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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前世謝長安逼她自願為妾, 跟她說的好聽,說就是一個名分上的事,其實跟以前并無兩樣。

但終究妾就是妾, 他成婚後, 全家住進了沈心玥陪嫁的一處宅子裏, 她與下人同住,吃穿都是最差的, 沈心玥更是指使下人在暗中故意刁難欺負她。

她跟謝長安說, 謝長安說她多心了, 田氏也總是在外面誇沈心玥賢惠,說她不知禮數, 惹事鬧事, 要不是謝長安兩口子心善,哪還有她的安身之地。

後來進了三皇子府,她發現,妾是可以随意打罵賤賣的, 甚至死了就死了,大頌律法對他們而言毫無作用。

她不想以後年老色衰、失去寵愛還不得自由。

聽到這話, 蕭言卿氣勢一收, 他眉頭松了松, 無奈問道:“我何時說過讓你當妾了?”

“也罷,那你就在家多留幾日, 過段時間我派人來接你, 我如今身居高位, 不便來這裏提親, 等你到了京都,就住在小院中, 日後從那裏出嫁。”

孟椒剛松口氣,就被這句話驚得擡頭。

她以為不做妾,那便是當外室了。以兩人的身份差距,她給他當外室都算是高攀。

她不确定的問,“大人要娶我?”

蕭言卿笑,“怎麽,不願意?”

孟椒低下頭,“只怕……不太容易。”

京都權貴門第之見頗重,她一個和離的平民女子,蕭家恐怕不會同意。

蕭家是大族,好幾房住在一起,她出身低微,若是哪裏出了醜或做的不好,惹人笑話,他真的不會在意嗎?到那時她如何自處?

“大人若是喜愛我的容貌,妾身願意無名無分跟着你。只是,若有一日大人厭棄我,只望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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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蕭言卿就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臉掰向自己,“本官倒要看看,你這張嘴還能說出什麽刀子話?”

孟椒對上他漆黑的眸子,有些說不下去了,男人雖然還在笑,但目光沉沉,明顯感覺他好像生氣了。

但她自覺沒有說錯,現在不說清楚,日後苦的是自己。

她倔強道:“世間男子多薄情。”

連戲文裏都是這麽寫的,戲文都是男子自己寫的,難道還有錯?

謝長安不就是前車之鑒。

蕭言卿氣笑了,“你見過幾個男子,就說這樣的話?你父親薄情?你弟弟薄情?”

這怎麽能相比?

她父親自然是最好的,弟弟耳濡目染,也不是那等寡情無義之人。

蕭言卿見她一臉不認同卻又說不出辯解的話,有些好笑,“莫要胡思亂想,一切有我。蕭家你也不用擔心,我的事,還沒人敢管。”

孟椒聽了心口一跳,咬了咬唇,再次看向他,“大人,不怕別人說嗎?”

男子不是最在意臉面嗎?

更何況還是他這樣身居高位的。

蕭言卿看着她被自己捏紅的下巴,眉眼柔和了幾分,“也不多這一言兩語。”

孟椒低下頭,她覺得自己應該拒絕,眼前這個男人比謝長安不知道優秀多少,不論是家世、地位還是財富,完全不是她能夠肖想的。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在家呆不了多長時間,街坊鄰居雖然都挺好的,但也開始好奇打聽她回家的緣故,遲早會知道她是和離了。或許一開始會同情她,但時間久了,總會傳出閑話。

也會有人給她說媒,一次兩次她能拒絕,次數多了,恐怕父母也會勸她。

而且,她真的甘心嗎?

甘心謝長安沈心玥在京都城過着富貴生活,而她成了別人眼中回到鄉下的可憐村婦?

她手慢慢捏緊,像是下定了決心,小聲道:“你若對我不好,我也是要和離的。”

蕭言卿聽見了,輕笑一下,“怎麽算不好?”

孟椒認真想了想,“為了別人委屈我。”

蕭言卿擦掉她嘴角的糖渣,“自然不會,沒人能委屈你。”

孟椒看到了他指尖的紅色糖渣,有些不好意思,忙将兩只糖葫蘆放到一只手上,空出右手拿帕子擦了擦嘴。

又給他擦了擦手,他也不嫌髒。

垂眸看到他腰間挂着的荷包,動作頓了頓,沒想到今天也挂了。

蕭言卿溫和道:“我不能久留,等我處理好了京都的事,就派人來接你們。”

孟椒嗯了一聲。

她看了他一眼,牽起裙子準備下車,剛起身,身後男人突然喚了一聲,“孟椒——”

孟椒下意識扭過頭,就被人摟進一個懷抱裏,還沒反應過來,人就松開了,只覺發間一重。

正要擡手摸,男人便道:“走吧,再不走就想把你也帶走了。”

孟椒覺得他有些不講理,又不是她不願走。

她下了馬車,男人掀開簾布,朝旁邊的徐逸道:“啓程。”

徐逸朝孟椒點了點頭,跳上馬車甩了一鞭。

馬車朝巷子外面走去,身後六個侍從騎着馬踢踢踏踏跟在後面,孟椒想了想,追上兩步道:“路上慢點。”

蕭言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放下簾子。

恰時,身後傳來弟弟的聲音,“阿姐——”

孟椒趕緊摘掉頭上的東西,轉過身去看,陳書遠遠跑過來,着急道:“怎麽來了這裏?讓我好一頓找。”

聽了這話,孟椒才想起來誤了去學堂的事,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陳書看了一眼遠去的馬車,鎮子上很少有馬車的,皺了皺眉,“阿姐認識?”

孟椒心虛搖頭。

陳書疑惑,“我怎麽看着阿姐好像跟人說話了?”

孟椒面不改色,“人家朝我問路”

“原來如此。”

陳書從她手裏拿了一串糖葫蘆,邊吃邊道:“先回去吧。”

孟椒松了口氣。

悄悄摸了摸袖裏的發簪,覺得有點燙手。

晚上用完膳,孟椒還沒想好怎麽将蕭言卿的事跟家裏說清楚。

家裏就來人了。

來人是謝長安叔叔一家,謝長安的叔叔叫謝通,妻子王氏,生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今天全來了,站在陳家門口一邊搓手一邊喊。

看到郭氏開門,笑得一臉谄媚,“親家,聽說椒娘從京都城回家探親,帶了不少好東西,可有侄兒送給我們的?”

王氏跟着附和,“對呀對呀,我那個侄兒最是孝順了,如今高中當官了,肯定不會忘記我們的。”

以前謝通一家生怕謝長安借錢,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自從謝長安高中後,又變了一副臉面,謝長安明知他們一家子賴皮,但為了名聲不得不受着,高中後辦宴,忍着脾氣讓這一家子連吃帶拿。

沒想到現在找上了陳家。

郭氏性子要強潑辣,還是這些年年紀大了,兒孫孝順,她才溫和起來,不然年輕時候也不能獨自帶着兒子逃難至此。

她最疼愛的孫女被欺負的如此狠,全家卻沒辦法為她撐腰做主,她本就心裏窩着一口氣,現在看到謝家人,恨的撕了他們的心都有了。

抄起旁邊的掃把,朝人就劈頭蓋臉打過去,破口大罵:“你們這一群喪良心的謝家人,還好意思上門,我沒拿刀去找你們都是我們家心善。我孫女嫁給你家謝長安時,你們謝家窮的缸裏一粒米都沒有,一個個面黃肌瘦,衣服都沒得穿,是我孫女拿出嫁妝給你們謝家買米買菜,供你們一家老小吃穿。那田氏病重躺在床上,是我孫女買藥給她治病,伺候她康愈!”

“整整三年,我孫女任勞任怨養了你們謝家三年,你們謝家是怎麽對她的?才高中半年啊,就害得她落了産,要娶高門貴女,将她趕了回來,你們這些遭雷劈的謝家人,我咒你們不得好死……”

謝通一家被打的此處亂竄,聽了這些話,吓了一跳。

那王氏心裏委屈,想都不想就反駁,“那謝長安做的事與我們有什麽幹系?再說,你孫女被休,肯定是哪裏做的不好,那謝長安給你們送了兩大箱子好東西,也不算占你們便宜……”

周圍鄰居聽到動靜都跑出來看。

郭氏知道,孫女一直待在家裏,和離遲早是要被人知道的,與其一直隐瞞,還不如趁機把事情原委道出來,好讓大家評評理。

聽了這話,郭氏拿着掃把專門打王氏,“放你娘的狗屁,那兩箱子的東西,與謝長安有個半文錢的關系,那是我孫女救了京都城的大官,人家送她的,謝長安舍得送我孫女東西?真是笑掉大牙,你們謝家哪一個不是薄情寡性、尖酸刻薄之人?他一個貪圖榮華富貴的小人,舍得與我孫女錢?”

孟椒從房間裏跑出來,攔住郭氏,“奶,別氣壞了身子,快回屋。”

蘇琴和陳平也匆忙跑來,“娘——”

有鄰居看到郭氏氣得臉紅脖子粗,忙勸道:“郭大娘,莫罵了,椒娘什麽樣的品行我們這些老街坊都知道,你們家這些年對謝家的幫扶我們都看在眼裏,此人可恨啊。”

“是啊,椒娘多好的孩子啊,謝家人太可恨了!”

有人幫着罵謝通一家,“還不快滾,簡直髒了我們的地。”

謝通一家見這麽多人出來了,不敢再逗留,灰溜溜趕緊跑了。

大概是不解恨,這一家子回到村裏後将謝長安大罵一頓,鬧得全村都知道謝長安休了孟椒,攀上權貴人家女兒的事。

孟椒與人為善,黃石村的人都很喜歡她,原以為她已經跟着謝長安在京都城過上了好日子,竟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實在是讓人唏噓。

原本有女兒的人家還羨慕孟椒,現在十分慶幸沒把自己女兒嫁過去。

蘇琴用袖子擦眼淚,“這事我們都不敢往外說,一是怕你們聽了笑話,二也是擔心惹椒娘傷心,如今我們什麽都不想了,只想椒娘好好的。”

鄰居們聽了心裏不好受,“怎麽會笑話呢,椒娘是我們從小看着長大的,遇到這樣的事我們只會心疼。”

“是啊,莫多想了,人回來了就好,那謝長安做出這等惡事,必然遭到報應的。”

“就是,莫哭了,哭壞身子不值得。”

……

孟椒扶着郭氏回了屋,看着全家因為她的事愁眉苦臉,想了想,便拿出今日蕭言卿送與自己的簪子。

簪子很漂亮,是一支鑲嵌寶石的五頭金花纏絲簪子。

蘇琴擡起紅腫的眼睛,“椒娘,這是?”

孟椒輕聲開口,“這是蕭大人送我的,娘可還記得,我說之前在京都救過一個遇刺的大人?”

蘇琴點頭,“自然,你說那兩箱子東西便是他送的,這次回來也多虧了他。”

孟椒搖頭,“其實不止于此,我本應該能在除夕前回來的……”

說起了自己被拐的事,怕家裏人心疼她,沒有說的太過詳細。

“大人剛好有事南下,便跟着一道了,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了他,他說回去處理完事情就來接我,還送了我這個。”

今日沒去學堂的緣故,下午陳書幫她找了個借口,說她太久沒回來迷路了,家裏人也沒有多想。

她當時不好解釋,這會兒才陳明緣由。

孟椒低下頭去,臉有些紅,剩下的話覺得頗難為情,不好意思說出口。

但三人還是聽懂了,面面相觑,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他們還沒從椒娘被和離的傷痛中走出來,現在椒娘告訴他們,她跟那位大人互生情愫了。

蘇琴忍不住吸了吸鼻涕,擔憂問:“椒娘,那位大人能不能相信?”

很擔心女兒再次受了欺負。

聽女兒話裏的意思,這位大人官職似乎比謝長安高很多。

孟椒想起蕭言卿那張臉,搖了搖頭,“大人為人正直,比謝長安好千倍萬倍。”

郭氏拉住孟椒的手,“椒娘,你跟我說實話,你是自己喜歡他還是因為別的?”

“你若是自己喜歡,那我便不好攔你,但你要想清楚,高門大戶規矩多,我曾經在官宦人家做過工,後院腌臜事多,一着不慎就吃了虧,吃了虧是小,有時候就怕連命都保不住。若是因為別的,那就更沒必要了,咱們家都不怕閑言碎語,你愛在家裏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有我們,有你弟弟,雖說不能讓你過上富裕的日子,但吃穿不愁。”

孟椒聽得心裏暖暖的,知道郭氏都是為了自己着想。

她偎依在郭氏的懷裏。

喜歡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再成親,嫁給蕭言卿是最好的選擇。

她想了想,認真道:“大人對我很好。”

郭氏嘆了口氣,摸了摸孟椒的腦袋,“傻孩子。”

如此在家又過了半個多月。

街坊鄰居如今都知道孟椒和離了,有些關系好的,拿了一些家裏的吃食過來,勸想開些,有些好心的,還給孟椒介紹人。

其中一個還是在縣衙當差的捕快,在縣裏有宅子,兩個女兒,大女兒十七,小女兒七歲,原配是前幾年難産死的。

那捕快人不錯,就是年紀有些大了,三十有六。

這條件是相當不錯了,蘇琴聽了都有些心動,要不是女兒說了那位大人的事,她都想讓女兒跟人見一見。

不過還是推辭說這人年紀太大了,比陳平都長一歲,日後相處太過尴尬,讓人笑話。

孟椒沒好意思說,蕭言卿比這人還要大上一歲。

天氣漸暖,春意盎然。

周圍鄰居家的孩童陸陸續續換下打着補丁的襖子,穿上稍厚一些磨舊的夾衣夾褲,天冷的時候家裏長輩拘着不讓往外跑,怕着涼了花錢買藥看病,天熱才讓他們出來耍。

孟椒是從京都城回來,帶了不少好吃的,每次看到他們都要抓糖散給他們,這些孩子們便天天一窩蜂往這邊竄。

竄的多了,就跟孟椒熟悉起來了,嘴裏什麽話都說,什麽東頭的劉大爺晚上不起夜,在床邊尿尿,天天早上被兒媳婦罵,還有那賣紙紮的啞巴,被鄰居欺負,氣得在家裏紮小人……

甚至一行馬車要進鎮子,他們都跑來跟孟椒說。

孟椒也沒當真,坐在院子裏給幾個小姑娘梳頭發。

幾個小姑娘都還小,家裏長輩不怎麽管,天天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在外面跑,孟椒覺得可愛,就給她們梳漂亮的雙環髻,以至于天天過來,嘴裏甜甜的喊孟姨,還會從家裏拿炒豆子給孟椒吃。

幾個男孩擦着鼻子又跑過來道:“姨,馬車朝這邊過來了。”

“好多馬啊,特別高,可真威風。”

“馬後面還拉着一個屋子。”

“什麽屋子,笨,那叫馬車,有錢人家坐在裏面的,縣裏老爺家就有。”

“我們再去看看。”

說完一窩蜂又跑出去了。

孟椒聽了好笑,幾個小姑娘也有些坐不住了,伸長脖子往外看。

青石鎮太小了,平時沒什麽熱鬧可看。

孟椒快速梳好幾個小姑娘的頭發,讓她們也跟着出去玩。

幾個小姑娘摸着腦袋,歡呼着跑了出去,

郭氏坐在旁邊摘菜,笑呵呵道:“慢點,別摔了。”

哪知幾個孩子沒跑多遠,就又回來了,興奮道:“他們朝這邊過來了——”

“姨,你也快來看,真的好多大馬。”

孟椒也好奇,走到院子門口去看。

然後就看到一列長長的隊伍踢踢踏踏朝這邊走來。

青石鎮不大,只有兩條主幹街道,陳家這邊是居民宅子,按理說,不應該從這邊經過的。

正疑惑着,就見兩個騎着大馬的黑衣男子突然加快速度朝她過來,近了後,下馬抱拳,“見過娘子。”

孟椒認出人,是當日送她回來的那兩個侍從,“你們……”

後面的隊伍漸漸放慢速度,停下後,第一輛馬車裏跳下來一個青衣小丫頭,然後轉身扶着一位穿醬色緞面繡石榴花褙子的婦人下來。

婦人約莫四十歲,圓臉笑呵呵的,上前熱絡道:“這位便是孟娘子吧,妾身姓陳,弟弟跟在四爺身邊做事,派我過來接娘子一家去京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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