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藍河急了,剛要站起來,這才察覺到腰身酸痛,不禁呆住了——昨晚的不是夢,今天的也不是夢。

所以葉修到底在搞什麽幺蛾子啊!

他擡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錦囊,鼓鼓的,想必裏面的東西是已經被看過了吧,又想起剛才車夫說葉修要送他回溪山城,再想想自己昏迷的時候定是已經被老閣主見過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也肯定被葉修知曉得一清二楚的了。

可現在該做的事都已經做過了,還把他送回去是幹嘛?說好的不會再丢下他呢?

呵,男人!

藍河正腹诽着,就聽車轱辘“嘎吱”了一聲,馬車停了下來。車夫掀起簾子一角,一臉歉意地說:“客官,前面這路塌了,過不去,您看……”

藍河冷哼了一聲:“還能怎麽走?”

車夫讪讪地縮了縮脖子:“得回蕭山城,換一條官道。”

藍河眼睛一亮:“他付了你多少銀子?”

“可多了,把客官你從溪山城再拉回來一趟都夠了!”

“那好,不必送我那麽遠了。現在原路返回!”藍河斬釘截鐵地說。

車夫得令,立馬樂滋滋地調轉馬頭,朝來路甩起了鞭子。

藍河就在晃晃悠悠的車廂裏閉目冥神,腦海裏卻總也甩不開葉修的臉。他忽然記起來那天晚上一起吃的蜂晶,味道真的是回味無窮。結果第二天等包子把蜂晶取回來的時候,陳果發現了蜂晶上的缺口。那時葉修還打趣道“是被哪只小老鼠偷吃了吧”。

“嘁,就知道拿我尋開心。”藍河撇撇嘴,突然覺得馬車往旁邊猛地一傾,又停了下來。原來已是到了蕭山城外的一條官道,車夫正打算拐個彎進城,卻差點被另一輛迎面而來的華麗馬車給撞了個趔趄,車夫急忙扯了扯缰繩把馬兒往旁邊挪了挪,嘴裏罵罵咧咧了幾句。

藍河好奇,便挑開窗簾看了一眼,沒想到那疾馳而過的馬車的窗簾恰好被風掀起了一個角,裏面歪着頭閉着眼的人竟是那樣的熟悉!

是葉修!而且他的嘴上還綁着一條白綢,臉色發青,看樣子是被弄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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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藍河回過神來,那架馬車早已變成了遠處的一個小黑點,眼見着是朝杭城的方向去了。

藍河咬咬牙,吩咐車夫速速送他進城。他剛在興欣客棧的門口下車,就察覺到了不對勁——正是傍晚的飯點時候,興欣客棧卻大門緊閉,沒有營業。他問了旁邊看熱鬧的百姓幾句,原來午時正吃飯的時候,後院刮起了一陣黑風,客人們都吓跑了,興欣衆人去察看情況的時候,黑風卻越刮越大,現在整個客棧裏頭都烏壓壓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人影,連官府的衙役也不敢靠近。

“這都快三個時辰了也沒見有人出來……”一個看熱鬧的老伯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

藍河的心頓時一提——難道是有人為了綁架葉修而把其他人都毒倒了嗎?

他小心翼翼地繞着客棧走了一圈,突然察覺了什麽,口中忍不住念叨了起來:“……左震右兌,上離下坎……還有半句是什麽來着?”

他依稀記得,自己從記事起就被父親帶着學了劍法和陣法的一點皮毛。記憶裏的父親握着他的小手,舉着一柄小巧的桃木劍,在地上的沙盤裏劃拉着,而母親則抱着一只貓咪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倆。而他能想起來的,就是父親教他的那一串口訣,據說是父親供職的那個大戶人家所特有的陣法體系。

穿透時光的薄塵,當他再次回憶起那串口訣之時,只覺眼前的客棧成了一個巨大的沙盤,似乎有很多蒙着迷霧的地方都明了了起來。藍河不假思索地上前去挪開了這塊石頭、那條長凳,諸如此類的小物件一動,幾乎壓到窗戶上的黑氣就慢慢地淡了下去。藍河繞到了後院,仔細地盯着那一個土坑周圍,卻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最後半句,索性拔出長劍往坑中一戳,只聽一聲凄厲的尖嘯,黑氣徹底散盡了。藍河伸頭一看,坑裏有只長着蠍子尾巴和蜈蚣腳的鲶魚,不禁一陣反胃,急忙拔出劍在泥地上來回擦了許多遍才收劍入鞘。

接着他就撞開了後院的門,進了堂屋,只見興欣諸人都橫七豎八地倒在了地上,急忙先去搖醒了安文逸。

“葉修被綁架了?”安文逸也是吃了一驚,不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當務之急先把大家給救起來,不然……”他說着竟是咳出了一口黑血。

“你這是怎麽了?”藍河吓了一跳,扶着他慢慢坐下,“陣法不是已經破了嗎?”

“陣法裏混了蠱氣,我們都中毒了。”安文逸解釋道。他強撐着上了二樓,讓藍河幫忙把大家都拖到二樓的走廊上擺成了一排,他自己則在屋裏叮叮哐哐地配藥。

“還好,勉強夠用。”安文逸舒了口氣,吩咐藍河把配好的藥汁倒進了酒壺裏,給地上諸人一一喂下。

“不出一個時辰大家就能醒過來了,到時候再來商議吧。”安文逸揉了揉心口,“真是沒想到你還會回來。不過這次事情大概兇險得很,你還是別摻和了——”

“為什麽?”安文逸話未說完就被藍河打斷了。小劍客的胸膛一起一伏,雙眼都紅了:“現在他生死未蔔,你們都去不了,我若不去他該怎麽辦?不錯,我來的時候是居心叵測,可他也救了我三次。哪怕是出于這個理由,我都不能丢下他不管!”

安文逸嘆了口氣,扶着牆坐了下去:“他根本沒想着要你替他賣命,是你想多了。他讓你喚他‘恩公’,也都是逗你玩的。葉修這十幾年來幫人無數,可從來也沒計較過有什麽回報。恩将仇報的事他也都忍了。他大概從來都懶得以誰的恩公的身份而自居吧。這次的事情還沒搞清楚對方的實力,你若是出了什麽差錯……”

藍河深吸一口氣,左手抓緊了劍鞘:“是,不錯,我不過是個藍溪閣的外門弟子,我沒那麽大本事。可大不了,我還有一條命!”說罷,他轉身就朝外跑。

安文逸一怔,目光軟了下去。他瞥見藍河右手上沾着的一攤黑血,急忙喊住了他,叫他把藥喝了:“你也沾了些蠱氣。把這喝了,快走吧。”

藍河愣住了:“這不是最後一碗藥嗎?我喝了那你怎麽辦?”

“我是郎中,又不打打殺殺的,多挨一會兒也無妨。”安文逸笑了笑,“你多保重,量力而行。”

藍河接過藥碗一飲而盡,還給了安文逸,目光灼灼:“多謝!”

望着藍河飛奔而去的身影,安文逸的眼神飄忽了一會兒,又咳了幾口黑血,喃喃地念了一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真是……”

藍河出了客棧,雇了一匹快馬。他開始慶幸葉修往他的衣兜裏塞了不少銀子,現在倒是派上了用場。等他跑到杭城門口,那匹馬已經口吐白沫了。

雖然不知道在哪裏,但藍河直覺認為應該就在嘉印山,便毫不猶豫地朝那邊去了。凹谷裏一個人影也沒有。自從接連兩次出了妖獸破印的這種大陣仗,百姓們都躲得遠遠的了,不敢再靠近半步。藍河在嘉印山下四處琢磨,突然又看到了他十分熟悉的那種陣法的痕跡,便小心翼翼地動了幾個地方,果然在石壁上出現了一個矮小的門。藍河彎腰進去,越走越深,不禁暗暗感嘆這嘉印山的山腹裏竟然別有洞天。

漸漸地有碗盞的叮咚聲傳來。藍河蹑手蹑腳地靠近,才發現這個小洞通往了一個大廳。他借着黑暗悄悄鑽出來,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這石窟特別大,離他四五丈遠的地方圍成了環形的席位,中央圈出了很大的一塊圓形空地,空地的中央是一個圓形的石臺。站在石臺旁的那個人他不認識,可那周身的氣度怎麽看也不像是個普通人,更何況他還正與周圍坐着的那些大神談笑風生。

可不就是大神嗎!那坐的可都是封神榜上的人物和各個小門小派的大當家!

不斷有侍女身子婀娜地從另一邊的小門進來,往桌上放下美酒、佳肴與果盤,可這些人都很“矜持”地根本不動筷子。

“陶大祭司,傳密信召集我等前來,就是為了擺這鴻門宴麽?”當先開口的那人竟是張新傑。

“張副門主說笑了。自然是有一樁買賣要做。”沒想到站在石臺旁的人就是嘉世教消失了很久的大祭司陶軒!

“沾了一身銅臭,還算什麽江湖中人?”韓文清冷哼了一聲,不耐煩地說。

“葉秋是走了,可你拿着武林盟主的令牌來喊人,未免太不合規矩了吧?”這次開口的是張佳樂。

結果聽到盧瀚文小聲說了一句“原來霸圖的人話也多”,喻文州不禁莞爾,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也開口道:“不知陶大祭司有什麽要事需要同我等商量,不如開門見山地說了罷了。”

原來黃少天沒有來啊,不知道他的傷好了沒有。藍河正思忖着要不要靠近些,就聽陶軒又是朗聲大笑,接着在石臺上一按,中央裂開了一條縫,裏面出現了一個靜靜躺着的人,渾身仿佛被繞線軸一樣地被綁在了升到半空中的石板上,那眉目可不就是葉修嗎?

旁邊的樓冠寧還在哆嗦,陶軒就又從袖中取出了一本線裝的古籍,一字一頓地說:“此乃苗疆蠱毒秘法。若是諸位肯同我一起手刃這反賊葉秋——無需用力,一人一刀即可,我便将此秘法獻給諸位,并同諸位共享我朝的萬裏江山;若是——”

“若是不肯呢?”楚雲秀秀眉一挑。

“那就只能送各位一杯罰酒了!”

陶軒話音剛落,這石窟的天頂四壁就出現了一大堆藍河今日看到的那種蠱妖——長着蠍子尾巴和蜈蚣腳的鲶魚,悉悉索索地聚攏了過來,噴吐着壁虎一般的舌頭。

藍河望着中央那劍拔弩張的氣氛,情知正是騎虎難下的時候,便靠着牆壁偷偷朝裏挪動。他心想,只要把葉修給護着了,那麽其他人動手也就沒那麽多顧忌了。沒想到他剛踏出三步就覺腳背一痛,低頭一看,又一只奇形怪狀的妖獸出現在了視野裏,随後就是腦後一悶棍,失去了知覺。

“報告!抓到一個……”

藍河後面的都聽不見了。等他醒來後,發現自己被吊在了一個木頭架子上,渾身癱軟無力,而一旁和自己遙遙對望的正是葉修。他似乎已經醒了,但是嘴裏被勒了一條白布,說不出話來。藍河擡起眼皮看了看四周,那些高手們個個手裏拿着武器,卻沒有一個人輕舉妄動。再一看腳下,藍河頓時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這可不就是剛才那個石臺的方位嗎?下面居然是一個幽深的水池,依稀能看見有十多條豬婆龍在游來游去。藍河僵硬地擡起脖子,這才發覺,自己和葉修之間的木頭架子是個機關軸,只要有其中一個人被帶走,另一個人無疑就會掉進這個池子裏,成為豬婆龍的夜宵。

就在藍河渾身起了一層冷汗之時,忽然見那群高手讓出了一條道,有個扛着傘的人正快步走來,然後在人群前面停下了腳步——赫然也是葉修!

藍河一時沒反應過來,正想開口呼喊,就聽見陶軒皮笑肉不笑地開了口:“想好了沒有?”

“——要夫人,還是要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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