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 未來探花他債主(十三)
29 未來探花他債主(十三)
◎閃亮登場諸大師。◎
谷雨那日春雨綿綿, 天氣微寒。六分半堂名下位于城東的映月閣賓客盈門,皆是受邀前來赴宴之人。
蘇夢枕作為金風細雨樓的少樓主,陪他父親一起來到映月酒樓參與酒宴。蘇遮幕曾與六分半堂僵持過一段時日, 衆人對蘇遮幕有幾分高看, 上前閑談,瞥見蘇夢枕,只是禮儀性地問上幾句,并不會過分深入。
只要能當上六分半堂的客人, 都不是平庸之輩。
蘇遮幕淡笑着目送某位門派的掌門遠去同別人攀談起來,随後掩唇輕咳一聲,蘇夢枕目露關懷之色,想到或許會現身于此地的赤衣年輕人,心中又沉甸甸地壓上一些東西。
“不妨事。”蘇遮幕輕聲安撫,語畢又是悶咳一聲, 他渾然不在意地望着四周成群結隊攀談的人們,對蘇夢枕笑道,“你信不信, 他們有九成在想為何諸非相還不現身?”
蘇夢枕道:“信。因為我也在這麽想。”
蘇遮幕道:“你又為何在想?”
蘇夢枕道:“諸大師醫術精湛。”
蘇遮幕暗道蘇夢枕還是年輕, 心中漫上慈愛和憂愁,他輕嘆一聲:“那位諸大師心思難測,你萬萬不可與他交惡。”
他父子二人隐在角落,交談聲只有彼此可聞。蘇夢枕聞言微微抿唇,視線落向蘇遮幕布滿青筋、露在外面的手。
宴啓之時将至, 有意無意望向門口的人也愈來愈多。
然而門外只有綿綿雨絲和隐隐綽綽的碧色遠山和窈窕柳枝。
雷損也是望着門外的人之一,随着時間接近, 他神色愈發冷然, 縱然面上仍然帶笑, 可任何人看了他那副神情,都知曉他心情不太愉快。
蘇夢枕想,這确實像諸大師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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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諸非相來或不來,對曾與他相處兩月的蘇夢枕來說,都不會令他感到意外。
這念頭才冒出來一會兒,門外碧色中便有一點赤影由遠及近,轉瞬便至門前。來人衣袂飄飄,發絲微亂卻不顯倉促,反倒有幾分灑脫恣意之感,再細看一番,但見此人樣貌清俊,眸中含笑,額間一點朱紅,竟比身上的赤衣還要奪目。
——他就是諸非相。
在見到諸非相的那一刻,樓中所有人腦海中不約而同的冒出了同一個念頭。
“我來晚了。”諸非相笑意盈盈,“雷總堂主莫怪。”
雷損能将六分半堂發展到如今這種地步,并非平庸之輩,起碼此刻的他正值壯年,雄心勃發,亦有容人之心。
“無妨,諸大師能應邀前來赴宴,已是雷某莫大的榮幸。”雷損拱拱手,笑着道,“久仰大名。”
諸非相也道:“久仰大名。”
但除此之外的話,他似乎沒有一絲要說的想法。
宴會如期舉行,諸非相踩着點赴宴,閃亮登場,出色的輕功震懾了相當大的一部分人。
——起碼他們沒有立刻急于試探。
席上觥籌交錯,彼此間禮節性的恭維源源不斷。諸非相的位置十分微妙,竟是位于雷損手邊下位,其中蘊含之意令人深思。
但諸非相恍若不覺,自顧自地吃菜喝酒,偶爾有人向他敬酒,笑吟吟地應下,一飲而盡,除此之外卻沒有更多的表示。
如果說他唯一做的合禮圓滑的事,只有在雷損向他敬酒時回了些漂亮的場面話。
他對宴會的主人還是會表達些許微不足道的敬意的。
雷損暗中觀察着他的神情,心下諸多思量,面上絲毫不顯。
酒宴過半,有舞姬上場助興,個個姿容出衆,輕步曼舞如燕伏巢,身姿曼妙輕盈,衣帶香風,引得在場之人目不轉睛。
有人認出舞姬是小甜水巷最有名的舞姬,千金難請,不由贊嘆道:“都說楓葉坊的舞姬難請,我還想無緣得見,有勞雷總堂主費心。”
雷損哈哈一笑:“諸位遠道而來,自然要讓諸位盡興而歸!”
恭維聲絡繹不絕,歡聲笑語中諸非相低垂着頭,神色看不分明,似乎在微笑。可他不擡頭,看也不看座上的雷損,連中央曼舞的舞姬也不曾看一眼,顯得格格不入。
雷損有意無意掃了一眼過去,又若無其事地收了回來。
蘇夢枕遙遙望了一眼,也收回視線。
宴會并非吃過飯後便結束,飯桌被撤下,外面依舊煙雨蒙蒙,賓客在映月閣中四處閑逛,三兩成對結伴交談。
有人上前試探諸非相,率先甩出一堆身份綽號,譬如“陽春白雪嘯西風,關東第一刀客”雲雲,一溜兒下來,諸非相甚至記不得他到底是叫嘯白雪還是關陽春。
但總體上來說還算有意思,諸非相便耐着性子回答了幾個人,身體力行地诠釋了什麽是敷衍塞責,去他面前的人都是江湖上地位不小的人物,然而離去時這些人物卻個個黑着臉,一副便秘半個月無解的模樣。
蘇夢枕未曾上前與他相認,而諸非相也毫無表示,江湖上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曾有醫患之誼。曾經的病患一個在東南角,一個在西北角,隔着重重人群遙遙相對。
大約應付了七八個人後,諸非相覺得無聊至極,又欲上前的人眼一眨,再睜眼,桌邊便已沒了那道赤色身影。
桌上原先擺着的那盤糕點也不見了。
雷損眼尖,冷笑一聲,往後院走去。
此處多達官貴人前來,庭院深深,亭臺水榭,風景秀麗至極。
雷損不知道諸非相會去往何處,但他不得不見一面諸非相,看看到底發生了能讓官家對諸非相感到好奇。
官家面前的紅人蔡京與雷損暗中交好,雷損曾在幾年前受蔡京指示,刺殺他的政敵諸葛正我——盡管失敗而歸,還失去三根指頭,但這反而讓蔡京與雷損之間的關系更加深厚。
就在前天,驟雨初歇,蔡京派人傳來消息,道官家偷溜出宮,回宮後便染上風寒,竟還問起了諸非相,讓雷損借宴請之機拉攏諸非相,若是能讓官家如願,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雷損原先便有此意,得到囑咐後更加關注此事,甚至打算親身上陣。縱然諸非相心思難測,但若是能納為己用,亦是好事一樁。
映月閣景色最優美的地方是湖中央的小亭,碧波蕩漾,錦鯉成群,雷損邁過門檻,一眼望見的便是亭子下湊擠在一起五顏六色的錦鯉。
習武之人目力遠非常人能及,與此同時,亭子橫欄上露出的一截赤色衣角亦闖入雷損的視野之中。
橫欄上擺着一盤糕點,糕點只剩三塊,其中有一塊只剩一半。
諸非相倚着欄杆,一腳搭地,一腳盤置于長椅,坐沒坐相,卻依舊有一種難言的魅力。
“總堂主。”
他簡單地打了聲招呼,沒有起身的意向。
雷損居高臨下,以他如今的地位,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做出如諸非相這般行為,心下雖有不虞,卻并未顯露半分,而是道:“此處僻靜清幽,想必諸大師不喜人多。”
諸非相道:“确實。”
雷損又道:“我知道有一處地方,比此處景色甚佳,若是大師有空,可前去體驗一番。”
諸非相笑道:“是麽?總堂主有心了。”
直到此刻,諸非相都是一副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模樣。
雷損不動聲色,又同諸非相聊了些旁的事,譬如身世來歷、武功身法,諸非相笑吟吟地給予回答。
他答曰:“我是被寺裏的老僧人養大的,小時候窮得很,我為了賺錢便下山賣藝賺錢……你問我賣什麽藝?胸口碎大石、飛丸走索、頂碗戲獅,也曾做過吞刀吐火的活計,但沒有那個天賦——要想吸引客人,自然得有好武功,恰好老僧人武功高強,我便夜以繼日地向他學武才有如今這般成就。”
雷損:“……”
身世來歷武功身法都答了,但為何總感覺有哪裏不對?
諸非相神情坦蕩,縱使雷損疑心他胡扯搪塞他卻不好于此刻扯破面皮,只是淡淡一笑,又在鋪墊之後試探起諸非相兩日前于汴京城中做了些什麽。
“大師身法精妙,我特意派人在城口恭迎卻錯過大師,着實遺憾。不知大師在汴京過得可還順心?是否有人怠慢?”
諸非相立時了然,道:“怎麽會有不順心呢?汴京人傑地靈,我挺開心的。”
他偏不說雷損想知道的事情,笑盈盈地四處扯,欣賞夠了雷損頭頂感化值的變化,這才心滿意足,如同施舍般地回答:“說來奇怪,我入京第一天在街上遇見一位行色匆匆的富家公子,說要我帶他逃命,結果卻又拉着我不叫我走。莫非汴京的富貴人家都有這種癖好麽?”
“……”
雷損确信諸非相口中的富家公子是當今風流天子趙佶無疑了。
“我記得那日大雨傾盆,許是他未帶傘,便想勞煩大師捎他一程。”
但官家既然感了風寒,想必仍是淋了雨,着了涼。
雷損思忖着,不知諸非相被官家拉住之後發生了什麽。
他還想再問,諸非相卻站起身,說要離開。
“糕點不錯,我再去拿一些。”諸非相朝雷損友好一笑,端起欄上的盤碟,“總堂主見諒。”
雷損不可能直言諸非相昨日見的青年便是當今官家,此刻他一說要走,理由正當,雷損便沒了挽留的借口,只能淡笑着颔首目送諸非相遠去。
待諸非相身影消失,雷損望着空蕩蕩的庭院,沉下臉來。
同此人交談至今,對方看似真誠的回答實際上毫無用處,他一無所獲,隐隐有被其愚弄之感。
雷損從一名江南霹靂堂的子弟成為于江湖萬人敬仰的六分半堂的總堂主,有着常人沒有的容忍度,諸非相行為并未觸及底線,是以他沉着臉思考該如何同蔡京描述,邁步離去。
單憑這段談話,便足以讓雷損判斷出以諸非相這般的人物絕不會甘于屈居人下,讓那樣自我中心我行我素的人物效命于他人,難如登天。
世人皆有所求,為名為利,為權為色。
可諸非相看起來什麽也不想要。
雷損想要的有很多,名聲、錢財、江湖。
野心勃勃的人往往能發現別人的野心,精于算計,長于觀察,發現的事也遠比尋常人多。
縱使諸非相雖然笑着,可雷損在他眼中什麽也沒有瞧見,沒有任何渴望。
前院諸非相端着空盤子現身,又隐隐約約引起一場騷動,他半點眼神沒抛,将盤子随手一放,徑直朝大廳的西北角走去。
衆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視線順着諸非相前去的方向飄了過去。
西北角安靜極了,只有一位面色蒼白的少年靜坐在桌畔。
是金風細雨樓的少樓主,蘇夢枕。
空氣微靜。
衆人不由屏住呼吸,這是渾身是謎的諸非相第一次主動做出了一件事。
蘇遮幕方才正在遠處與人交談,見此也不由自主地緊緊盯着西北角落的兩人。
只見諸非相走至蘇夢枕近前,面色不改,腳步不停,又端起桌上的一盤綠豆糕轉身離開。
蘇夢枕睫羽微垂,頭也不擡,如同睡着了一般,沒有看諸非相一眼。
衆人失望不已。
諸非相實在是個令人摸不透的人,方才宴席上也是,眼裏似乎只有美味佳肴——可怎麽會有人在六分半堂的宴會上專注于吃喝而不同任何人交流?
但諸非相卻是那位打破常規的人。
屋外雨聲漸弱,諸非相立在門畔,懶洋洋地吃糕點。他不管笑還是不笑都有種令人望之生畏的氣質,此刻神色淡淡地望着細雨朦胧,衆人竟不敢前去,只敢在一旁瞧着。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蘇夢枕也不知道。
但他看着桌面上其餘的綠豆糕,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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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