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何謂世事無常

第2章 何謂世事無常

——六年後——

“子謙——”一美婦人坐在屋內，放下手中的繡花，看見自家兒子玩的滿頭滿臉的汗，便招手喊他進屋擦把臉。

“娘！”林子謙邁着小短腿幾步倒騰回屋子，牽住林夫人的手左右晃着撒嬌：“娘親喚子謙做什麽？”小孩子的聲音還帶着奶氣，一雙眼睛裏還沒消散掉正玩在興頭上的興奮感，閃閃發亮，唇紅齒白的，看的林夫人心裏一陣的憐愛。

她拿一旁的絹子細細給林子謙擦了臉，将林子謙汗濕的頭發往後捋了捋：“你看你，玩的滿頭汗，回頭你爹爹見了肯定要說你，我可不給你攔着。”

林子謙晃着林夫人的手左右撒嬌，精致的臉蛋上露出淡淡的哀求，嘟着嘴巴：“娘~我下午和福祿還有小山他們說好的，要去後山玩捉迷藏，您幫我跟爹爹說說嘛，我好久沒有出去玩了。”

林夫人看着眼前可憐巴巴的小臉兒，明知道自家兒子是個猴精的，裝可憐讓她心軟，卻還是不由自主的順着兒子的話說下去：“你不是說後山不好玩，光禿禿的沒看頭嗎？怎麽朋友喊你去你就去了？當心在那兒摔了跤，到時候你回來哭我都不心疼你的。”

林子謙一頭紮進林夫人懷裏，仰着臉兒看她，笑眯眯的：“才不是，娘親最心軟了！娘親娘親我要去玩去玩~”聲音帶着孩子特有的奶氣，最讨林夫人的喜歡。

“哎呦好好好，你真是我的小祖宗，去吧去吧，記得晚膳前回來，不然你爹真的打你屁股。”林夫人摸着林子謙的小腦袋。

“多謝娘親！”林子謙蹭蹭林夫人的手，扭頭又跑出去了，還不許人跟着，林夫人雖是搖頭卻滿臉帶着笑意：“這孩子。”繼而又拿起放在一旁的繡花花樣繼續繡了起來。

林子謙向外跑去，沒有旁人的時候他會收起一些臉上孩子一樣的稚氣，畢竟也是一個成年人了，天天裝小孩子也是會累的。在這個地方呆了五年，他也漸漸摸清楚了這個世界的構成。這裏和他曾經生活的現代社會完全不同，是一個修仙的世界。他所處的地方叫做祥安鎮，這裏大部分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很少一部分能夠有資質修仙的人也都離開了鎮子，投身到各大修仙門派的麾下，成為各家族老口中的争光人物。

林家雖然在祥安鎮算是相當富庶的，但是也百來年沒有再出過修仙的人才了，所以林子謙出生之後，林老爺就一直想等着他長到六歲的時候好請人來給他測試一下靈根。

林子謙本身是對靈根這些東西毫無興趣的，他所求就是安安穩穩而已，如果測出了靈根，反而要背井離鄉，遠離父母族親，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東西，所以每次林老爺提到這件事，他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裝傻充愣，利用孩子的天真外表來插科打诨，鬧得林老爺也沒了脾氣。

他在這裏生活的六年，絲毫不敢表現出半點與平常孩子不同的姿态，甚至小孩子間幼稚的游戲他也能融入的沒有一絲破綻。

他不要鶴立雞群，他不要超脫旁人的優秀。

也許是他确實有演戲的天分，總之這麽多年來，在別人眼裏，他也不過就是個聰明一點的小孩子罷了：偶爾調皮偶爾乖巧，很少惹事，比一般的小孩子好管教不少，能适當的在親戚長輩面前表現一些來給爹娘面上增光，其他的也沒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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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謙按照和小朋友們的約定到了後山，其他幾個人已經在這裏等着了。

福祿、小山帶着牛牛和阿發已經在等着林子謙了。福祿是個胖乎乎的小子，比林子謙大了兩歲有餘，冬天又裹得嚴實，顯得整個人越發渾圓了起來，他吸溜着鼻涕開始指揮：“林小子！我們來玩躲貓貓，上次阿發當鬼，這次輪到你！你去那棵樹下數到一百，數不到不許出來！然後抓到我們所有人才算數！”

林子謙雖然想不明白上次阿發當鬼和自己當鬼之間到底有什麽關系，但是他也懶得争辯，找了個大樹就趴在上面開始細聲細氣的數數。

福祿拉着其他三個小蘿蔔頭跑遠了，左右看了看沒啥人，就小手一揮：“回家！”

小山回頭看了看遠處還在數數的林子謙，捏了捏自己的手：“這樣好嗎？不帶林子玩了嗎？”

福祿皺皺鼻子，把凍出來的鼻涕又吸溜了一下：“誰讓他上次跟他爹進城的時候沒帶禮物給咱們！不管他！反正他也知道回家的路，走！”

說着，四個小孩蹦蹦跶跶回家了。

林子謙還在這兒安生數數，等到一百的時候便開始找人。後山本來沒什麽好看的景色，只是昨天下了一場大雪，整座山銀裝素裹的，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腳步聲也格外的讨人喜歡，所以剛才福祿他們離開的時候，林子謙還聽見了幾人零碎的腳步聲，只是這會兒遠了，也什麽都聽不見了。

他獨自找了一會兒，一點其他人的痕跡都沒有找到，就找了個大石塊，撥了撥上面的雪，托腮坐在上面，小臉兒上表情嚴肅的很，嘴裏還念念有詞：“哼，肯定是記恨上次我沒給他們帶禮物的事兒！這群人肯定先回家了……幼稚！”一邊說着別人幼稚，一邊薅着石頭邊的草，心裏糾結着是立刻回家還是等天色晚了再說，他們等不到自己回家肯定會着急，好讓他們爹娘揍他們一頓屁股！

到時候自己就裝可憐，诶嘿！

林子謙想的高興，坐在石頭上被自己的想象逗的咯咯笑，笑完了又嫌棄自己和小孩子一樣幼稚，卻又覺得幼稚沒什麽不好的，來回矛盾的時候，天上融融的下起了雪。

在林子謙的記憶裏，祥安鎮屬于偏南方一點的鎮子，這樣常下雪的冬天，其實并不多見，尤其是今年一場接着一場的大雪，更是少之又少了。他坐在原地看了一會兒雪，拍拍屁股準備站起來回家，讓那群小夥伴擔心不過是小孩子直接的玩笑，若是讓娘親擔心，那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主要爹爹打屁股的手勁兒那确實也是不小。

挨過打的林子謙如是想到。

剛剛站起來，回頭看往祥安鎮的方向，才發覺事情不對勁，平時只有飯點兒才會有各種炊煙飄起來的小鎮子，如今煙塵滾滾，還有隐約的火光冒出，容不得他細想，林子謙邁起小短腿吭哧吭哧往家的方向跑去，心裏隐隐升起一陣不安的感覺。

千萬別出事，千萬，千萬不要出事！

林子謙一個六歲身體的孩子，即便是拼盡全力的去跑，從後山回家也要一段時間，等他跑到祥安鎮的時候，一時間竟然不敢踏進去。

往日裏熱熱鬧鬧的祥安鎮，已經沒有絲毫人氣了。

在一個時辰前還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地方，現在除了漫天大雪的冰冷，唯一還有熱度的就是好幾棟房宅被放火燒出的滾滾濃煙。他來不及去看別人家的情況，更沒有辦法細看滿大街已經談不上完整的屍身，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往林家的家宅方向跑過去，口中喃喃着：“爹……娘……”

焦炭的味道直往鼻子裏鑽，林子謙冒着越來越大的風雪，有時被風吹得睜不開眼，也絲毫攔不住他的腳步。

明明不長的距離，這個時候卻覺得遙遠之極。

林家原本偌大的家宅，被焚燒的只剩下斷壁殘垣，連主宅的天花板都被整個掀翻，院落裏屍橫滿地，林子謙拖着步子慢慢向前挪，表情怔木，一時間還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裏躺着的，都是他熟悉的臉孔：澆花的花匠、看他長大的嬷嬷、忠厚老實的管家、總是貼心給他擦汗的小侍婢……這些人，有的被炸開了身子，有的軀體一片焦黑，有的奮力伸手朝着大門的方向，似乎是想逃跑，卻沒能逃得掉。

還有，還有躺在正廳裏的爹和娘。

林夫人被林老爺護在懷裏，遺容還算幹淨整潔，林老爺的半邊身子都被轟開，焦黑的衣服緊緊黏在身上，手裏還攥着林夫人的衣袖，臉上一團血污，身上散發出來的再也不是冷冽的書香氣息，而是肉被活活烤熟烤焦的焦臭味道。

林子謙胃內翻騰，幾欲嘔吐出來。他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涕淚，伸出小小的手去推林老爺和林夫人：“爹……娘，你們醒醒，看看子謙，爹！！！娘！！！”

林夫人似乎還有半口氣在，林子謙趕忙将她從林老爺懷裏扒拉出來，拿小手去抹掉林夫人臉上的濃煙灰痕，讓她好有空間喘氣。即便如此，他隐約之中也有預感：自己這麽做是徒勞無功，林夫人怕是活不下來了。想到這兒，林子謙更加惶恐，他好不容易才重新獲得的親情和溫暖，他不要就這麽輕易放手：“娘，娘您不要離開子謙，娘！”

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聲音中是他自己也沒想過的絕望和無助。

林夫人半睜着眼睛，胸口起伏微弱，她虛虛擡起手臂：“我兒……”聲音微弱，幾乎都快聽不見了。

林子謙趕忙跪爬着上前，将臉貼在林夫人伸出的手掌上，死死咬着嘴內的肉，不讓自己的嗚咽出聲，看着林夫人逐漸渾濁的雙眼，小臉憋的通紅。

林夫人拇指摩挲着林子謙的臉，呼吸了幾次，才緩緩出聲：“子謙，跑……快跑，立刻離開這裏……”她的淚水盈滿了眼眶：“你還……這麽小……這麽小……”聲音漸漸消失，撫摸着林子謙的手垂落下來，正落到林老爺一邊的手掌上，再沒了聲息。

林子謙垂下頭，漫天的雪花落在頭上，像是這孩子頃刻間就已經滿頭白發了一般。他站起來退後一步，複又跪下，鄭重的磕了三個頭，然後進到林家僅剩的一些殘破房間裏，摸了點還能找得到的靈石揣在身上，拖着腳步離開了林家家宅。

從林家離開的一路上，他看見了許多熟識的人，還有沒來得及進家門的福祿、小山、牛牛、阿發。

這些孩子和他都差不多大，也這麽無聲無息的結束了自己短暫的生命。

林子謙在雪地中走着，他覺得冷，刺骨的冷，身上的棉衣并沒有破，可他還是忍不住想打哆嗦，那股寒意好像從他的心裏來。那些飄在他身上的雪花好像順着衣服，順着他的皮膚紋理，往他的心裏鑽，鑽心的那麽疼，那麽寒。林子謙的腿軟了軟，撲通一聲摔進了雪裏，意識開始模糊，臉上的紅暈顯示他正在高燒，他不敢閉上眼睛，閉上眼睛也許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重活了一世，難道他要這麽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