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藍河分外羞惱,擡手想推開葉修:“別亂喊!”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不能睡完就不認人啊。”葉修笑嘻嘻地丢開薄毯,抱起他走到浴桶邊,伸手試完水溫才把他放進去,替他仔細揉搓起來。藍河低着頭一語不發,葉修無意間碰到了他腿間磨出的紅痕,惹得他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要不要我去給你拿藥抹一抹?”葉修關切地問。

藍河搖搖頭,扒着浴桶邊緣想站起來,卻又碰到了葉修的胳膊,再想躲開,卻腳下一滑,跌在了葉修的懷裏。藍河只覺得全程都有東西在心腔裏蠢蠢欲動,不自覺又有淚水滴下來。

葉修微微低下頭,把下巴抵在了藍河的頭頂,擡起手替他擦掉眼淚:“敢做不敢當嗎?你在害怕什麽?”

藍河哽咽着搖頭。他是決計不可能把蠱毒這事給說出來的。

葉修扳過了他的臉,輕柔地在他的唇上落了一吻:“好了別怕,有我在,出什麽事我來擔着。”他把藍河抱出了浴桶,擦幹全身,給自己也清洗了一番,出門去了。不一會兒,他又拿着一罐膏藥回來了,囑咐藍河分開腿。

“不用不用,很快就好了……”藍河羞得不肯就範。

“乖,聽話。要不然走路會不舒服。”葉修好言相勸,藍河只好照辦,但還是捂着自己的眼,從指縫裏看見葉修耐心地給他塗抹着那兩處紅痕,修長漂亮的手指在他的肌膚上來回揉捏,藍河竟隐隐覺得下腹又有一點火燒的感覺。

待藍河穿好衣服下樓去吃飯,卻發現一席上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頓時有點窘,倒是葉修大大咧咧地招呼大家吃他昨晚做的菜:“給你們一個機會品嘗一下我的手藝。都不用跟我客氣啊!”

陳果白了他一眼,拿起公筷給藍河夾了一大堆菜:“多吃點,全從他賬上扣,你不用管。”

藍河只得吶吶地吃菜,耳邊聽到唐柔捂嘴偷笑的聲音。

吃過飯,葉修說要出門打獵,叫藍河歇着。藍河點頭應允,剛走到二樓,又被安文逸攔住了。

“這是什麽?”藍河看着手裏被塞的薄薄小冊子,有些詫異地随手一翻,發覺裏面是一些圖文解說之後,臉刷的紅了,“給我這個做什麽?”

“必要的準備還是得有的,不然是害人害己。我可不想給你們收拾爛攤子。”安文逸說完,就沒事人一樣離開了,留下藍河拿着那個冊子呆若木雞。

結果最後藍河的選擇是,仔細看完之後,把冊子拿到後院燒掉了,這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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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那邊則被蘇沐橙逮了個正着:“你今天遲到了啊。瞧着是有什麽喜事?”

“也不完全算吧?”葉修煞有介事地思忖了一下。

“好事未成?”蘇沐橙狡黠地扛起火铳瞄準了他,“從實招來!不然上刑伺候!”

“行了,別鬧。不會少你那杯小姑子酒的。”葉修擡手把火铳的膛口挪了個方向,招呼她跟上,“說起來,最近還有個麻煩。”

“什麽麻煩?”

“瞧,這不就是嗎?說來就來!”葉修話音剛落,已是把煙槍掣入手中,随着“啪嗒”的機關響聲,煙槍杆上彈出了一圈螺紋鋸齒,掃蕩過去立即就打落了一連串的鐵蒺藜。

再瞧前面的樹上,站着一個渾身包得黑不溜秋的蒙面人,手裏匕首、鎖鏈等物一應俱全。

“就是這個開鐵匠鋪的,前天晚上爬我窗子。”葉修沖蘇沐橙解釋道。

“你沒帶那把鐵傘?”蒙面人卻開口了,感覺也不過是個小青年。

葉修把煙槍舉到了嘴邊又是一吸:“怎麽?你惦記的不是我這百萬兩?”

“無可奉告!”蒙面人一個後空翻縱入了林子裏,消失不見。

“看來是沖着千機傘來的。”蘇沐橙若有所思地說,“江湖人知道它千機百變,不過沒聽說有懸賞啊。這人莫非不知道你被懸賞了百萬兩?”

“我看多半是黑市上尋來的殺手,而且是嘉世那邊。”葉修把煙槍挂回了腰帶上,拍了拍衣襟上的煙灰,“走吧,先把大陣補補。”

“那得快點!”蘇沐橙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這麽一來,興欣衆人就不動聲色地默認了藍河的身份,尤其是陳果,看葉修的眼神總有點恨鐵不成鋼,搞得葉修有點摸不着頭腦:“我又做什麽了我?”

陳果:“你還回你那屋子?”

葉修:“您吩咐,我聽,我聽。”

陳果:“藍小哥的屋子我給你加了床被子。還不快去!”

于是葉修推門而入的時候,就看到藍河對着多出來的一床被子在發呆。

其實興欣衆人眼裏他們是這般那般,但實際上二人相處的時候總有些奇怪。葉修每每想問藍河當時說的“身不由己”是何意,但看見藍河忐忑小心的眼神又只好閉了嘴。葉修每次抱他的時候,藍河都下意識地一縮,到了半夜卻無意識地滾進了葉修的懷裏。如此一來,葉修的話也只好填在肚子裏了。他想藍河大概是害羞吧,等過一段時間适應了就好了。于是葉修睡覺的時候就很安分地摟着藍河的腰,別的什麽也不做。倒是藍河愈發覺得心中焦躁。他一邊想遠離葉修、逃避葉修、拒絕葉修,卻發現自己深陷其中,總忍不住去觀察葉修的每個表情,去在意他說的每一句話,去擔心他的每一次出門。

葉修提出讓藍河跟随他們一同去打獵,發現藍河在記錄戰利品、處理現場痕跡、安排分工放哨方面十分在行。包子都已經開始天天攬着他肩膀喊“嫂夫人”了。

而藍河也發現,葉修經常辛辛苦苦地在林子外圍轉,是在布一個很大的八卦陣,不禁有些警覺起來:“這是要做什麽?”

“請君入甕的。”葉修神秘兮兮地說。蘇沐橙在旁邊笑得可歡了,簪子上的銀鈴發出了清越的低鳴。

藍河懵懵懂懂,在心裏暗暗記下。此時離武林大會還有不足半月,這次由嘉世教主辦,于是不少門派在這個時間都已趕往了杭城附近,有的住客棧,有的直接在荒野歇息。像霸圖門、藍溪閣、輪回宗,都已經趕了過來,更別說早就過來轉悠的中草堂了。

那個蒙面人依然常常出現,發現葉修帶了千機傘出門,便千方百計來奪,甚至又去客棧鬧了幾回。陳果很惱火,給葉修下了條狠令:“速度把他抓回來給我刷碗!”

葉修自然“不敢怠慢”,竟是親自去找了中草堂,又去找了霸圖門、藍溪閣、輪回宗,拜托他們見到那個蒙面人就追殺一番。藍河默默蒙了半邊臉跟在一旁,竟發覺這四家對葉修都是一邊戒備一邊又十分信任的模樣,心裏也是一陣溫熱。

“藍——”黃少天剛開口就被喻文州不動聲色地擰了一下,急忙改口道,“難得見你一回啊。”

葉修笑了笑,看了喻文州一眼:“也就半年吧?劍聖的記性怎麽變差了?”

黃少天氣得翻白眼瞪他,一邊用口型比劃:“你別坑我了行不行?我上回有多慘你知不知道?我可是三天三夜……”話未說完,喻文州就摸了摸黃少天的頭,笑着說:“走吧,該回去了。”

炸毛的黃少天立即就安靜了下來,乖乖地跟着喻文州走了。韓文清朝他們的背影看了一眼,皺了皺眉。

葉修便也抱了抱拳,與藍河一起走了,沒出三步,也伸手去摸藍河的頭,故意去撥弄小劍客束起的長發。韓文清見了此情此景,眉尖都蹙到了一起。

江波濤見狀,也打算告辭,回頭一看,卻見周澤楷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樹下撿了一只白兔,正在安安靜靜地給兔子捋毛,急忙拽着他走了,周澤楷還歉意地沖韓文清等人笑了笑。

韓文清的臉又黑了一度:“現在什麽時候了?”

張新傑答道:“快七月了。”

韓文清冷哼一聲:“這些人一個兩個都過得跟春天似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張新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才開口道:“門主,你要是也想被摸頭,就直說。”

韓文清的臉頓時黑成了鍋底:“不可理喻!”說罷就甩袖走人了。

站在不遠處的宋奇英偷偷搗了一下秦牧雲的胳膊:“秦師兄,副門主剛才說什麽呢?”

張佳樂突然從樹上跳了下來:“我知道我知道!我聽見了!他剛才說——”話音未落,就有一塊燒餅飛過來堵住了他的嘴,一個穿得像書生的人走了過來,正是林敬言:“我勸你消停點。”

張佳樂嗚嗚地嚼着燒餅,擺擺手作罷。

就這樣,那個被追殺了無數次的蒙面人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源頭。當他想離開這片地域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迷路了,無論如何都出不了林子。這一天,眼見着他又要被興欣衆人追上了,急忙抓住樹枝蕩了幾蕩,逃得遠遠的。沒想到剛轉過一片樹木,他又見到了興欣堆裏那個使火铳的蒙面女子。蒙面人感覺很少見到她出手,心想大概不是什麽高手,竟還主動靠近了些,從她上方的樹頂躍過,甚至還想取下她的碧玉簪。

不料蒙面人一個轉身,那女子就不見了,再一回頭,她出現在了對面的那棵樹上,隔着面紗也能從那雙靈動的眸子看出來是個傾城美人。她笑意盈盈地說:“你是在找我嗎?”

蒙面人愣了一下,還沒答話,就見對面的美人手裏火铳一擡,一炮把他轟了個半死,跌到了樹下,半天動彈不得。

待到這蒙面人被綁回了興欣客棧,他們才知道這人叫莫凡,是嘉世從黑市聘請的殺手,想奪走葉修的千機傘,好讓他無法參加武林大會。

“哼,虧他們還知道弄不死你。”陳果沖葉修翻了個白眼。

葉修哭笑不得:“你這可真不像誇我的表情。”

“說好的幫我要個沐沐的題字呢?我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就想要個興欣客棧的題字,你說你給我弄哪兒去了?”陳果叉着腰說。

“別急別急,很快就會有的。”葉修服軟道,接着轉向了莫凡,笑着支起了下巴,“我說,你要不要加入我們興欣?”

“如果不呢?”莫凡反問道。

包子立即興奮地跳出來:“殺無赦!”

“太便宜他了!非得叫他給我刷一年的碗!上回房頂捅的窟窿還沒補呢!”陳果沒好氣地說。

“所以,怎麽樣?”葉修笑得像只狐貍。

“我……我加入。”莫凡只得低下了頭。

“那也得刷碗!”就在喬一帆解繩子的時候,陳果又強調了一遍。

莫凡險些一個趔趄跌到桌子底下去。

晚上,他被安排了一間空房。就在他要進門之時,藍河卻偷偷把他拽到了角落裏:“你上回有沒有看見我的錦囊?”

“錦囊?什麽錦囊?”莫凡詫異地問。

“就……就當時你劃到了我脖子上,然後掉了……想問問你有沒有拾到。”藍河小聲說。

莫凡沉吟了一下:“這個還真沒有。”說罷就進了房間。

藍河的心一下子又懸了起來。他之前又偷偷進了葉修那間房,可床底下、地板縫裏都沒有,頓時十分絕望。如果真的被葉修拾到了,那麽自己會被——

“小藍?”耳邊忽然聽見葉修的呼喚聲,接着藍河就感覺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耳邊也撲來一股熱息,“怎麽站在這兒?是要找他打架嗎?”

“沒,就過來打個招呼。”藍河低聲說,一邊把自己的雙手覆到了葉修的手上,避免下意識又撒謊握拳。

“不用擔心,他那個人不會再來傷害我們了。”葉修溫聲軟語地說。

“葉修,”藍河突然喊了他的名字,“你對誰都這麽信任的嗎?”

葉修一愣。他察覺到藍河的聲音略有嘶啞,不禁把他抱得更緊了:“你怎麽突然這麽問?”

“我聽說,你上一次是被劉皓诓過去的,你信了他;陳姐願意收留你,你信了她;小安是你從霸圖诓來的,霸圖和嘉世是老冤家,你信了他;莫凡半個月前還要殺你,現在說加入興欣,你也信了他;我呢?我這樣的人,你也信嗎?”

“給我一個不信你的理由。”葉修的語氣安然恬淡。

藍河沉默了,心腔裏只覺得撲騰得愈來愈快,到最後才沙啞地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看你就是操心太多。不如把客棧的事情放一放,歇個幾天……”葉修拉着他往房間走,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藍河不禁又想起了黃少天上次差點喊破他身份的事,情緒愈發低落,卻忽然覺得身子一輕,原來是被葉修抱了起來。

“你做什麽!”藍河掙紮着要下去,葉修卻抱着他走到窗邊,踩着窗沿身子一騰,就躍上了屋頂。藍河剛想說話,就被夏夜美麗夢幻的星空給吸引了注意力。

“美嗎?”葉修坐下來,讓藍河躺在他的胸前,指着天上的星星一一和他說二十八星宿,忽然有流光劃過,急忙招呼道,“看那顆流星,是司命主運的,快許願!”

藍河一怔,咬了咬唇,望着流星從天穹劃過,留下壯麗的一筆。

“別瞎想。我信誰都不會不信你。”葉修把外袍給他披上,一邊揚了揚眉梢。

藍河無言。

葉修,我許的願,是你今生今世命中有喜、逢兇化吉,還有,不要信我。

“武林大會的時候,你別亂跑啊。杭城那邊有很多小吃,我會帶你去一家一家吃個遍……”葉修望着星空,輕聲低語,不想藍河竟已在他的懷裏睡着了,不禁又有笑意漾開在嘴角。

天空又有華光閃過,葉修也虔誠地雙手合十道:“願你今生今世安平無憂、永遠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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