後便立刻開始如何脫陣,此時瞧見見過數次的黑色樹影的輪廓,醍醐灌頂,大聲道:“向東南方!”
這聲大喝令駕車騎馬的幾人精神一陣,靈臺清明,毫不猶豫地掉轉方向,往東南方而去,蘇夢枕亦起身拔刀,緋紅刀光在雨夜裏劃出一道淩厲的弧度,直直斬向陣眼——
雨聲轟然加大一瞬,前路坦蕩,蘇夢枕等人還來不及放心,一道赤色身影踏月而來,輕飄飄地踩在水泊裏的綠葉之上,身姿輕盈,猶如鴻羽。
來人身着赤衣,眉間一點朱砂,雖淋雨而至,卻半點不見狼狽,反倒一副灑脫悠然的模樣。
與形容狼狽的四人形成鮮明對比。
蘇夢枕暗自警惕,不動聲色地收起紅袖刀。此前年輕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紅袖刀上,看他有動作,才正眼看向蘇夢枕。
“大半夜在這裏玩捉迷藏,你們真有意思。”
年輕人看出蘇夢枕是最有威嚴的人物,慢條斯理地說出了讓蘇夢枕發愣的話語。
無論如何,他們這副境況也不像捉迷藏。
蘇夢枕隔着雨幕細細打量來人。
眉間朱砂、赤衣、天人之姿,這些合在一起,符合那位名聲大噪的諸大師的特征。
“閣下……莫非是諸大師?”
蘇夢枕驚疑不定,雖說是有諸非相在江南一帶的傳聞,但在被仇敵追殺的重要關頭遇見想要尋找之人,便顯得十分可疑了。
“是。”
諸非相并不意外,坦然承認。他打量着面前狼狽不堪的四人與車馬,問:“小僧在外面撿到幾個人,你們是一夥的麽?”
蘇夢枕心中一動,他下了馬車,大大方方地與諸非相對視。
“大約是的。不知大師見到了幾人?”
“十來個。”諸非相說,“吵吵嚷嚷的太煩人,所以小僧把他們全拍暈了。”
蘇夢枕:“………”
他感到些許茫然。
十來個人似乎算不上是“幾個人”,而且拍暈……仿佛有點不對勁?
在跟着諸非相見到那些人時,蘇夢枕終于明白為何是“拍暈”了。
一把鐵鍬橫躺在地面上,十來個人癱在地上生死不知,雨打風吹,可憐得緊。
“有六個人一開始就死了。”諸非相站在一旁,冷淡地告訴蘇夢枕這件事,“致命傷,救不了。”
大雨滂沱,連四周的人影都看不分明,蘇夢枕等人一個一個辨認着地上所躺之人的面孔。
死去的六人中有三人是同伴。
與蘇夢枕一起被困在迷陣裏的三人默默地扶起昏迷不醒的其他同伴,蘇夢枕垂着頭,神情晦澀,開口想要說話,道謝或者詢問,什麽都好,然而一張口,喉間癢意卻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咳嗽起來。
撕心裂肺,血絲順着指縫滲出,蘇夢枕只覺得喉嚨疼,眼睛也疼得發燙。
大雨稀裏嘩啦,林野中的幾人都是落湯雞,但諸非相是只自在的落湯雞。
他聽着蘇夢枕的咳嗽聲,凝視着這只狼狽咳嗽的落湯雞,少年半垂着眼,雨珠從他頭頂滑落,又順着臉頰落下。
蘇夢枕的脊背幾乎彎成了一張弓,他劇烈地咳嗽着,濕透的衣裳勾勒出他單薄的身形。
諸非相目無表情地瞧着他。
“咳什麽咳。”諸非相說,“忍着。”
一旁攙扶着同伴的青年瞪大了眼睛,目露怒色。
蘇夢枕擡手示意了下,直起身子的同時拭去嘴角血跡,道:“大師見笑了。”
諸非相看他一眼,拎起鐵鍬,轉身朝黑暗中走去。
蘇夢枕愣了愣,意識到什麽,讓另外三人帶上昏睡不醒的同伴和死去的同伴的屍體,自己留下将昏迷不醒的仇敵困在原地,随後才動身跟上。
在進入這片林野之初,迷障重重,高樹遮天蔽日,踏入迷陣之後尤甚,然而此時随着諸非相的出現,雨夜的林野竟然變得開闊了許多。
順着諸非相離去的方向,邁步直行,行了一刻鐘之後,黑暗盡頭出現了一座原本未曾瞧見的木屋。
暖光從木屋中透出,下屬在門外守候,蘇夢枕随他進了屋,入屋後精神一振,頓覺身上寒氣漸消,喉中又漫上一股癢意。
他忍住了咳嗽的欲望。
木屋中央有一個小爐,爐上的壺咕嚕咕嚕作響。屋內裝飾簡單,空蕩蕩的一片,只有爐火映照牆壁上,更顯空曠。
傳聞裏的諸大師便住在這種地方麽?
蘇夢枕稍稍有些訝異。
諸非相從小隔間裏挑簾走出,他已換了身幹燥整潔的衣裳,濕發也已幹透。房內明亮,視野內無阻無礙,更能清晰地看出其風姿之隽秀比傳聞言語更甚。
蘇夢枕拱手道謝:“多謝大師借地方落腳。”
少年身上濕噠噠的擡手拱手,又在地上帶出兩列亂糟糟的水跡。
諸非相沒有搭理他,垂眸掃視着地上因這幾人的動作而暈染開的棕色印跡,眉毛微挑。
蘇夢枕輕咳一聲,一旁的青年見狀躊躇着看向門旁的赤衣年輕人,正欲開口,年輕人轉身進屋拎了幾件衣裳出來。
“你們把我的屋子弄髒了。”諸非相說,“先把自己整幹淨,然後賠錢。”
幾人默然。
地面上的水跡确實礙眼。
衣裳幹淨整潔,只有赤色與黑色兩種顏色。蘇夢枕從諸非相手中接過衣裳,微微一愣,手中略顯沉重的重量和摸着的手感告訴他這是兩件疊在一起的外裳。
如今是夏季,算不得太冷,其餘人只有一件足以蔽體的外裳,而他有兩件。
蘇夢枕看向諸非相,目光閃動,但諸非相別過臉,擺了擺手,道:“想喝水自己倒,一碗二十文錢。”
他轉身進了小隔間,聲音慢悠悠地隔着簾子傳到屋中央:“但弄髒我地盤的錢還是要賠的。”
蘇夢枕換上幹燥的衣裳,兩層衣裳一裹,在往爐前一坐,渾身為之一暖。
諸非相統共說了沒幾句話,言語神情間也顯得有些不近人情,此時也躲在隔間,一副無所謂的态度,但蘇夢枕卻莫名地已對他抱有些許好感。
此次外出,蘇夢枕确實有所收獲。
夜雨聲煩,蘇夢枕凝視着跳躍的爐火和袅袅熱氣,陷入思緒,默默安排起之後的打算。
*
雨過天明。
蘇夢枕猛然從夢中驚醒,四肢冰涼。同伴們仍在沉睡,他輕手輕腳地走出屋子,黎明時分天色暗沉,木屋的主人立在駕車的黑馬前歪頭和馬對視。
“大師。”
蘇夢枕出聲,諸非相看向他,微微颔首。
“那一壺水你們全喝了,七乘以二再乘以二十,二百八十錢。”
諸大師的第一句話便充滿凡塵俗世的煙火氣息。
蘇夢枕點頭:“我不會賴賬,待我為同伴備棺後再給大師。”
諸非相道:“杭州的棺材不便宜,你若是備置棺材,想必會沒錢賠我。”
這裏是杭州城外的山脈一角,蘇夢枕等人正是聽聞諸非相的傳聞才往杭州城而來。
“若是一時賠不了,我可以寫借條。”蘇夢枕篤定道,“我從不賴賬。”
“借條?”諸非相微微一笑,“我手裏的借條很多,終于來了個新人。”
蘇夢枕迷惑地眨了眨眼。
聽大師這番話,大師竟像個放債的……?
諸非相擺擺手,道:“待你們處理好一切,去杭州城東的宅子找我還錢,問了自會有人告訴你。”
蘇夢枕見他有離去之意,回首望了望身後的木屋,道:“大師這便要走了麽?”
諸非相道:“我留下來有什麽用?替你們駕馬車麽?”
蘇夢枕搖頭。
諸非相微微一笑:“既然沒有用,我才懶得等你們。”
他轉身離去,身影倏忽之間便消失在林野之中。
蘇夢枕望着蔥蔥茏茏的樹木,呆立在原地。
身後木屋中同伴推門而出,皆已醒轉,蘇夢枕轉身,對他們吩咐自己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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