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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在不對公衆開放的時間,塞維利亞隊的主場皮斯胡安球場幾乎空無一人。

它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寂靜的,能夠容納近五萬人的紅色海洋。

徐起新坐在紅色的座位上,仿佛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夠想起比賽進行時這裏的人聲鼎沸。

那些聲音似乎就在耳邊。

并且,球迷們舉起俱樂部的圍巾呼喊加油口號時的樣子也就在眼前。

但那些都是他坐在替補席上、以及站在球場上的時候所聽到、看到的情景。

現在,他坐在觀衆席上了。

那竟和他在塞維利亞所度過的第一個夜晚莫名相似。

在轉會到塞維利亞之前,他對于這座城市的印象幾乎就只停留在旅游明信片上。

他知道這是一座與中部的馬德裏不同的,熱情如火的南部城市。

但他所知道的也僅此而已。

可等到他都在這裏踢了快一年的球了,他卻還是沒有去過那些旅游明信片上的地方。

這個十九歲的男孩試着回憶自己在來到這座城市後所做的一切。

但他所能想起的,似乎就只有比賽和訓練,還有他和隊友們一起玩的那些足球游戲。

日複一日的簡單生活應當很容易讓人模糊了時間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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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卻能記得自己在這裏所留下的每一個腳印。

從大名單都進不了的“透明替補”,到進了大名單卻沒法真正上場踢球的“飲水機管理員”,再一直到可以穩定首發的西甲超新星。

這之中的每一步,以及他所抓住的每一個機會,徐起新都能記得。

他可以說那些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并且,那本來也就是離今天還不遠的昨天。

他還有很多想要在這座城市實現的理想與抱負。

可現在,他已經該離開了。

徐起新從座位上起身。他的母親正在通道口那裏和負責後續事宜的助理溝通着。

看到徐起新的走近,這位商業強人母親便向他揮了揮手,并且那通電話也被挂斷。

徐母:“看好了?”

徐起新:“嗯。”

徐母:“接下去還想到哪兒轉轉?”

徐起新:“訓練基地吧。”

說着,徐起新便在向外走的同時解釋道:“今天晚上他們要打瓦倫西亞。瓦倫西亞在積分榜上就比我們低一分,這肯定是場硬仗。我想給隊友們打打氣。”

他依舊希望,或者說他依舊渴望他的隊友們能贏下這場比賽。

但從事實上來說,這場比賽已經與他無關了。

他會在傍晚的時候乘坐火車去到馬德裏,然後乘坐飛機回國。

在新一線城市嘉陵的東北方向約65公裏的地方,有一座坐落在山坡上的小城。

那是衆所周知的,西甲超新星徐起新的第二故鄉。

他的家原本是在嘉陵的,卻在9歲的時候因為母親工作的調動而來到了小城嘉維。

那時候他的父親忙着和自己的團隊一起創業,他就和家裏的頂梁柱母親一起來到了嘉維。

這裏有一間規模堪稱巨大的天然氣化工廠,自然也就有着一條龍服務的廠辦學校——嘉維小學和嘉維中學。

那正是徐起新和祁峰在小學和初中時期的母校。

在嘉維發展的巅峰時期,嘉維中學的高三畢業生高考成績甚至能對打嘉陵一中。

到了現在,由于工廠的規模縮小,人員流失得厲害,這裏的學生人數也就比以前少得多了。

在回家靜養了一周之後,徐起新再次來到這裏。

學校的門衛在看清了他到底是誰之後驚訝極了,從門衛室裏跑了出來。

徐起新婉拒了學校門衛熱情地給他遞上的煙,說道:“我回來看看。”

本校的優秀畢業生想要回來看看,門衛自然是會爽快放行的。

在電動門打開之前,徐起新就已經看到那塊立在花壇邊上的大牌子了。

那是他在上學的時候就已經很熟悉了的《嘉維中學優秀畢業生照片牆》。

在照片牆上,列着從這所學校走出去的優秀學生的照片。在照片的旁邊,還有着當年教他們的老師給寫出的評語。

照片牆的第一列,是被選去了青少年航天科學院的一位學姐。

她參與了由中學生研制的小衛星發射項目。

直到現在,徐起新都能記得這位學姐的項目成功發射時,他們那幾個在同一個院子裏住着的男孩到底有多興奮。

然後他們就相約,說也要做個能飛的東西出來。

于是他們就一起做了個小滑翔機出來。可惜用紙板和木板搭的小滑翔機還沒成功試飛,就被聞訊趕來的大人們給無情地沒收了。

徐起新的視線接着往下,然後他就看到了在照片牆的第二列單人獨列的,他自己的照片。

那還是他在出國前的最後一次回校時所拍的證件照。

才只有15歲的稚氣臉龐隔着一層玻璃看着他,仿佛在提醒着他與之相隔的四年時光。

——[徐起新的班主任說:起新是一個特別能讓人放心的學生。他平時的話不多,但是交給他的事,他總是能很好地完成。他答應了我不會落下學業,就在足球訓練營裏一邊訓練,一邊聽同學們發給他的課堂錄音學習,完成老師發給他的作業。等到他回來進行期中考試的時候,他依舊是班上名列前茅的學生。]

當徐起新讀完那段話,下課的鈴音也就響起了。

“起新,你真夠能耐的啊。大白天的不帶保镖都敢來我們嘉維。”

在嘉維中學後街的一家小飯館裏,曾和徐起新一起踢球的少時玩伴李量發出了如此感慨。

“就是。”曾被小夥伴們起了“大頭”這一外號的男孩用力應和,說道:“你進門的時候沒看立在那兒的照片牆呢?這天天看天天看的,我們學校裏還能有不認識你的人?”

十年的時間都過去了,“大頭”的頭已經沒那麽大了,但在一個院子裏長大的男孩子們還是習慣叫他大頭。

和大頭情況相似的,還有當年踢守門員這一位置的“長條”。

長條今年都高三了,卻還依舊只有1米71。可憐的長條顯然是再也踢不了守門員了。如果有不是一起長大的,同一個院子裏的人叫他長條,他還會發脾氣。

長條:“就是!你倒好,不把以前的校服翻出來穿上喬裝深入也就算了,居然還打扮得這麽好看來學校。怎麽?想勾.引學妹呢?”

徐起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嘉維在山裏,風大,于是他就穿了一件特別普通的風衣過來。

這樣的打扮如果不算徐起新的身高體型所帶來的附加分,在馬德裏還能算得上普通,在嘉維的初中生高中生裏,就絕對是只要掃到一眼就絕對不會漏過了。

徐起新:“剛回來,随手拿着件衣服就來了。”

長條特別羨慕地看向徐起新……的個子,傷感道:“起新啊,你老實交代,當年是不是自己偷偷吃了增高藥?要不然為什麽那年你長得這麽矮,還要祁峰做大哥罩你,現在就長得這麽高了啊。”

大頭在旁不屑道:“切,說得好像你沒吃增高藥似的。我看你就是吃錯了藥又挑食還熬夜打游戲才會長不高。”

長條和大頭就好像當年那樣,互相拆起臺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倆才沒能發現,在他們提起了那個名字之後,徐起新的表情比先前淡了些許。

李量皺起眉頭看向明顯走了神的徐起新。但不等他問些什麽,徐起新就已經開了口。

他問:“祁峰最近還好嗎?”

三人全都因為他的這一問題愣了愣。

最快反應過來的是大頭,他都樂了,道:“你問我們祁峰?喂,起新,你可快別鬧了。高中課業緊,我們這幾個裏頭,也就李量在上個月的物理競賽上見過他。我們還想問你他怎麽樣呢。你回來以後肯定先去見了他吧?”

李量在桌子底下猛踩沒腦袋的大頭一腳,奈何下腳太重,踩得毫無防備的大頭“嗷”的一聲。

店家正好把他們點的一人一大碗面端了上來,道:“你們點的四碗社會主義面來咯。”

等到店家上完那四碗裏頭放了一堆東西,有魚有肉還有雞鴨的面條,大頭和長條就意識到好像哪兒有點不對勁了。

他們看了看似乎知道些什麽的李量,又看了看徐起新。

李量動作十分自然地從筷筒裏拿出兩雙筷子,一雙遞給徐起新,一雙則自己把面裏的料都給攪勻了。

徐起新:“我還沒來得及去看他。他現在是住在嘉陵嗎?”

李量夾起一塊子面條,吹了吹:“對,現在在嘉陵一中上學呢。”

徐起新:“他後來還有踢球嗎?”

李量:“沒了。帶球可能還行,但跑起來速度是真的就上不去了。你也知道,他踢的是邊鋒。邊鋒要是沒了速度,這球就沒法踢了。”

李量夾起一筷面條,道:“吃吃吃。你好容易才回來一趟。吃完這碗面,我們在城裏逛逛。走走我們當年一起熊過的那些路。”

有關徐起新真實情況的消息現在還沒公布出來。

李量等人在關心好發小身體如何之餘,還會問起他這次休假到什麽時候回去。

徐起新則只是說:“再晚幾天吧。”

四人繞着這座他們無比熟悉的小城走了那麽半圈,就好像老農民巡視自家農田一樣重看起了他們一起皮過的廠區主幹道,然後又一路繞到了生活區對過的電影院和商區廣場,最後停在了他們這些廠區人員家屬所住的生活區。

看,這是他們一起做過□□的地方!

左邊,左邊是他們為豐富多彩的課餘生活收集或者說讨要工廠丢掉的廢品材料的地方!一般來說,工廠裏的叔叔阿姨會問清他們要做什麽,然後再給他們一些不危險的東西。

看那山頭,那是他們的小滑翔機曾經險些起飛,卻被大人們折斷了小翅膀的地方!

還有這漫山遍野,這一整片都是他們玩過球的地方。

三人還想陪着徐起新再多懷舊一會兒,奈何今天還有晚自習。他們各自的同班好友都陸續給發來了消息,說頂不住了,實在是頂不住了,老師已經要自己去廁所找他們了。

于是他們只得和徐起新依依惜別,先是走一步三回頭,而後又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一溜兒煙地向着學校的後門沖去。

被獨自留下的徐起新給他的司機發了條短信,告訴對方他現在感覺很好,接着他就向他曾住過的那個院子走去。

這裏有着他曾經的家,也有着祁峰曾經的家。

他倆并不住在同一棟樓裏,但他們的房間卻是在相隔着十幾米的地方正對着彼此,就連在屋子裏揮個紅領巾都能讓對方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許多晚下班的家長做晚飯的時間,矮樓裏飄出陣陣的香味,但當熟悉的一草一木出現在視線中,那從矮樓裏飄出的,又哪會只是食物的香味?

那還是回憶的味道。

三五個小孩在院子裏暢快地玩耍着,那同樣也會讓徐起新想起從前。

那大概是在祁峰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他被新來的體育老師一眼相中,借去市裏進行短跑比賽。

這一比,不僅拿了個第一,還把初中組的一些體校學生都給比下去了。

這哪裏還了得?市裏的田徑老師跨江而來,上祁峰家敲門要人。

祁峰他們的足球教練一聽到這,哪還能坐得住?沖上門去表示小祁峰是要去市裏,但要去的一定得是嘉陵FC的青訓營!和徐起新互相照應着一起去!

坐在二樓屋子裏的小祁峰就好像是個被關在塔頂的公主,打開窗向對樓的小徐起新瘋狂揮起紅領巾,讓他快來救自己。

于是他立馬丢了手上的足球攻防路線圖,沖下樓去……

徐起新想起了那時的心情,腳步挪動了一下,然後他就踩到了地上滾過來的一個小彈簧球。

回憶就此終止。

長着一對狗狗眼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他。

她不說話,就只是看着徐起新,并默默伸出手來,似乎是在讨要她的小彈簧球。

于是徐起新便蹲下來,把小彈簧球撿起來,并和努力和小女孩平視着把小球放到她的手上。

風衣口袋裏的手機響起振動。

那是司機在問他:[請問要回去了嗎?我已經把車開到生活區門口了。]

徐起新又看了一眼當年祁峰為了脫身而用來下樓的那棵樹,轉身走向生活區的出口。

[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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