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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五郎在書房歇了一夜, 次日寅時便起了,坐在書案前看書,等檻窗那裏透過一絲絲微亮的光, 他叫醒靠着書架的書童, “去看看父親回來了沒有。”

書童揉了揉眼睛, 聽到這話,忙起身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回來說:“五郎, 四爺昨夜沒回來, 也沒捎個信, 可要去正院說一聲?”

五郎想了想,“不着急, 你先将這兩封信送出去。”

說着從書案旁邊拿出早就寫好的兩封信, 一封是給書院的,一封是給陳書的,他特意交代,“你先給陳書送去, 等他吩咐。”

書童點頭,再次跑了出去。

五郎在書案前又坐了一會兒, 他跟在父親身邊學習了大半年, 雖然平時不怎麽回家, 但父親對他的教導沒有放松,關于朝堂上的動靜會跟他說一些, 再點撥一番。

上次回來, 他記得父親案上有兩份奏折, 一份是關于去年的國庫收支, 一份是有人提起當年廢太子的案子有內情。徐逸說陛下已經很久沒有親理朝政了,這兩份奏折被太傅壓了下來。

當時他還在心裏想, 陛下真是越來越糊塗了,再這麽下去,大頌朝非得出事不可。

父親倒是沒有生氣,只讓徐逸先盯着國庫那邊,說去年的收支對不上,不是戶部撒了謊,就是工部出了問題。

五郎想起去年父親南下,幫助三皇子解決廣陵鹽稅貪污一案,聽說那件貪污案涉及一座金礦,那些錢又去哪兒了?

他腦子很亂,母親又說,父親跟她提起陛下病重一事,雖然寬慰母親不會出事,但那是說給母親聽的,她剛生完妹妹,正是養身子的時候,不好讓她操心什麽。

五郎吐出一口氣,重新拿起書看,現在什麽都不知道,定結論太早,說不定父親今日上午就回來了。

待天色稍微亮了一些後,他放下手中的書,準備去一趟正院,還未起身,書童就撞開了門,直接闖了進來,“不好了,五郎,城門口那裏進來了好多穿鐵甲的士兵。”

五郎急的站了起來,“怎麽回事?”

書童慌張搖頭,“我剛才去給陳小郎君送信,剛出來,就聽到說朱雀門那裏來了好多兵,将城門給堵住了,不給進出,還有人說陛下已經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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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郎聽了臉色一白,兩手緊緊握成拳頭,“此事莫要讓母親知道,我去一趟正院,你現在立馬去通知各個門房,務必緊閉大門,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是。”

這事雖然沒跟孟椒說,但她還是察覺到了異樣,陳霜幾個以及奶娘臉上的神情明顯不對,早上的膳食也少了一半。

這幾天,孟椒的膳食都是五菜一湯,雖然她吃得不多,但已經是精簡過的,今早卻只有一葷兩素,以及一碗米粥。

孟椒問陳霜府裏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陳霜笑笑,“娘子多心了,能有什麽事發生?”

孟椒就不說什麽了,用完膳後對她道:“你去将五郎找來。”

陳霜臉上露出猶豫神色,“娘子。”

孟椒平靜看向她,陳霜嘆了口氣,“我就知道瞞不住娘子,是五郎不讓我們說的。”

“那你讓他過來跟我說。”

陳霜想了想還是道:“五郎現在應該不方便過來,我聽說早上五郎叫人送信給陳小郎君,那書童從外面跑回來說,朱雀門被關了,城裏來了好多的鐵甲軍,将整個內城都封了,還有人傳出陛下沒了……”

“就在剛才,咱們府上的大門被敲響了,幸好五郎機敏,早早吩咐人別開門,如今府裏人人都有些惶恐,大夫人安排縮減膳食用度,等四爺的消息。”

府裏男子都去各個門守着,她弟弟也去了,就怕有人硬闖進來。

外面的情況不知道怎麽樣了,陳霜有些擔心家裏的兩個孩子。

孟椒面色凝重起來。

陳霜知道她擔心什麽,安慰道:“說句不好聽的,陳小郎君沒什麽人認識,應該不會有人去關心,咱們府裏有四爺,恐怕會被人盯上。”

若陛下真的出事了,宮裏現在應該亂成一團,魏貴妃一黨和姚太傅一派,還沒争出結果呢。

孟椒不知道怎麽一切都提前了,但她記得,前世也是這樣,三皇子府裏的燈火亮了整整五天五夜,外面更是厮殺聲一片,後院的女子都吓得躲在櫃子裏床底下。

她和喬姐姐縮在櫃子裏,一人手裏拿着一支簪子,想着賊人要是進來,她們就自盡,省的再受人折辱。

那幾天京都城死了很多的人,有的官員府邸大門被破開,家眷奴仆幾乎死光。

三皇子因為奪位機會渺茫,被人忽略了,她們才躲過一劫。

玉熙宮。

禁軍将整座宮殿團團圍住,外面是一圈又一圈的神佑軍,地上已經死了不少人,雙方交峙着。

後殿,幾個身着紫衣公服的人站在床榻邊,床上男人披頭散發,面容青黑,嘴巴歪着張開,嘴角留着清色的涎水,喉嚨發出“嗬嗬”聲音。

姚禹宗站在最前面,雙手攏在袖子裏,臉色沉沉。

他對面的是茅景升、李伏、陳少修,個個眉頭緊皺,時不時看向窗外。

兩位太醫跪在地上,拔掉榻上男人頭上、臉上的銀針,只留了額頭和脖子上的三根銀針,然後轉過身對姚太傅、茅景升磕頭,顫抖着聲音道:“陛下……陛下……最多只有二刻時辰可活,拔針可得片刻回光返照,其餘臣也回天無術。”

聽到這話,躺在床上的男人眼睛陡然睜大,嘴裏“嗬嗬”聲越發明顯。

茅景升看向對面的姚禹宗。

恰好,外面傳來太監尖銳的聲音,“兩位大人,快撐不住了,又死了十幾個禁軍,對面似乎等不及了。”

姚禹宗沒回任何人,而是看向身側的蕭言卿。

蕭言卿握緊袖中的手,微微點頭,“昨夜已經聯系了龍衛營和神策軍,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已經在西門了。”

只是西門那邊應該有人把守,闖進來也需要時間。

但有沒有意外發生,他也保證不了,如今他們幾人,算是系在一條船上的螞蚱,生死天定。

姚禹宗閉了閉眼,對兩位太醫道:“拔。”

茅景升張了張嘴,最後什麽都沒說。

床上的男人掙紮起來,只是他全身都動不了,最多就是兩只手抓住身下的被褥,姚禹宗出聲,“陛下,不知是誰洩露了您病重的消息,外面都在傳您已經駕崩仙去,今早魏國舅領着神佑軍、侍衛馬軍司、侍衛步軍司占領了內城和皇宮,如今咱們無路可退了。”

說完,他掀開衣袍,跪在地上,“陛下,立遺诏吧。”

他一跪下,其他人都跟着跪下。

“陛下,立遺诏吧。”

蕭言卿額頭貼着冰冷的青磚,昨夜他們接到陛下醒了的消息,全都趕到了玉熙宮,只是醒是醒了,卻說不了話。

今早,神佑軍圍住此處,讓他們交出陛下,否則格殺勿論。

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合到讓他覺得有人在暗中推動此事。

比起魏貴妃一黨,老師才算是做足了準備,給二皇子下毒,聯系禁軍、神策軍和殿前司,以及将八皇子偷送出皇宮。

與其相信老師口中說的三皇子餘黨給魏貴妃報信,他更傾向于是老師自己等不及了。

二皇子……莫讓他失望。

兩位太醫跪着爬到塌邊,伸手顫抖着拔掉剩下的銀針。

銀針拔出,榻上男人掙紮的幅度變大,他伸出幹枯蠟黃的手,在半空中抓握着什麽,喉嚨發出“嗬嗬”喘息聲,“救我……救我……”

——

蕭府被鐵甲軍包圍了,午時,外面的士兵試圖闖進來,都被蕭府的男丁擋住了。

五郎讓人在各個大門後搭建幾口大鍋,燒着熱油熱水,誰敢硬闖就潑熱油熱湯,有弓箭射進來,就讓人将所有箭收集起來備用。

不光是男丁,還有後院的婆子粗使者丫鬟,都過來幫忙。

外面的人似乎也不敢硬闖,似乎在等着什麽。

孟椒和孩子也被接去了正院,六房女眷全都聚在正院堂屋裏,蕭老夫人念她還沒出月子,讓她去碧紗櫥歇着。

奶娘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喂奶,孟椒坐在狹窄的小床上,等着陳霜回信。

陳霜過了一會兒才疾步回來,她面色有些沉重,對孟椒道:“老夫人沒說什麽,不過外面動靜有些大,有人在傳四皇子繼承大統,開門叩迎新帝。”

孟椒皺眉,搖頭道:“應該沒那麽快。”

陳霜附和,“五郎也是這樣說的,不過聽三爺的意思,似乎有些意動。”

三爺一開口,六爺也跟着幫腔,好在老夫人這次沒糊塗,說等四爺消息。

四爺還能回來嗎?陳霜心裏很擔心。

她不敢跟娘子說,府裏男丁好些受傷了,她去前面找陳遇,看到了一地的血,這些五郎不讓報到後院。

蕭府都這般,其他府邸人少的,恐怕更嚴重。

奶娘将睡着的孩子放到床上去,孟椒看了一眼,輕輕給她掖了掖薄被。

孟椒對陳霜道:“你繼續去外面盯着。”

“是。”

晚間,門外的鐵甲軍沒再對府裏發動攻擊了,但外面卻傳來厮殺和刀劍相碰的聲音。

有的還想往蕭府裏跑,爬到圍牆上時,被人一箭從後背射進心口,五郎被喊去看,不是鐵甲軍,這人身上的牌子是殿前司的。

他立馬道:“外面打起來了,救兵來了,不要懈怠,今晚輪流守着。”

這一守就是一夜,外面的厮殺聲一直持續到次日天明才停止。

雖然停了,但依舊不敢開門,直到辰時,皇宮那裏傳來九聲喪鐘。

緊接着一道尖銳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陛下宴駕——”

馬蹄和報喪聲劃破靜谧的街道。

不等人通知,所有人都從屋裏出來,蕭府大門打開,全都依次跪在了門口,隔壁幾座宅邸同樣如此。

孟椒和奶娘也抱着孩子出來了,跟在蕭老夫人身後,朝皇宮方向跪拜磕頭。

磕完頭她被陳霜扶着站起來,一擡眼便看到滿地的屍體和血跡,陳霜怕她吓到了,忙拿着帕子想給她擋住。

孟椒搖頭,“已經看到了。”

正在這時候,一匹黑色的馬車朝這邊疾馳過來,近了後,一個熟臉的侍衛從馬上翻身下來,對蕭老夫人行禮道:“老夫人,四爺安好,讓我回來報信。”

蕭老夫人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侍衛特意多看了一眼孟椒和她身側的五郎,然後收回視線,“老夫人,四爺讓我回來說一聲,這幾日外面還是有些亂,讓大家盡量不要出門。”

“好好好。”

人一說完話,轉身就牽起馬繩,又要離開。

五郎急得上前一步,拉住人小聲詢問幾句,那人不知說了什麽,五郎神色微變。

等人離開,蕭老夫人也沒問五郎說了什麽,扶着嬷嬷的手,兩腿打晃回了屋。

不過路上,五郎還是偷偷跟孟椒說了,“登基的是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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