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始皇崽崽尚小,挼一把

第7章  始皇崽崽尚小,挼一把。

趙琨順着樹幹溜下去,附在趙政的耳邊,放輕聲音說:“熊世子又帶着人毆打同窗,成蟜也在,還拍手笑呢。”

他其實夠不到趙政的耳朵,然而朝夕相處了四十多天,已經形成默契,趙政自然地半低着頭配合他的動作,跟他咬耳朵說悄悄話,“熊世子喚祖母太後一聲姑姑,在宮裏可比咱們有臉面多了。不要管閑事,咱們讨不了好。”

這話倒也沒錯,一旦鬧起來,華陽太後必定偏向成蟜和熊柏。秦王子楚并不管這些小事,一般情況下,他也不會過問宮中的瑣事。

趙琨握拳,指甲微微刺痛了掌心,黯然地跟着趙政往前走。

宮牆的另一面,慘叫聲漸漸虛弱,已經帶着幾分絕望的意味,但拳腳擊打身體的動靜仍然一聲聲一下下地折磨着趙琨。聽起來當真是毫無顧忌,根本不怕打死人。

不行,他做不到裝聾作啞,假裝無事發生,看見了就是看見了!

趙琨毅然轉身,發現趙政也幾乎同一時間停下腳步,調轉方向,視線相對的瞬間,無需再多說什麽,他們都明白了對方的決定。

望着趙琨那微微泛紅的眼尾,趙政嘆氣,用一種不符合他年齡的口吻說:“我就知道叔父過不去心裏這道坎,走,今日就陪叔父書生意氣一回,‘雖千萬人吾往矣!’跟他們拼了,大不了挨罰。”

趙琨一把拉住大侄子,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分頭行動。你去請王先生救人,我來拖延時間。放心,母後不會重罰我的,一會兒你別露面。”

他獻給子楚的種田書,治粟內使(九卿之一,掌管全國糧食)看了都說好。子楚已經派人幫助趙琨在他的封地鎬池開荒三千畝,加上原本就有的七百畝上好的水澆田,趙琨已經成為超級農場主。冬天的時候,耕地全部深翻過一遍,上了适量酵熟的羊糞,就等着他去主持春耕事宜。不看僧面看佛面,華陽太後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把他怎麽樣的。

畢竟耕、戰都是一等一的國家大事,耽誤不得。秦國百姓有兩套晉升途徑——一、軍功封爵。二、農耕封爵。誰能生産更多、足夠多的糧食交給官府,也能封爵。

趙琨像只小猴子一般順着歪脖子的梅花樹爬到了高高的宮牆上,随手折下一枝梅花,朝熊柏丢過去。

熊柏被花枝打了頭,擡眼看見趙琨騎坐在牆頭,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們,笑吟吟地折了一枝梅花,假裝又要往熊柏的頭上扔,還一本正經地說:“今日請熊世子賞花。公子成蟜要不要一起?”

成蟜愕然道:“才不要!”

他被騙好幾次了,有點應激反應,下意識就想避開。等看清楚只有趙琨一個人,王博士不在,就撿起地上的花枝,朝趙琨扔過去。然而花枝這種東西,從下往上扔阻力大,費勁不說,還扔不高。根本沒打到趙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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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柏火冒三丈,丢開蜷縮在地上的小孩,一個箭步竄到牆根下,瞪着眼道:“鎬池君,你再砸我一下試試?要你好看!”

“試試就試試。從未聽過這樣的要求,我決定滿足你,不用謝。”

趙琨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揪下一個花苞,扔在熊柏的臉上。那位緊緊縮成一團的同學也不知道情況怎麽樣,仍然躺在地上,似乎一下子站不起來。他的頭發被扯散了,亂糟糟地遮住了小半張臉,一只黑漆漆的眼珠凝視着趙琨,一眨不眨。

趙琨很是焦急,用口型說:跑啊!

熊柏氣得七竅生煙,擡手指向趙琨,低吼一聲:“捉住他!”

幾個小跟班沖上前,仰頭望着遠遠超過他們身高的宮牆,不知所措。就算把大人(爸爸)喊來,好像也夠不到趙琨。

其中一個小跟班說:“鎬池君,你下來!”

趙琨對他們做了一個鬼臉,優哉游哉道:“有本事你們上來啊!”

話音未落,只見另一個小跟班從芍藥花圃中抽出一根又粗又長又直的木棍,揮了兩下,呼呼帶風。

成蟜蹲在芍藥花圃邊上挖了挖,撬起一塊松動的地磚,雙手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将刻着吉祥話“千秋無期”的赭紅色土磚塞進熊柏的手中,亢奮地提議:“用這個砸他。”

趙琨:“……”

他單手在牆頭一撐,順勢站起來,溜了,溜了,這群可怕的小惡霸,這可是秦漢時期的實心方磚!超級結實。這一磚頭要是砸中要害,他人就沒了。一旦磚頭棍棒齊上,少說也得傷筋動骨。

趙琨張開雙臂,保持平衡,順着宮牆跑得飛快。曾經的校霸也不是白給的,哪怕他心中急急如喪家之犬,看起來照樣十分淡定,跑酷的姿勢潇灑帥氣,頗有幾分飛檐走壁的視覺效果。

熊柏猛地用力抛出磚頭,被趙琨側身躲開。只聽“哐當”一聲,赭紅色的方磚落在宮牆的另一側,撞斷了一根樹枝,又将地面砸出一個小坑。

王绾被趙政喊出來,急匆匆趕到的時候,只見趙琨已經跑到一整面宮牆的盡頭,他淩空一躍,上了房頂。每一步都伴随着踩裂屋瓦的聲音。王绾十分憂心他的腳。如果鞋底子薄一些,很容易就被碎瓦片紮透。

成蟜和另外七八個孩童在下方,一邊追着趙琨跑,一邊揮舞着手中的柳條、棍子、小木劍,口中咋咋呼呼地亂叫一氣。

熊柏正在爬牆,蹭得灰頭土臉,活像一只小花貓。他好不容易爬上去,抓起一塊尖利的碎瓦片就狠狠地丢向趙琨。

“咻!呯!”

趙琨被砸中膝窩(腘窩),當即抱着腿蹲下,看上去很痛的模樣。

王绾暴喝一聲:“熊柏!”

剛爬上宮牆的熊柏一個沒穩住,一腳踩空,“吧唧”一聲挂在牆頭,大半個身體懸空,差一點就掉下去。他緊緊地攀着牆壁,驚魂未定地尖叫起來:“啊啊啊!天吶,先生救我!”

王绾大步走過去,先将熊柏接住,放在地上。又擔憂地看向趙琨,對宮廷郎衛吩咐道:“快,去搬一架梯子過來!還有,鎬池君傷到腿了,替他請個侍醫。”

趙琨還是痛得厲害,他松開按在膝窩上的手,發現掌心染了一點淡紅的血跡,原來碎瓦片鋒利,居然紮破了皮膚,好在傷口不大,出血量很少。

他緩緩地坐在屋檐上,疼得微微抽着氣,對王绾說:“王先生,明華殿前方的芍藥花圃邊上還有一個同窗,他被熊柏打得都不動了!先救人!”

王绾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也顧不得那些繁文缛節,撩起拖在地上的官袍下擺,一溜小跑。然後,他在花圃邊上撿到了一個滿身腳印和傷痕、氣息奄奄的小孩。

這孩子的皮膚青一塊、紫一塊,衣衫淩亂有血跡、頭發更髒更亂,臉上還沾着泥土,根本看不出是誰。

王绾有過從軍的經歷,知道重傷員不可輕易挪動,萬一骨頭錯位,更不好醫治。他讓人尋了一塊木板來,擡着這個學生去找侍醫。

雖說侍醫通常只為秦王以及趙氏王族的成員服務,但趙政、趙琨、成蟜都在場,通融一下,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王绾心中盤算着,一轉頭,看到成蟜和熊柏等人躲在樹後,探頭探腦地朝這邊看。就喊他:“公子成蟜,甘羅呢?怎麽沒瞧見他?”

成蟜一個哆嗦,支支吾吾地說:“不知道。”

木板上,那個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發出了一聲極其細微的口申吟,虛弱地喚王绾:“王先生。”

雖然有幾分嘶啞,然而王绾能聽出來,這不是別人,正是他最得意的學生甘羅……

另一邊,趙琨忍着腿疼,順着梯子向下爬,離地面還有一小段距離,忽然被趙政揪住,低沉的嗓音透出一絲緊張:“腿怎麽了?!”

趙琨擺擺手:“問題不大,反正瘸不了,就是太疼了!嘶,熊柏那個龜孫兒!”

趙政轉過身背對着他:“上來,我背你。”

斜刺裏沖出來一個宦官,搶在趙琨做出反應之前說:“哎呦!哪能叫公子政背人?讓奴婢來吧。”

趙政沒搭理那個宦官。他不說話的時候,給人的壓迫感十足。宦官不敢再啰嗦,安靜地跟着。

趙琨也不推辭,直接攬住趙政的脖頸,任由他背着,一步一步,走進明華殿的宮室,這是博士王绾課間休息的屋子。床榻、被褥、熱水、巾帕等物品都比較齊全。在學室附近,只有這裏可以暫時供受傷的人休養。

這時,王绾和幾個宮廷郎衛用木板擡着一個孩子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王绾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暴走狀态,讓熊柏、成蟜等十來個學生在門口罰站。發出一丁點聲音,他的戒尺就抽上去。

剛巧侍醫也背着藥箱趕到,被這滿滿一屋子小孩震驚了一下,很快就恢複平靜,說:“在下是禦醫徐咨,請将鎬池君放下來,輕一點,慢一點,小心別碰到傷口。”

趙政嚴格地按照要求把趙琨放在卧榻上,難得溫和地說:“徐禦醫,請給小叔父看一看,他傷在左腿。”

趙琨說:“徐禦醫,先去瞧瞧那個同窗吧,他的傷比我嚴重多了。”

禦醫徐咨将藥箱放在幾案上,感到非常無助——你們能不能商量好先醫治哪個,再告訴我?

趙政眸光一冷,嗓音微沉:“聽我的!”

趙琨親昵地抱一抱趙政,趁機在小腦袋瓜上挼了一把,柔聲哄道:“政兒~救人要緊,我怕親眼看着任何一個生命越來越虛弱,甚至再難挽回。我害怕!徐禦醫,聽我的,我是他叔。”

始皇崽的小腦袋毛茸茸的,挼起來手感相當好。難怪子楚總是喜歡揉亂他的頭發。崽崽尚小,他要抓緊時間多挼幾次。

趙政原本打定了主意,絕不改口,但是當小叔父說他害怕的時候,趙政還是動搖了,他能感覺到趙琨是真的怕,于是默默地擺手,示意徐咨先去治療另一個傷員。

當徐咨替那個同學撥開淩亂的長發,擦幹淨臉的時候。趙琨驚呆了,他以為救了一個路人甲,沒想到是甘羅。忽然就懂了王绾暴走的原因。

王绾讓所有當事人挨個兒敘述事情的經過。

起因是華陽太後突然召見了成蟜的伴讀甘羅,具體談話內容不清楚。反正甘羅一出來,華陽太後就提起去年秋天,成蟜把趙琨推進荷花池的事,極其嚴厲地訓斥了他一頓。

成蟜認為是甘羅多嘴多舌,害他挨罵,直接叫來一群小夥伴,将甘羅往死裏打。

熊柏自然是頭號幫兇。

順便說一下,王绾真的不好惹,他捧着一本類似于趙氏祖訓的東西,在秦王子楚居住的章臺宮外大聲朗讀,直到子楚扛不住,讓成蟜禁足三個月,賠償醫藥費,還解除了甘羅的伴讀身份。

這些事,趙琨是後來才聽說的。當天晚上,他和甘羅一起被轉移到公子政居住的宜春宮,在偏殿養傷。

甘羅一直盯着趙琨看,看到他懷疑自己臉上有飯渣,疑惑地取來銅鏡照了照。忽然聽見甘羅說:“鎬池君,你忘了你是怎麽惹上成蟜和熊柏的?與今天一樣,見義勇為。然後他們打你打得最狠,天天為難你。你救的那個人,卻在王先生的面前撒謊,說他們只是鬧着玩,沒有人欺辱他,是你誤會了,多管閑事。我以為你不會管我,你……謝謝你。”

趙琨挑亮宮燈:“其實我猶豫過,最終還是決定管一管,做一件對的事,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甘羅,我裝瘸幾天,你別揭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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