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噩夢

第21章  噩夢

一團又一團黑色凝實的煞氣纏繞着濃烈的血腥氣息在狹窄幽深的洞穴中蔓延。

雲織順着黑紅纏繞的煞氣極速掠去, 在洞穴的終點看見豆大的光亮。

只是沖破光點來到另一個地界時卻一絲光都透不進來，煞氣在地面嚣張翻湧，雲織柳眉一豎, 食指一點便在眼前開出一條道。

腳邊反着光, 她細* 看才發覺自己站在一汪寒潭旁邊。煞氣與寒潭霧氣相融, 浮于寒潭之上, 但白蒙蒙的潭水之上卻密布着一層薄薄的紅，随波漾漾。

她能感受到要找的人就在潭中, 雲織沒有猶豫，一腳踩進徹骨的寒水中。

寒氣愉悅的順着小腿往上攀, 試圖從皮膚擠入骨髓将來者筋脈力量凍結。

只不過這一切發生在這名女子身上似乎都無效起來, 它們沿着筋脈運轉，被一種溫暖的、充滿生機之物貼貼蹭蹭, 越來越弱, 最終化為無物。

寒潭不深但面積很大, 霧氣密不透風，遮住前路。雲織發覺其中煞氣與霧氣已經完全交融了, 擔心貿然掐滅這些霧氣對魈有影響。

她能隐約感受到魈所處的方向, 卻感受不到魈具體的位置，這個寒潭詭異，有好幾種力量同時在博弈，而雲織的加入更是打破了這種平衡。

她感受到了寒潭深處在對她拉扯, 只不過作用很小。

摸索着向前, 水面沿着雲織膝彎向兩側撥開, 将淺淡的血跡一分為二。

她在其中摸到了幾具無名白骨、又踢到了幾柄鏽跡斑斑的長槍。越靠近魈的氣息, 受到的阻礙便越大。

喚出逢生開路，劍光縱橫, 雲織終于輕松了許多。

正是在這時，她向前摸索的手突然拽住一截破碎的布料。雲織本是不懷希望的往上摸去，指尖卻在須臾後觸到富有彈性的□□。

還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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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一喜，點亮一捧螢火照亮身前，入目的便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她找了許久的人仿佛失去生機般，浴血躺在潭面，衣衫破碎，被身上源源不斷流出的血液包裹着，慘白的臉在水中浮浮沉沉，于雲織青色的光下如同鬼魅。

“魈！”

雲織立刻把他扶起來，解開自身法力的封印，将富含生命的力量源源不斷的傳入魈的體內。

他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生機也在巨大的生命力注入中逐漸恢複。只不過曾經失血過多的狀态無法改變，魈依舊沒有蘇醒，只能任由雲織将他抱上岸，躺在岸邊。

煞氣與霧氣絲毫不準備放過這個可口的食物，跟着往魈的位置趕來。

雲織冷然凝視着這些穢物，将魈抱入懷中，用靈力包裹住，阖上眼展開神識屏蔽此處與提瓦特意識的感應，開始瘋狂吸取煞氣。

這事情她曾經做過一次，現在已經很熟練了。煞氣對她毫無影響，甚至如同白水一般，她食用起來也是得心應手。

也不知魈獨自在此度過了多久，煞氣好似無窮無盡般源源不斷。雲織吸收到煩時很想一掌把它們拍散，但一想到這與魈息息相關，只好壓下煩躁。

與這次比起來，上次她在塵歌壺中撞上的魈散發的煞氣簡直是九牛一毛。那次她吃完就睡，這次卻在煞氣中感受到了無數妖魔鬼怪的哀嚎、憤怒、絕望、暴戾、血腥、誘惑與罪惡……

一切惡的意念在煞氣的滋養下肆意生長，與以往只有怨恨和痛苦的煞氣不同，雲織活了幾千年第一次遇到這麽豐富的惡念集于人一身。

真是無法想象魈是怎麽帶着它們度過這麽多年，還能保持着清冷正義，而沒有堕入深淵成為變态的。

這些惡念不是一朝一夕生成，也不單是這些年魈解決掉的不祥之物。

還有一些古老到無法計算年限，但一定比魈久遠的沉重力量。

它們作為這種煞氣的基地，為後面群魔亂舞的嚣張惡念作養料，作基礎，撐腰兜底。它們才是一切煞氣的根莖，深埋于地下，難以拔除。

尖叫、哭喊、桀笑、陰暗的蠕動聲、嘶啞的低吼聲、指責謾罵、甜言蜜語一齊灌入雲織的大腦中，堅持不懈想将她拉入深淵為伴。

她現在感受到的，才只是魈正在感受到的最淺顯的折磨。

雲織眼中閃過寒意，眼眸微擡，力量傾瀉而出。

白色發帶崩裂，發絲随力量狂舞，逢生一邊擺脫拽着她劍柄的煞氣和霧氣一邊在空中亂砍。感應到她生氣的力量更是猛地吸了一口。直接化為人形跟着猛猛吃煞氣。

她是無心無情的劍靈，最愛以這些殘暴的穢物為食，沒一會兒就吃得肚圓，操縱着煞氣往劍身裏跑。

劍靈吃飽飽，劍身也要保養漂亮才行。

不出多時，最後一縷煞氣消散，頭頂天光乍洩，空氣中的飛塵在光中飛舞，寒潭像是披上了一層透明的紗。

潭最裏側有一顆參天古樹靜立，上面挂着的小木牌在霧氣的撥弄下發出清脆聲響，隐約有古樸歌聲悠悠傳來。如果能忽略滿湖屍骨殘骸，這裏确實是一處美景。

她低頭去看枕在自己膝上的人，魈臉色好了許多，但依舊眉頭緊皺，唇瓣被咬到失色。

雲織拇指輕微用了點力，按在他下颌處放松了他對無辜唇瓣的碾壓。随後輕柔拭去他嘴角的血跡，等待他醒過來。

此時隐不隐瞞已經沒什麽太大必要了，早在第一次吸收掉魈身上的煞氣時，她就已經給魈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這次追随着他的氣息來到此處，只會讓懷疑的種子壯大。

不知道他會懷疑自己是什麽呢？

煞氣中數不盡的妖靈魔物，其中也不乏與她本源相近的大魔，他會不會把自己當做與那些大魔一般的存在。

“主人，他怎麽還不醒？”

逢生蹲在一邊百無聊賴的戳了戳魈的小腿。

這洞黑漆漆冷嗖嗖的，毫無新意，剛剛她晃悠了一圈回來什麽也沒碰到，現在已經覺得無趣了。

雲織抽出精力摸了摸逢生冷冰冰的小臉，給她化出個草史萊姆外形的靈力團陪她玩。

看着她追着史萊姆一蹦一跳遠去，雲織重新低頭看向依舊沉睡的魈，面上多了些凝重。

不對，不應該睡這麽久的。

他的身體得到了自己如海般的生命靈力，煞氣也暫時壓制消失，本該很快就蘇醒。

但此時除了呼吸尚存，傷口恢複，魈和一開始被找到時毫無區別。

她暗覺不妙，立刻開始找不同尋常的地方。魈的身上她一早檢查過，沒有危險之物，那誘因一定來源于外界。

這個洞內與衆不同的只有這汪寒潭和挂着木牌的大樹。寒潭霧氣在雲織把煞氣吸收幹淨後就老實了許多，在寒潭邊緣翻騰，不敢過分靠近二人。

而逢生正在大樹下嬉戲，毫無影響，樹看起來似乎也很正常，只有木牌輕擊發出幽幽聲響。

她遙遙從樹枝上割下一塊木牌飛入手中，這木牌不知是什麽年代留下來的，觸手全是灰塵。

隐約能看見上面有字體，但在風的侵蝕下早已模糊。她丢開木牌，忽然想起即便這洞裏有蹊跷，但她有強大的法力護身，自然能視一切如無物。

想到這裏，她立刻松下防備，卸掉在外保護自己的力量。

幾乎是瞬間，一股巨力拉扯着她往寒潭傾倒。好像有數只無形的手拉扯着她的神智想讓她沉睡。

隐約間她好像看見天空陡然開了個巨洞，無數神明互相發起戰鬥，強大的法力禍及人世間，硝煙四起，民不聊生。

逢生化為利劍飛來，被猛地收入後頸之中，一股清正之氣擊散了試圖操縱她腦海的霧氣。雲織立刻将防護力量放回，疾步走近魈。

她想她知道為什麽魈遲遲不願醒來了。

潭水霧氣有異，喜愛将人拉入寒潭中沉入自己的噩夢，在人百般痛苦掙紮中将人蠶食殆盡。

痛苦、憤怒、絕望是寒潭最愛的食物，能增長霧氣勾引無辜人沉入噩夢的力量。所以才能與魈的渾身煞氣相融。

魈正是被拉扯進了自己的噩夢之中，被壓制着無法蘇醒。

而想蘇醒的最佳方法，就是戰勝自己的噩夢。

煞氣濃烈，魈的噩夢怕是與它們有關。遲遲無法蘇醒危險可就大了。

雲織沒有時間多想，豎指在額間開了一條縫，其中一只幽綠的眼眸睜開，深深望進魈的腦海之中。

從他眉心鑽出一絲血紅色的線，有一便有二，絲絲縷縷纏繞在魈的身上，像一張網似的将他束縛住。

雲織與他眉心相抵，探入他的夢境之中。察覺她意識沉入，寒潭上的霧氣立刻狂舞起來，死死纏繞着二人的軀體将他們拉入潭中。

二人倒入潭中，刺骨寒意席卷而來，五感被潭水隔絕，雲織感覺自己不是落入了潭中，而是沖破了潭水的限制，天地翻轉之間，她一眨眼便來到了一個極為熟悉的地盤。

諸神展開真身與她對立，泛紅的眸子昭示着祂們的異常。

“草木異生，意外得天道因緣飛升的低賤小神，也想在我們之中分一杯羹？癡心妄想！”

“吾等順應天道指引改天換地有什麽錯，神，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螳臂當車，不自量力，人如草芥，生命昙花一現，死就死了，不足挂齒！”

一句又一句熟悉的話語随着神明的威力響徹天地。

即便時隔千萬年，雲織再次聽見還是忍不住冷笑。

她回頭向凡間望去，災厄肆虐、屍橫遍野。大水将西陸淹沒，人們靠着木板漂浮在海面上掙紮求生；疫病與饑餓在東□□虐，到處是點燃的亂葬崗與絕望的哀嚎，人們形銷骨立，百姓易子而食；

南陸雪山群立，路有凍骨，生靈消亡；北陸是諸神戰争的主戰場，無數神罰降落，繁華不再，處處斷壁殘垣，一切生命湮滅在無法澆滅的神火中。

祂們端坐于青天之上，從不垂眸看向世間，又怎知民生疾苦。

唯有雲織繼承了生命樹的一切，她聽見了從生命樹離開的子民在祈禱、悲傷、謾罵……

雲織将目光放回這群曾經的手下敗将之中，目露譏諷。

這就是她的恐懼？

可笑！

千萬年前能戰勝它們一次，現在便能戰勝他們無數次！

見這些東西還操着半白話喋喋不休，企圖在她面前擺譜威懾，坐實自身順應天道的正當理由為護身符。

她慢悠悠将頭發束起喚出逢生，劍尖直指，不屑笑道：“窩、囊、費，有種打死我啊！”

“啊——宵小之輩，速速來戰！！！”

手握巨扇的神首先被點燃怒火，大力一揮，風排山倒海般刮來。

雲織不動如山，揮出一道劍光，瞬間将祂神器劈斷。

她放開逢生讓逢生自己戰鬥，轉而在背後虛空中劃開一道裂口，将這些“神明”全部抓入與世隔絕的單獨空間中，以免殃及無辜。

雲織拍拍手看向一邊怒一邊驚疑不定的“神”，哼笑道：“小妖怪，不放我走，想和我玩，那就做好準備了。”

這算什麽噩夢呢，她可是武神。

當年一場亂鬥她武力鎮壓諸神，親手締造了諸神黃昏的傳說，此後雖然小動亂頻發，卻再也沒有痛快的戰鬥過了。

這些由寒潭演繹出來的噩夢哪裏有那群古神億萬分之一的力量，不老實點放她走，那就等着被她打到一點霧氣都生不出來吧。

“逢生，上！”

逢生得令，一道劍光便砍死一片，神還來不及說話，神魂便被雲織一拳捏碎。

這不是戰鬥，是單方面的實力碾壓，是真神對于妖魔的屠殺。

霧氣顯然是個犟種，一點不相信雲織毫無畏懼之心，源源不斷的把曾經的各種手下敗将送到她面前挨打。打到最後凝實出來的神越發縮水，最後連實體都凝不出來，只剩下個半透明體。

雲織掐住還未消散的霧氣，把它抓到眼前，笑眼明亮，威脅道：“還想繼續？”

這小股霧氣在她掌心拼命掙紮，發出刺耳尖利的吶喊，激動露出一個明顯顏色更深的圓形的核。

頂頭的霧氣破開三個洞幻化成尖叫的模樣，雲織手指伸進它的口中，準确的捏住那個核，動作快準狠一捏！

霧氣尖叫戛然而止。

她所處的世界如同被火焰燒灼般，在她眼前向手中的霧氣縮小凝聚。

最後只剩下一片邊緣帶着不規則燒痕的殘屑，雲織随手一扔，失重感便席卷身體，向下墜落。

·

“窣窣——”

“窸窸——”

耳邊踏足綿雪的擠壓聲喚醒了雲織，她睜眼，入目一片雪白。

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絕不是在望舒客棧附近。前後百米沒有人煙，只有積雪厚厚一層，覆蓋着地面。

她站起身，循着那細小的聲響探去。

在一座高高壘起的雪坡背後，一個衣衫褴褛的小背影正趴在雪坡上，雙手捧着雪往嘴裏送。

雲織見此，毫不在意危險，徑直上前按住小孩肩膀。

但手卻穿破他肩探入雪中，她在別人眼中已經成為了一具透明的魂體，包括這個孩童也看不見他。

只不過孩童警覺性看起來不錯，雲織雖然沒碰到他，他還是動作頓住，扭頭打量了周圍一圈。

見無人靠近，他便繼續吞吃着一捧新雪。

只是他回頭，雲織卻神魂一震。

即便年齡差別巨大，精神外貌造型也與未來不同，但眉間那道漂亮的紫色紋路與金色眼眸卻騙不了人。

這個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認真吃着一捧雪的孩子，是魈！

不知是吃飽了還是寒意将胃凍住了無法傳遞感受，小魈摸了摸肚子，又用衣兜揣着兩兜子雪，依依不舍的離開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