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完結篇(下)

空曠的谷底回蕩着隐婆輕柔的聲音,前塵往事在她的訴說着一幕幕攤開。

“當年神君進虛鏡歷劫之前,白龍曾先一步來找過我,就如同神君今日一般,向我讨要神君和他的通天冊。”

“我原是不肯給,禁不住他一再請求,到底将你二人的通天冊給他過目。”

“他看過通天冊後,我告訴他,你與他的劫難相沖相克,只有一人能圓滿歷劫。”

“他若想歷劫成功,只需安安心心當他的雲霁仙尊,将溫青從山賊手中救下,悉心照料,總有一日溫青會與他心意相通。”

“可白龍卻說他知道神君想要的是什麽,他定會讓神君如願以償。”

“他知曉神君有三段情劫,遂央我将他三個元神鎖在虛鏡之內,克制、癡妄、欲念三元神化作雲霁、宋遙臨、沈翊,一同與神君進入虛鏡。”

“雲霁乃是白龍的真身,在重華山虛心問道,直到寒水劍随着神君的一魄來到虛鏡。”

“寒水劍無意中落到了雲游四海的宋穎手中,劍魂認主,宋穎用了三年都不曾征服,将寒水劍供在了室內,而宋遙臨出世後,宋穎托雲霁尋解救宋遙臨的法子,雲霁應約見宋穎,也見到了神君的劍。”

“見劍如見人,從那一刻起,雲霁便回想起了前塵過往。”

“我原以為他會選擇完成自己的劫數,可他明知曉自己在神君通天冊裏的結局,卻還是放任自己走向死路。”

“神君剜了龍心則劫數圓滿,可重返九霄,但白龍真身已毀,三元神再無法歸位,剩下龍魂被困在虛鏡之內,宋遙臨和沈翊亦不可能再是白龍。”

“神君當年曾問過雲霁為何将龍淵劍贈與宋遙臨,因他二人本就同根同生,劍魂認雲霁,認宋遙臨為主,卻不可能認神君。”

“沈翊為蟒,蟒者,百年化蛟,千年化龍,可惜他的蛇尾被斬,從此再無成龍可能。”

“神君将白龍忘得一幹二淨,可雲霁是他,宋遙臨是他,沈翊亦是他,他無時無刻不在神君身邊。”

“最是無情,偏最深情。”隐婆看着我,“神君,這便是你要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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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七十年來,神君對他三人不聞不問,可自神君剜了龍心後,宋遙臨與沈翊亦都擁有了白龍的記憶,他們對神君日夜的思念讓萬魂谷中的怨魂為之動容,時時哀嚎。”

“神君你聽,你可有聽見千萬怨魂的哭聲?”

我用力地捏住白龍的通天冊,捏得手背青筋湧動,捏得紙張皺成一團。

只聽得山谷震動,萬魂悲鳴,凄厲叫聲響徹整個谷內。

我慢慢地咬緊了牙,澀聲道,“本君什麽都沒聽見。”

隐婆一怔,“你.....”

我将通天冊遞給隐婆,神色平靜道,“有勞隐婆告知本君實情,解了本君多年困惑。”

她許是沒想到我絲毫不有波動,追問道,“神君難道就沒有別的什麽話想說嗎?”

“你想聽本君說什麽?”我沉沉地凝視着她,“隐婆,論年歲,你是本君的長輩,見過的場面也定比本君多得多,這世間有人情深,便有人無情,本君修的是無情道,你今日所言對本君而言充其量是一個頗為感人的故事,本君聽過便忘。”

隐婆瞪着我,我面不改色,揚聲道,“你是想聽本君後悔嗎,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我微微仰了仰下颌,“是白龍心甘情願分化三元神促成本君歷劫圓滿,是他心甘情願助本君修成無情道,是他心甘情願被本君剜心,本君有何悔?”

我擲地有聲地自問自答,“本君無悔。”

隐婆的表情變了又變,半晌,連說了幾個好字,“我隐婆也算是看盡人間情愛,還是頭一回見到神君如此心硬之人,白龍果真了解神君,當年我勸他與溫青修成正果,他卻言之鑿鑿說無論何種情形,神君都會選擇道法,神君可知,你歷劫失敗是堕神成仙,但白龍無法渡劫将生生世世困在這虛鏡之中,永不超生。”

我想到此行的目的,狠聲道,“既是如此,本君今日便了卻他無法超生之苦。”

隐婆驚道,“神君要做什麽?”

我絕裾而去,将她遠遠甩在身後,“與你無關。”

身後是隐婆的呼喚聲,我充耳不聞,迎着風離開谷底,風刃刮動着我的衣袍,亂了我的墨發,我咬住牙,心口處像被鈎子勾住,連鈎帶肉地扯了出來。

怨魂在我身周萦繞,卻不敢上前,時不時聽見凄厲的哭叫聲。

哭聲泣血,悲恸異常。

我正想呵斥讓他們不準再哭,一張嘴,氣血湧動,從喉嚨間吐出一口血來。

我跌跌撞撞靠在了石壁上,擡手抹了唇角的血,默念道,“本君無悔。”

為何要有悔?

我既能舍棄白龍一次,我便能舍棄他百次、千次。

我能殺了一個雲霁,就能再殺宋遙臨和沈翊,區區幾個元神,我絕不會在意。

我咽下喉嚨裏的血沫,平心靜氣後,再沒有一絲猶豫地往宋遙臨被釘死的方向而去。

離宋遙臨越近,怨魂的哭聲也就越刺耳,四周漆黑不見五指,我遙遙便望見石壁上衣衫褴褛的一道身影。

宋遙臨被釘在這暗無天日的谷裏整整七十年,若不是有我當年布下的結界,他早被怨魂啃食得屍骨無存。

我隐去氣息,慢慢來到他的身邊。

他披着發,瞧不清他的面容,血衣已然幹涸得斑駁,手掌與腳掌被穿透,血肉模糊,看得出他曾竭力掙紮過,卻又不知何緣由不再抵抗。

他是白龍癡妄的化身。

回想起我與宋遙臨的點點滴滴,好似從他見我的第一眼開始,他的目光就從未從我身上挪開過,熱烈的、明亮的、幽怨的、不甘的,遙遠卻清晰。

我時常有種他生來就該愛我的錯覺,原來不是錯覺。

都是真的。

宋遙臨的使命,便是竭盡全力地愛我。

我在他面前站了許久,他動也不動,如果不是他還有氣息,我近乎要以為他已經死在了這裏。

半刻,我才記起來他已經看不見了。

我動了動唇,喚出了那個這七十年來時不時入我夢境的名字,“宋遙臨。”

他身軀一震,緩緩擡起頭來,沾染了塵土的清秀面容情緒複雜,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瞳尋着我的方向,幹裂蒼白的唇微動,帶着些許小心翼翼與不敢置信,聲音喑啞難聽,他依舊叫我,“師兄?”

我負在背後的五指收緊。

宋遙臨抿出一個笑,唇上有細小的傷口沁出血來,給他慘白的臉添增些氣色,他喟嘆道,“你來找我了,已經一百年了嗎.....”

我幹咽一下,沉聲說,“你還要叫本君師兄嗎?”

“你知道了?”他依舊笑着,“青洵神君。”

隐婆說宋遙臨與沈翊亦都擁有了白龍的記憶,果真如此,只不過性子還是和從前一般。

我覺得他的笑容過于刺眼,他已經淪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連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有什麽好笑的?

不知死活。

我不想他再笑,冷厲道,“本君沒有興趣知曉過往,今日是來取你性命的。”

可他半點無懼的模樣,反而笑得更歡,有氣無力道,“我就知道,師兄還是那個師兄,不會變的.....”

“本君如何,輪不到你說三道四。”

宋遙臨擡起渙散的眼瞳,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我,“師兄這些年來過得好嗎,遙臨很想師兄。”

我是來殺他的,他卻悠哉地想跟我敘舊,我不禁惱道,“一想到你的下場,本君就高興得夜不能寐,不知有多好。”

他不生我的氣,反而說,“師兄過得好,遙臨就放心了。”

說着,将最脆弱的脖頸仰起,道,“我這樣活着見不到師兄,生不如死,請師兄給遙臨個痛快吧。”

他還在笑,像是解脫,又像是釋然。

我望着他細長的頸脖,只要我想,不到一瞬,他就會灰飛煙滅。

澎湃的真氣在掌心越滾越大,我心中叫嚣着殺了宋遙臨。

只要三個元神皆破滅,這個世間再沒有白龍的痕跡,他們也不會再擾我夢境。

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

我咬緊牙根,真氣卻逐漸流失,手一揮,四顆鎖魂釘從宋遙臨身上掉落。

他微微不解地歪了下腦袋。

我道,“隐婆沒有告訴我龍魂而今何在,我需用你和沈翊引出龍魂,一舉将你們殲滅。”

宋遙臨露出一種原來如此的表情,輕笑着說,“師兄不必大費周章,只要你想,師尊一定會現身。”

我恨道,“輪不到你管。”

我不欲與宋遙臨多費唇舌,将他收入琉璃球中。

只待将三人元神收集完畢,摧毀琉璃球,白龍即可魂飛魄散,了無痕。

我離開萬魂谷,朝着魔界的方向去。

七十年前,在此曾有過一場大戰,時過境遷,卻已經看不出大戰的跡象。

想當年,我是被沈翊強行擄來魔界的,而今卻可在魔界中來去自如。

我憑借着小魔修的談話,尋着道路找到沈翊所在之處,待見到那座熟悉的院落時,不禁抿唇。

這裏,便是當時用來軟禁我之地,這麽多年過去,沈翊竟還入住在此。

我躲避小魔修的視線,推門進了屋內。

裝潢與從前相同,我見到桌上的銅鏡,沈翊曾在這裏替我穿上嫁袍,貼着我的臉說要我做他的少尊主夫人。

這些年過去,他沒有娶親,也沒有繼位,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魔界少尊主。

我氣息飄忽,待我快走到屋內沈翊才發覺有人闖進,起身從屏風後走出來,不悅發出一聲,“誰?”

他穿着紋了金線的黑色蟒袍,豐神俊朗,氣宇軒昂,只是眉宇間的戾氣淺淡不少。

四目相對,沈翊先定在原地,繼而眼眸裏迸發出精光,竟大步上前要來抓我。

我往後退了一步,他的手便落了空,凝滞在半空中。

沈翊死死盯着我,咬牙切齒道,“你不在九霄做你的七神君之首,來找本尊做什麽?”

縱是恢複記憶,他仍一如既往的桀骜。

我平靜道,“本君來讨你的命。”

沈翊挑唇一笑,一把甩出蛇鞭,鞭子在空中發出咻的一聲,他說,“斬尾之仇本尊還沒有報,今日本尊便和你打個痛痛快快,你.....”他頓了頓,“你打贏了本尊,本尊就把命送給你。”

他明知打不過我,卻還是大放厥詞。

我冷笑道,“不自量力。”

說罷,我二人便厮鬥了起來。

有魔修聞聲而來,我一把将屋頂掀了,與沈翊于半空中厮殺。

寒水劍銳光襲人,沈翊一個利落翻身繞到我的身後,想要用蛇鞭卷住我的脖子,卻被我先一步握住他的蛇鞭,回旋與他對視。

我二人離得極近,他突然湊上來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轉瞬即逝。

我還未反應過來,剛皺了下眉頭,他直接丢了蛇鞭,說,“本尊輸了,随你處置。”

我沉聲說,“你打都未打就認輸。”

沈翊挑了下眉,“這不正合神君心意嗎,神君想要本尊的命,本尊給就是了。”

他的語氣微微一沉,不知是在對溫青說,還是在對青洵說,“你想要什麽,本尊都會給你。”

我恍惚間覺得他是沈翊,又不像沈翊。

但既然他如此識相,我也就不再跟他客氣,一并将他收進琉璃球中。

魔修見他們的少主被我擄走,紛紛要上來與我打鬥,我一拂袖,消失在魔界中。

白龍的癡妄、欲念二元神已在我手中,我不怕龍魂不現身,找了處山巅靜坐,端詳着手中晶瑩剔透的琉璃球,微微出神。

我想,待毀了琉璃球,不若一起将這虛鏡也毀了。

屆時無人再可懷疑我的道心。

我便是如此無情之人,怪就怪,白龍情根錯種,愛錯了人罷。

正是出神之際,忽而風雲卷動,飛沙走石,我擡眼望天,一條皎白的龍魂在雲間穿梭,龍尾擺動,将雲層攪亂,天際一片混亂。

我站起身,任憑風拍打我的身軀,與來到我面前的龍魂對視,他也看我,湖藍色的眼瞳閃爍。

“你來了,”我出聲,半晌喚道,“雲霁。”

龍魂不言不語,龍身慢慢将我的身體圈了起來。

這樣的動作他似做了千百回,我卻覺得厭煩,厲聲道,“不要碰本君。”

龍魂卻盤旋不去。

我一氣惱就拔劍相向,龍魂嘆息一般,這才離了我的身。

劍随心動,寒水劍響動不停,我将劍收到背後,面色冷厲說,“你少做出這副情深義厚的模樣,本君不稀罕。”

龍魂被我無端指責,只是慢慢地搖了搖頭,他終于肯跟我說話,“神君引我現身,所為何事我已知曉,神君動手吧。”

他的聲音與雲霁仙尊如出一轍,我抿了下唇,“與其在這虛鏡裏做沒有歸處的游魂,不如早些灰飛煙滅。”

龍魂擺尾離我近一些,他說,“神君說的是。”

我咬緊了牙,“是你自找的。”

他颔首,“是。”

他說了與我在萬魂谷時對隐婆所言的相同的話,“我無悔。”

我別過眼,不再與他對視,沉聲道,“本君,亦無悔。”

将龍魂封進琉璃球後,白龍的三個元神盡在我的手中,我掌管着他的生與死。

我大可現在就将白龍摧毀,但我要讓九霄衆現身都知曉我修道之心有多堅定,我要将白龍帶回九霄,當着衆神的面誅殺之。

找到若何時他正躲在樹洞裏睡得香甜,我喚醒他,他迷迷瞪瞪地眨着眼,“溫青.....”

我說,“啓程吧。”

乘着風與月,我與若何躍上了雲。

虛鏡盡在我眼前,我沉甸甸地看着這虛幻之地,凝聚神氣,一舉将虛鏡毀了。

行人停滞,草木枯竭,房屋坍塌,虛鏡一寸寸消失,頃刻變為灰燼。

若何驚訝地看着我。

我道,“世間有千千萬萬個虛鏡,而屬于溫青的虛鏡,從今往後不複存在。”

“你也不許再喚我溫青。”

若何瞪着圓圓的眼,與我一起看着虛鏡徹底化作荒蕪。

虛鏡一毀,九霄衆神皆知,我剛到九霄,六神君便找上門來。

他們還沒有發問,我便自動道,“本君知曉你們為何而來,虛鏡是本君毀的,不但如此,本君還找回了白龍的三元神。”

六神面面相觑,“神君這是.....”

我冷聲說,“這些年本君多少猜到本君與白龍的往事,為表本君修道之心,本君決定誅殺白龍元神。”

六神君倒吸一口涼氣。

空明神君邁出一步,勸道,“白龍既被困在虛鏡之中,神君又何苦趕盡殺絕?”

他似沒想到我如此狠厲,眉頭皺得極深。

我将鎖住元神的琉璃球拿出來,不容置喙道,“本君心意已決,不必再勸。”

“三日後,本君會在誅神臺摧毀琉璃球,望六神君做個見證。”

六神君勸不動我,搖頭晃腦地告退。

我見到空明神君叫走若何,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湊在一起說些什麽。

若何親眼看我毀了虛鏡,他生性單純,說什麽衆仙神都會信。

許是他将所見告訴了空明神君,只見空明神君深深嘆了一口氣,這才離開了神殿。

若何談話完畢,愁眉苦臉來問我,“神君,你當真要殺了他們三個嗎?”

我凝視着琉璃球,定定地回,“勢在必行。”又問,“當日你一眼看出本君只有一魄,為何卻瞧不出他三人與衆不同?”

若何略顯驕傲地擡高下巴,“神君這就不知了吧,元神相輔相成,三魂七魄俱全,只不過真身一毀,如果百年內無法重鑄肉身,其餘元神亦會消亡,說起來,就算神君不殺他們三個,再過幾十年他們也會死,神君又何必親自動手,平白給自己惹上一個冷血無情的名聲呢.....”

他見我看着他,越說越小聲。

我笑問,“你也覺得我太殘忍了是麽?”

若何沉吟良久,搖頭,“神君做什麽定有自己的道理。”

我不置可否,将琉璃球收好,負手而立。

倘若我不去虛鏡将他三人元神收回,白龍再過不久也會自毀于世。

他從與我一同進虛鏡歷劫的那一刻開始,就算準了自己會在虛鏡內隕落的命數。

這三日,空明神君日日都會來勸我不要造殺孽,還搬出了菩蠻老祖當年殺妻證道的事情來勸慰我。

“菩蠻老祖那時是迫不得已,神君既已修成無情道,無需再造殺孽。”

七十年來,我與空明神君來往比我未去虛鏡時密切許多,從前我覺得他是個不善交際的人,而今熟稔了,才知道他不僅醉心研究器具,還有顆慈悲心腸。

我自發忽略他的勸告,冷冷道,“空明神君說得口渴了吧,本君讓仙使給你上茶?”

他被我這樣的态度氣得直扶額,無可奈何地抛下一句,“神君不要後悔才是!”

怎麽人人都覺得我會後悔?

隐婆如此,若何如此,空明神君亦是如此?

他們對我有幾分了解,便來揣測我的心思?

我看着氣沖沖離去的空明神君,抿唇。

事已成定局,他們神階皆比我低,亦沒有資格阻止我做任何事。

三日轉眼即到。

六神君到諸神臺時,我正漫不經心在把玩手中的琉璃球,隐約可見三道身影在球體衆徘徊,那是白龍的三元神,也是雲霁、宋遙臨和沈翊。

空明神君還企圖勸我,就差上來争奪我手中的琉璃球,可惜我比他早一步将琉璃球抛下半空,雙掌合起,已然念起了誅仙咒。

“白龍犯渎神之罪,本君今日便替天行道,打碎他的三元神,請六神君為本君見證。”

空明神君無法阻止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的真氣将琉璃球包裹起來。

三元神似感應到威脅,在球體中橫沖直撞,仿若将要破體而出。

誅仙臺缭繞的仙氣散去,有震天的龍吟聲響徹雲霄——

我睜眼,大喝一聲,“破!”

只見頃刻間琉璃球的表面迸發出數道細小的裂痕,有微光從球體中透出來。

我面無表情看着琉璃球一點點化作粉末。

龍吟聲越發凄厲,整個九霄都會記得這一日,記得我是如何冷酷無情,親手誅殺曾養在我身邊八百年整的靈獸。

空明神君見事态已然走到無法挽回之地,不忍再看,拂袖離去。

其餘五神君也都垂首嘆氣,我隐約聽見他們在小聲議論我。

“神君比菩蠻老祖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便是斷情絕愛的無情道麽?”

“罷了罷了,我等只效忠神君便是。”

龍吟聲逐漸變小,天際只剩下一縷飄忽的白雲在游蕩,自始至終,我都沒有表現出半分不舍與留情。

過了今日,九霄對我的尊敬與畏懼只會更上一層樓。

白龍也算死得其所了。

是他心服情願做我的踏腳石,我只是成全他而已。

回神殿的路上,衆仙神見了我果然愈發恭謹,半點禮數都不敢怠慢,只是快到神殿時,卻見到若何躲在灌木叢後面欲哭不哭地看着我。

他向來仗着我靈獸的身份在九霄中“橫行霸道”,衆仙神見他伶俐可愛也都願意寵着他,我還是第一次見他掉眼淚。

我走過去問道,“誰人欺負你了?”

“沒有人欺負我,”若何淚眼汪汪,哇的一聲哭出來,“他們說白龍以前是你的靈獸,我也是你的靈獸,你以後也會殺了我嗎?”

我不由得一怔,皺眉道,“誰跟你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若何抽泣着,“我自個兒聽來的,”又讨好地扯了扯我的衣袍,“神君莫要殺我,我還沒和靈鹿姐姐成親呢.....”

我嘆口氣,向他保證道,“你是本君的靈獸,本君絕不可能殺你。”

他眼睛一亮,“神君說話算話?”

我颔首。

若何這才收了眼淚,可還是有些将信将疑的,“那,白龍.....”

他嘴巴沒有門把,我不想跟他多言,輕輕地敲了下他的腦袋,他便乖乖地閉起唇。

今日事務繁多,我沒有多加逗留,徑直入了神殿處理公務。

沒多久若何氣鼓鼓地來找我告狀,“他們欺人太甚!”

我擡起頭來,“什麽?”

“他們在說神君的壞話,說神君才料理了白龍卻若無其事,說你過于狠心,就連靈鹿姐姐都這樣想,我沒忍住跟靈鹿姐姐吵了一架。”

我不大當回事,笑說,“他們愛說就讓他們是,本君本是如此。”

到了一定的位置,我已經不像從前一般那樣在意他人對我的看法,況且他們越是這樣說,就只能越證明我的無情道修得越精進,何嘗不是一種誇贊?

我巴不得他們對我又懼又敬,不敢質疑我的任何決定。

若何卻杵着腮在一旁生起了悶氣,我本想喚他過來告訴他個秘密,讓他高興些許,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

好在他氣來得快,消得也快,我只給他投喂了幾道魂魄,他便又高興起來。

他吃飽了,舒服得直嘆氣,突然問,“那日神君說要給我在萬魂谷抓幾縷魂魄來着,怎麽我沒見着?”

我翻閱的動作一頓,望着神殿外飄落的幾片花瓣,笑回,“怨魂不好吃,本君都殺了。”

若何打了個寒顫,摸着圓滾滾的肚子變成白鹿,縮在我腳邊酣睡。

我揉揉他的鹿角,有些磕手。

無人知曉我回虛鏡前曾去拜訪過菩蠻老祖。

他已有兩萬四千歲,兩鬓已然斑白,除此之外,外貌瞧着與人間的青年無甚區別。

當年他殺妻證道是九霄至今都津津樂道的事情,他的妻子是他下凡時收服的一只樹妖,日久生情,可惜神妖兩不容,菩蠻老祖若想與妻子再續前緣,只能放棄神體。

但菩蠻老祖選了另外一條路。

我與他做出了同樣的選擇,但我不是他。

他有悔,我無悔。

這便是我與他的區別。

殿內一片安靜,我也有些困乏,用手杵着額頭打起盹來。

我又入了夢。

夢中,與神殿如出一轍的涼亭裏,宋遙臨坐在石凳上閉目養神,沈翊靠着欄杆姿态潇灑飲着酒,他二人聽見動靜,皆朝我看來。

宋遙臨睜開一雙水潤的眼睛,欣喜道,“師兄!”

沈翊晃着酒壺,略帶不滿地說,“怎麽現在才來?”

涼亭外有一個完好無損的藤木窩,裏頭躺着一顆圓圓的龍蛋。

我走過去,蹲下來戳了戳龍蛋,龍蛋輕輕晃着算是回應。

沈翊一把将我拉起來,摟住我的腰,哼道,“龍蛋有什麽好的,倒不如給本尊生窩小蛇。”

他想我生蛇蛋的念頭十分執着,我抓住他在我腹部揉搓的手,提醒道,“你也是龍。”

沈翊嗤道,“那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說着便要将我按在欄杆上親,入夢的我法力盡失,但還是冷着臉斥道,“松開!”

沈翊沒能親到我便被宋遙臨推開了,宋遙臨将我護在身後,警告地看着沈翊,又握着我的手,說,“師兄,你不要理他。”

宋遙臨拈酸吃醋的意味太明顯,惹得沈翊冷哼。

我三人正是說着話,身後的龍蛋忽而傳來動靜。

我不由得轉過身,只見一縷龍魂慢慢從龍蛋裏升騰而起,最終變換成雲霁的模樣。

他仍是一身白色錦袍,墨發半挽,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豔。

我與他對視着,眼睛忽而有些熱意。

我正思忖着該叫他雲霁還是白龍,他已先一步開了口。

“青青。”

音色泠泠如流水。

涼亭外的桂花樹被風吹着,在夢中芳香撲鼻。

我四人嗅着花香,聞着清風。

造一方虛鏡,偷得浮生片刻歡。

我說了,我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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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又名《嘴硬的青青的一生》。

和番外是一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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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