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但去莫複問

第067章 但去莫複問

梁洗聽見喊聲, 病恹恹地擡起頭,瞧見遠處徘徊不散的幾個人影,提了提精神, 用發麻的手臂擡起佩刀,抱進懷裏。

嚴鶴儀嘀咕道:“那幫游俠怎麽還守在此處?不會是專等着我幾人上岸,要将我們圍殺了吧?”

梁洗呼吸間吞吐着團團的霧氣, 眼前已是白花花一片, 站在晃蕩的竹筏上,頭重腳輕,只有嘴上還留着兩分氣力, 極盡真懇深情地道:“乖徒,縱是天塌下來,為師也會頂在你身後。”

嚴鶴儀滿耳朵都是她的算盤聲, 翻着白眼道:“此情此景, 倒是不必再講什麽師徒情誼。”

清溪道長笑了笑, 尚未開口,梁洗扯住他的拂塵, 一本正經地問:“這條尾巴能殺人嗎?”

清溪道長對她的古怪性情不覺冒犯, 慈和笑道:“老道平日慣使的兵器其實是把劍, 不過此番回來, 是為與人講道理,自不好攜利器相見, 于是随手取來拂塵裝裝門面。”

梁洗若有所悟,颔首道:“這東西拿來殺人嫌礙手,抽人巴掌, 确實不錯。”

話談間,竹筏推着水花悠悠靠岸。這附近沒有停泊用的纜樁, 且隔着幾步的距離,四人足下輕功一點,相繼飛身上岸。

四散的人群跟着彙聚過來。

宋知怯個頭小,沖在最前面。她枯黃的頭發上覆着層薄雪,在淺暗的晨光中,有種綿軟柔和的氣質,不那麽張牙舞爪了,像只靈動乖巧的小猴兒,仰着頭問:“師父,你沒受傷吧?我擔心你一晚上了!”

梁洗半身血污,好似是從死人堆裏剛滾出來的,如此顯眼地杵在邊上,沒得來半句關切,酸溜溜地接道:“我受傷了。”

宋知怯充耳不聞,圍着宋回涯轉了一圈,不遺餘力地吹捧道:“太好了師父,我就知道師父是神仙在世,那些土雞瓦狗就算撲騰出個三尺高,也碰不到師父的半片衣角!”

宋回涯輕輕拍落她腦袋上的碎雪,由着她吵鬧,另一手按在冰冷的劍鞘上,餘光不着痕跡地掃了一圈。

四面的游俠小步挪動着靠近,眼神中透露着熱烈的殷切,又帶着唯恐惹她嫌惡的克制與小心,朝她抱拳一禮,恭謹道:“宋大俠,是晚輩蠢笨,賢才奸佞不分,真以為謝仲初有那般過人的膽識,浩然自守、丹心可鑒,還曾對其勇夫之舉敬仰不已、推崇備至。豈料到頭來,馮文那狗賊原是為前輩所誅!謝仲初不過是個誣洿清士,竊君子之名的真小人罷了。”

幾人赧顏道:“今朝窺破謝仲初的真面目,才幡然醒悟,反省自己也不過是下愚之士。前輩不屑虛名,放逸離俗,卻是照見我之卑劣,迷于浮華了。”

“‘不知而自以為知,百禍之宗也。’,蹉跎半生,才學了這淺顯的道理。慚愧。”

宋回涯聽得滿頭霧水,心道馮文又是誰,不動聲色地轉過眼,人群外清溪道長一臉心照不宣的朝她輕笑點頭。

“只是可惜……”為首青年支吾着似有些難以啓齒,“叫謝謙光那賊人逃了。”

宋回涯又是一愣:“謝謙光?”

怎麽她只在木寅山莊過了一夜,竟有種物是人非的錯覺了。

“就是謝仲初的長子。前輩在謝府所殺的那位,不過是個李代桃僵的家仆。”青年側過臉,對着邊上老道微微躬身,才又續道,“清溪道長識破那賊人奸計,讓場中英雄将其拿下,尚未審問清楚緣由,太守便領着一群官兵沖進門來要人。城中百姓亦幫着阻攔,擠擠攘攘占了半條街,叫喊着我等是頑匪,逼迫我等放人。我幾人勢單力薄,又不敢與百姓出手,實在強留不住,只好任其逃脫。”

宋回涯恍然,幾乎都要忘了這條漏網的雜魚。

這群少俠守在岸邊,只是為了與宋回涯告知此事,擔心她無所防備,步了歹人圈套。心意已了,又客套兩句,便禮貌拱手告辭。

濛濛煙霭中,竹筏上橫着根長杆,風波一起,便在碎光粼粼的江河裏,逍遙散漫地朝遠處走去。

鳥是天上魚,船是水中雲。

清冷山水間,片片雪屑自在漂游,幾點黑色的人影聚在孤挺的老樹下,圍着一個熱氣彌漫的火爐席地而坐。

老儒生給梁洗處理着身上傷口,拿匕首細細剮去腐肉,見對方雙目緊閉一聲不吭,同是一幅犟得出奇的死牛脾氣,惱怒之餘頗感無奈,痛心疾首道:“大好一後生,為何要跟着宋回涯水裏來火裏去呢?只為一時心頭快意,弄得這滿身狼狽。”

梁洗皺了皺眉,小聲道:“本是想闖出些名堂,好回去接個人。”

老儒生驚奇:“你家中還有別的親人?”

梁洗感懷舊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老儒生用力一扯布條,勒得對方倒抽一氣,無動于衷地撇下一句:“那更該惜着些你的小命。一群兔崽子。”

他見宋回涯牽着小徒的手朝這邊走來,嘴邊那些罵人的話艱難憋了回去,站起身來,袖口高高卷起,盛出碗滾燙的藥湯。

宋知怯快跑上前,兩手端過,殷勤用麻布墊着,端到宋回涯的手中。

老儒生實在惡心她這番狗腿子的模樣,忍不住噓了一聲。

清溪道長倒是贊揚:“你這徒弟一腔赤誠,倒是不錯。”

宋回涯以為自己聽岔了:“你說誰?我徒弟?”

兩人面面相觑。

須臾,清溪道長挪開眼,若無其事地欣賞着遠處山景。

宋回涯笑說:“看來我這徒弟,如今是改好了。”

宋知怯身弱體寒,哪怕穿了厚重的襖子,還是有些發冷,坐在邊上緊緊偎着她,抱着她的手臂直打哈欠。

梁洗看着這對師徒和睦的融洽場景,目光偏移,譴責地瞥向嚴鶴儀。

嚴鶴儀深有同感,當即開口請求:“宋回涯,不然你收我做徒弟吧。”

梁洗鄙夷一聲:“啧。”

宋回涯沒有理會,專注地喝手中那碗濃得發苦的藥湯。

老儒生從包袱裏翻出些點心,餓了一天的幾人紛紛上前取用。

嚴鶴儀手中抓着把蒲扇,走到宋回涯身側,一個勁地勸說:“宋大女俠,你若是肯收我為徒,我直接将那輛馬車送你。這等寒苦天氣,坐馬車可得比坐驢車舒服上百倍。你也不需你教我什麽,絕對是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宋回涯對其投去平靜目光,仍不搭腔,只接過他手中的蒲扇。

嚴鶴儀欣喜若狂:“你這是答應了?”

宋知怯從後面冒出來,在他耳邊無情地說:“我師父是讓你去一邊兒涼快去,少做白日夢。”

嚴鶴儀憤懑不平,反手将宋知怯推遠了些,抗議道:“你連她都肯收,為何不能收我做徒弟?”

宋知怯登時跳腳,龇牙咧嘴地叫罵:“我怎麽啦?你這厮自己不行!拉我下水做什麽?!”

梁洗在旁譏笑:“呵。”

嚴鶴儀東扯葫蘆西扯瓢地胡講,激得宋知怯哇哇吵嚷不停。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轉了一圈,發覺周圍人都不當真,懷疑嚴鶴儀是在故意逗着她玩兒,繃着臉說:“你真想做我師父的徒弟啊?”

“你這臭丫頭,攢了八輩子的狗屎運,還問別人羨不羨慕?”嚴鶴儀似真似假地說,“江湖中學劍之人比比皆是,往常無人敢說自己是天下第一。唯獨你師父橫空出世後,殺得整個武林再無人敢吹噓自己的劍術。這樣絕頂的高手,若有機會,有幾個不想當真?”

宋知怯瞄了邊上一眼,聲音低了點:“你師父不厲害嗎?”

嚴鶴儀嘆息道:“她還差着道兒呢。”

宋知怯驕傲地挺起腰板。

“若要論刀法中的高手,北屠當算一個。他年輕時随意提着把廢鐵就奔上戰場,一路過關斬将,奪人兵刃。後來搶來把神兵,融成一把環首刀。”嚴鶴儀說起這些江湖轶事如數家珍,神采奕奕,充滿神往,“世人都想給那把刀起個名字,誅胡?屠胡?北屠?叫到後來,北屠即指人,也指刀了。就像你師父,回涯是她的劍,也是她的名。”

梁洗垂眸望向手中刀,深情款款地念道:“梁洗刀。”

嚴鶴儀勃然大怒:“這是我嚴家的傳世刀!”

清溪道長朗聲大笑。

古樹遮蔽外的枯草上,慢慢積了層柔軟的雪子。

漸寬的天地間,一輛馬車從雪景外破風駛來。

駕車的武者翻身下車,黑色布鞋停在一丈外,彎下腰行禮。

“宋門主。”那青年敬順低頭,說道,“我家郎君請門主上車一敘。”

老儒生面色古怪,與清溪道長對視一眼,放下手中陶碗。

宋回涯慢條斯理地擦幹淨手,拍了下徒弟的後背,示意她安心等候,緩步走上馬車。

布簾掀起,暖風一霎湧出,香氣浮動,連成銀線的茶水傾倒入杯中。

換下先前那身雜役粗服的青年,此時一身錦衣,豐神俊朗,光彩之下,看起來更像是個衣冠楚楚的敗類了。

宋回涯見過許多人,果不然只有他會叫自己“宋門主”。

宋回涯坐到幾案對面,彎腰擦了擦鞋上沾着的泥點,兩指将面前的杯盞推了回去。

高觀啓拍着手誇張道:“宋門主這樣大的本事,也需畏我如豺狼嗎?”

宋回涯懷中抱着劍,靠在車壁上,只淡淡地笑。

高觀啓傷心道:“真是無情啊,宋回涯。我待你真心一片,你對我百般猜疑。”

他右手端起桌上那杯茶,抿了一口,見宋回涯始終不為所動,方意興闌珊地從袖口抽出一封信件,在指尖翻轉着,意味深長地道:“宋回涯,你又欠了我一個人情。”

宋回涯盯着那封信,眼角不自覺抽搐了下,猜到是謝仲初臨死前提到的那封告密信件。

高觀啓已随手将東西扔進一旁的香爐。

燃燒的紙張冒出嗆人的白煙,高觀啓坐得近,忍了會兒沒崩住,悶聲咳嗽起來,揮着手想要散開煙氣。

宋回涯無語地擡起劍,用劍柄頂開身後車窗。

冷風從一線縫隙裏吹進來,等到信紙燃燒殆盡,車廂內還是有種刺鼻的焦味。

宋回涯嘲弄道:“你是怕我覺得無聊,來給我添些笑話?”

高觀啓讪讪道:“你還會覺得無聊?殺一個謝仲初,非要弄得人盡皆知。我本想好意替你遮掩,看來你是不願承我的情。”

宋回涯又不說話了。

高觀啓對她這冷淡高深的态度看得火冒三丈,沒好氣地道:“木寅山莊的那筆錢,我勸你暫且不要動。你們運不出去。即便運出去了,也用不了。”

宋回涯問:“你說了算?”

高觀啓自嘲笑道:“畢竟這世間最大的賊,不就是我高家嗎?”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