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94、身不由己
94、身不由己
什麽都瞞不過章忠堂,自上次謝洋君在不恰當的時間找到章府重提婚事,章忠堂便開始留意朝中局勢變化。他人雖不在朝堂,可若當真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怕章家早不知在時局的洪流中覆滅多少次了。
以章忠堂的敏銳,即便是聽人說幾句刑部與禮部的大致動向,也能看出比別人更多的東西,随即,就有了許多猜測。
別說章文昭想以此事博取章忠堂的支持,便是章忠堂,也一直在等章文昭找自己。所以今日爺孫二人的會面,是水到渠成,是不謀而合。
在章文昭得了章忠堂應允入座時,他便已經想通了這些,對着自己阿翁,也無需什麽開場的客套,他便直奔主題,“上次來,阿翁與孫兒說了殿下如何燒壞的嗓子,我查到了一位相關之人,此人名叫封絡,而且,他被人綁來了京城。”
“綁?”章忠堂立刻想到封絡在寧遠變啞巴一事中的作用,但這個綁架,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阿翁可知是誰要綁他?不是麗妃娘娘,不是殿下更不是我,是三皇子寧平江。”章文昭如願看到章忠堂驚訝挑眉,有種總算贏了一次的舒暢之感,“阿翁也有大意的一天,我們爺孫倆都被蕭将軍和麗妃娘娘騙了。”
“此事竟然這般曲折……”章忠堂喃喃,“老夫當真沒想過與皇後還有幹系,原來麗妃有意替皇後娘娘遮掩,吞下了苦果。”
這一點倒是章文昭沒設想過的,因為皇後一直便對寧遠不喜,當初兩人新婚第二日進宮拜見帝後,皇後的刁難連遮掩都懶得遮掩,更別說公主府捉襟見肘的份例。正因如此,章文昭才不覺得麗妃有理由幫助皇後,更何況幫對方坑害自己兒子。
“怎麽,你也尚不知情?”章忠堂只一眼便看出章文昭的底細。
“我如何能同阿翁相比?”三兩句被打回原形,章文昭才升起的那點自得無影無蹤。
“是阿翁對你要求太過嚴苛了,不過你若是執意要走這條路,需要思量的遠不止于此,老虎尚能打盹,你不能,否則便是萬丈深淵。”章忠堂越說越嚴肅。
作為祖父,他對章文昭本不願苛求,但人須得為選擇負責,便是不牽扯章家,他也不願見孫兒的下場是死無葬身之地。
“孫兒謹遵阿翁教誨,還請阿翁賜教。”
“嗯,此事其實簡單,你想想,若是麗妃并無獲取毒藥之渠道,又急于成事,這時候有人把藥送到她面前,她用是不用?”
“……用。”
“那這藥是為害她而來呢?是她死對頭送來的呢?”
“……仍是用,若是別無他法,只能放手一搏,将計就計!”
“正是如此,人身處絕境便要利用一切能夠利用的,你要想的不只是麗妃與皇後的關系,還要想麗妃的處境,麗妃是個怎樣的人。她自幼跟在蕭将軍身邊,是見識過沙場的人,膽量遠比一般女子要大。戰場有兵行險着一說,她耳濡目染,是願意賭的。”
“是孫兒思慮不夠周全。”章文昭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在哪裏。
如此一來,便是不審問封絡,他也能将當年的事情還原個七七八八了。
無非是皇後對寧遠的性別起疑,想要趁對方年幼除去這個有蕭家做靠山的小皇子,便想法子把毒藥送進了麗妃住的華陽宮。但麗妃日夜提防,立時察覺異樣。
不過麗妃透過這件事也明白,此類試探和加害日後只會變本加厲層出不窮,萬一她有一次沒防住,下場可能就是失去寧遠。于是她将計就計,想法子改了劑量,讓致死的毒藥變成了毒啞嗓子。
聯想早先在馬車上響叔所說,封絡聽聞麗妃來救他便放松警惕,可見這改劑量的事,應是過問過封絡的,多半是麗妃以護住封絡性命為條件,讓封絡替她改了劑量。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封絡逃過了皇後的殺人滅口,麗妃也保住了寧遠的性命,自此封絡隐姓埋名,直到寧遠出宮建府,他認為當年的事算是徹底過去了,開始重新活過。
至于麗妃如何将封絡送出宮,多半有蕭将軍的相助。而皇後那邊,畢竟毒是她下的,盡管結果與她想要的有所出入,但啞巴總歸威脅甚小,她也怕糾纏不休會有風險,索性順水推舟讓這事就這般過去。
昨日章文昭讓響叔用“麗妃派人來救你”做借口,是考慮到麗妃與綁架無關卻與當年有關,應不是其中的狠角色,便大膽一試,果然讓他賭對了。
“既然阿翁也是剛才才想通這些,那我舅父去錦州為官……”章文昭還記得,他最初得知封絡與麗妃的關系,又得知舅父去錦州為官有章家手筆,還以為此事章家也參與其中。
但今日一番分析,似乎這其中與章家無關。
“你舅父去錦州為官并非我的意願,是三皇子的意思。”
“他?!”章文昭啞然,沒想到章家與寧平江牽扯至深,那他要與寧平江作對,章家怕是難辦了。
“事情并非你想的那般。”章忠堂安撫孫兒,又将事情與他說明道,“舐犢之情返哺之恩,再加上利益使然,這是動機。優禮有加乃是手段。只是結果尚未可知,如今更加莫測了。”
章忠堂想要讓章文昭自己思量,話說得模糊,章文昭略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舐犢之情返哺之恩還要加上一句利益使然,這便是在說,寧平江小時由皇後為他謀劃,但皇後也不可能事事做到滴水不漏,這不就有封絡這個漏網之魚被寧長啓抓住的例子擺在眼前。
以前是皇後謀劃,如今寧平江能夠自己謀劃,謀劃未來的同時,還要彌補皇後以前的疏漏。寧平江定然也是一早就知道了有封絡這樣的人存在,便要想辦法處理這個威脅。這是前一句的含義。
而寧平江如何處理威脅,這便是章忠堂後一句的內容了。
看來,寧平江是有意拉攏章家這棵大樹,才讓與章家有緊要姻親的崔家之人也就是章文昭的舅父崔梵,去了錦州。
一來錦州是頗為富庶之地,在那裏做官可比去窮鄉僻壤舒服太多,且富庶之地亦出政績,算是給足了崔梵人情。二來只怕寧平江也早盯上封絡,只是苦于沒能鎖定具體的人。
要是當初是寧平江先找到封絡,事情的發展可能會是:寧平江除去封絡,錦州鬧出人命案。因錦州知府崔梵是自己的人,寧平江示意對方将事情瞞下來,不要報到京中。
這一點正好與寧平江想要謝洋君與章奵成親的目的吻合——拉攏章家。
如果一切順利,謝、章兩家結了親,章家與寧平江脫不開幹系,崔家便被徹底牽制住,到時哪怕崔梵不是個好掌控的,寧平江也能以章家威脅崔梵聽他的話。
另外的佐證是時間。
崔梵去錦州任職是年初,半年足夠他站穩根基,到進士發榜謝洋君被看中,緊接着便是謝洋君與章奵上演英雄救美,時間上亦是正正好。
章文昭不由冒出冷汗,寧平江這一步棋是早就布好的!只是寧平江運氣不好,先是被寧長啓搶先一步破壞計劃,後又被章文昭橫插一腳,把他的部署打得七零八落,別說拉攏章家,連崔梵這顆棋都沒用上。
不,或許寧平江的最後一招不得已的補救措施,會是讓崔梵“發現”錦州有人口丢失,進而一步步往上查,逼迫寧長啓交出人。
“那阿翁當真願意為三皇子擺布?”
“沒人願意被擺布,你如今在公主府不也是一樣?公主府那些下人的擺布,你可掙脫了?”章忠堂微嘲。
說到這些,章文昭萎靡幾分。
“秦功平是小皇孫的太傅,我已有意與他疏遠,但外人說起來,哪個不提我與他的師生情分?”章忠堂提起一例。
小皇孫指的是寧平江的皇兒,秦功平是章文昭前日才見過的翰林院學士。當初是當今聖上任命秦功平做小皇孫的太傅,章忠堂半分手也插不得,被迫與寧平江有了聯系。
可這聯系有了,就不是輕易說不認就能不認的,想來章忠堂也是權衡利弊,心知幾位皇子中,寧平江智謀品行頗佳,其母又是皇後,是正統,因而才半推半就認了寧平江的拉攏。上寧平江這條船,總比在風雨中搖擺要稍好一些。
“崔梵是幾位尚書舉薦去的錦州,你父親被他們架起來推辭不得,只能認下,說起來就成了章家有意給親家鋪路。這些你不曾想過,你只盯着封絡,便只看到封絡。這也不怪你,你到底不在朝中,許多事只有多經歷練,方能磨得圓潤。”
說到歷練,章忠堂的思緒飄遠,“阿翁在做我大虞朝宰相之前,在翰林院不知摸爬了多久。你前日與郭德王亮飲酒,他們不過編修,你瞧着如何?”
“不算好對付。”章文昭認真道。
那晚飲酒,別看兩位大人喝得酩酊大醉,可不過是小二送酒這等小事,醉意熏熏的王亮竟能特意朝門口看去,就知對方始終留有一分警醒。
翰林院編修,正七品,地方縣令,也是正七品,一樣的品階,若飲酒的是縣令,別說注意一個小二,就是小二把酒放到他眼前,他都未必會擡頭看一眼對方。
望着章忠堂仿佛一瞬老了許多的身形,章文昭不免一陣心疼,心中佩服難當。若他處在阿翁的位置,不可能比他如今處理得更好了。
但同樣的,因阿翁二三十年經營深陷其中,才使得章府處境如此艱難,凡事,都是因果。
“聽阿翁一席話,我能與殿下成親,實在是莫大的幸運。”章文昭這一刻才算是徹底安了心,他所有還潛藏在陰暗角落的苦悶全都煙消雲散。他當公主府是斷他前路,殊不知公主府才是将他拉出章府這灘泥沼的唯一途徑。
“你能離開章家是你的幸運,也是章家之幸。記住了,你我只有爺孫之情。”
“孫兒明白。”章文昭沒了讓章忠堂幫他的心思,他可以與章婵繼續兄妹情深,也可與章奵偶爾相見,但絕不能讓人發覺他與章家有利益牽扯,否則他便沒辦法在外遞繩子,關鍵時候把章家拉出沼澤。
“好,好啊,好。”章忠堂的精氣神恢複不少,“我已聽說了謝檢讨與榮國公府的事,奵兒雖是你三叔庶女,可我章家人也不是讓人比價三家的豬肉,我正好以此理由拒了謝檢讨,你不必擔心了。”
“好。”章文昭猶豫片刻,覺得與阿翁說這些不是要求什麽,便問道,“阿翁可知京中大案的內情?”
“你知道?”
“嗯,我說給阿翁聽,阿翁也好有個參考。”
“說來聽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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