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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第四章

施施的瞳孔似貓兒般急劇收縮,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

她偏過頭看向刺入木門上的短箭,雪白翎羽的末梢是一點嫣紅。

遠處的守衛急忙從高處跳下,快步跑來:“刀劍無眼,方才是小的不慎,吓到謝姑娘了吧。”

他這般解釋,施施倒松了一口氣,她還以為那些行刺的人都已經殺到了這裏。

她心中紛亂甚至沒來及細想,一個守衛怎會知曉她就是謝姑娘。

她攏起有些散亂的長發,用發帶将落下的烏發束了起來。

“雍、雍王殿下呢?”施施環視四周,有些焦急地問道。

那守衛撓撓頭,像是也很茫然:“小的也不知曉,平日裏殿下午後都在閣中……”

還沒等他說完,尖銳的哨聲便陡然響起。

守衛變了臉色收整好行裝,便要跟着旁人離開。

“謝姑娘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臨走前他匆匆說道,“不會有事的。”

她心中更加慌亂,寺中的火把已經盡數點燃,刀劍聲铿锵刺耳,平靜祥和的廟宇亂如軍營,但這些人到底只是護衛,而且人數也不會多到哪裏去。

在夢魇中七叔的确是受傷了的,而且聽那些人的語氣,大抵他們早就交了惡。

施施不懂政事,也想不出誰會來刺殺他。

雍王李鄢因眼疾的緣故,從未高調出席過什麽重要場合,大多數時光都花在靜養上,簡直與真正的隐士還要閑雲野鶴幾分。

現今他還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又并非日後權傾朝野的攝政王,被那麽多狼豺虎豹盯着,比她這個小姑娘還要弱勢許多。

施施生平頭一次生出勇氣,她要去找尋李鄢才行。

他一個身患眼疾的人,縱然被千軍所護,也免不了會有直面危機的時刻。

她知道他日後會有一支強大的親軍,但眼下的他不過是個低調親王,跟在身旁的護衛也沒多少人。

況且他在夢魇中是被刺傷,十有八九便是被身邊親近之人反水所害。

想到這裏,她更加緊張。

施施取下一支火把,朝着與方才哨聲相反的方向跑去,掌心的傷處已經結痂,她摸了摸腕間的玉珠,好像這樣就能生出更多的勇氣來。

她識路的能力尋常,只能努力遵循着記憶回想來時的路。

繁多的岔路蜿蜒向下,透着幾分陡峭之意,施施後悔今天穿的是長裙,若是換了胡服定然會好走許多。

她挑了一條不那麽眼生的路,舉着火把小心地向下走。

風聲蕭瑟,黑暗中寂靜清美的山間小路變得鬼氣十足,仿佛回過頭就能看見幽幽閃動的磷火。

在施施短短的一生中,她從未獨自走過這樣的路。

雖然沒有生身母親的庇佑,她也算是被嬌生慣養着長大的,入宮後整整兩年與世隔絕,苦悶是苦悶了些,李鄢宮變時她也只是聽到些許風聲,臨到死才真正直面生死。

她幾乎可以說沒遇見什麽危險的事,也從未為什麽事努力過。

實在是太黑了。

她沒用過火把,甚至連燈籠都沒親自提過幾回,因此很怕火會燒到手上。

施施輕手輕腳地踏在小路上,快要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山路走盡時,黑越越的池水終于映入她的眼簾。

傳說中亭觀繡峙的靈池深似中間洄流的淵水,完全看不見底。

而四周環繞的群山也更顯高聳,仿若直插雲霄。

至此施施才發覺那幾條岔路的盡頭都是這裏,也就是說無論她走那條路都會來到這裏。

看見李鄢的那襲勝雪白衣時,她的杏眼登時便亮了起來。

他的個子很高,站在湖邊比之喬木還要更為挺拔,白衣被獵獵的冷風吹起,帶着幾分谪仙般的氣度。

那樣子不像位俗世的皇子,反倒更類道經中乘雲禦龍的仙人。

他還沒受傷。

施施剛想要松一口氣,便瞧見他身旁還有兩名侍從。

李鄢像是意識到她的到來一般,倏然回過了頭。

輕薄的面紗被風揚起,露出那張漠然清冷的昳麗臉龐,令人想起高崖上的新雪,而那雙琉璃般的眼眸沒有分毫眨動,只是直直地望向她。

那姿容與他将她從李越手中救下時一模一樣。

施施愣神片刻,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小跑着到他的身邊:“七叔,小心!”

她清晰地看見李鄢左側的侍從自靴中抽出短匕,因視覺的錯位他右側的侍從還未發現。

那刺客大抵也沒想到怎會突然冒出個小姑娘,銳利的刀刃擦着施施的衣袖過去,當即就劃出一道血線來。

淺藍色的春衫瞬時便染上了血污,她沒顧上疼,只是猛然抽出了發間的簪子向着那人刺去。

施施沒什麽身手,可以稱得上是手無縛雞之力。

好在李鄢右側的侍從很快反應過來,刀劍相交的聲響刺耳尖利,如奪命的惡鬼般在她耳側乍響。

她的勇氣快要燃燒到盡頭,只是下意識地先擋在了李鄢的面前。

她舉着火把的手臂不斷地顫抖,像被風吹過的花枝般細弱,但黑暗之中只有她的手上有光,那明麗的紅光幾乎要照徹群山的晦暗。

施施大喘着氣,啞聲向李鄢說道:“七叔,快走。”

他興許也是第一次被小姑娘所保護,神情有些微怔。

兩人的交戰結束得飛快,眼見刺客要倉皇落逃,施施的心弦驟然一松,卻沒想到他竟又破釜沉舟向着李鄢襲來。

她緊握住手中的火把,像稚鳥般張開雙臂般要護佑住他。

慌亂之中,施施受傷的足腕再次扭傷,陣陣的刺痛讓她眼前發黑。

她一步一步地向後退,終于是失力地墜進了池水中。

好在遠處的支援者終于趕到,利箭直接射中那刺客的手臂,讓他手中的短匕掉落。

天狗食日,群山環繞的靈池深不見底,仿佛一個墜進去就再也無法掙脫的深淵。

李鄢的神情倏然變了:“先救她。”

刺客見機也未繼續掙紮,托着受傷的手臂匆匆逃竄。

*

“怎麽這般固執?”李鄢輕聲說道。

與他随行居在覺山寺的禦醫已經看過,說施施姑娘并無大礙,只是有些氣虛之症,稍加調養便會好。

她進入覺山寺時他便已經知曉,他無意現在見她,這次的局他謀劃經久,勢必要行得周全完美。

李鄢太久沒見過她,都快忘記她什麽模樣了。

總以為她還是個要人抱着的稚童,轉眼都長成大孩子了。

若是她不主動提起,他還真想不起她是誰。

他見她神情憔悴,特地帶她到禪房小憩,就是希望她能安然睡過這次的紛亂,沒想到她還是追來了,剛巧又找到了他的跟前。

想到她拼命般要護佑住他的樣子,李鄢琉璃般的淺色眼瞳微不可察地眨了眨,他輕輕用素帕擦淨她眼尾的淚水。

姑娘也不知是夢見了什麽,昏迷時都如此痛苦。

她還這麽小,會因什麽而痛苦呢?

不多時周衍便将文書送來了,他剛想起身衣袖便被施施的手給拽住了。

“別……”她仍然在夢魇中竭力掙紮,黛眉颦蹙,姣好的面容難過得像是要掉下淚來。

她的手指細白,纖瘦的皓腕似雪。

衣袖向下滑落時露出一串幽藍色的玉珠,質地瑩潤,光澤典雅,令人直想起寂寂暗夜中閃爍的琉璃。

李鄢垂下眼簾,不動聲色地用帕子擦過她的臉龐,向周衍輕聲道:“就在這念吧。”

他很是熟稔地低聲念起文書上的內容,衆人皆以為雍王李鄢與外家謝氏關系極惡,逢年過節也不會走動一二,只有近處侍候的人才知此事未必如此。

至少對衛國公謝觀昀的嫡長女,他是極願意關切的。

這些文書每年都有人整理,但李鄢很少會去看,特別是近些年事情多起來以後。

周衍壓低聲音,從施施出生一直念到她及笄,小姑娘的十五年都平靜得出奇,沒經過什麽事,也沒遇過什麽險。

只是這些平靜文字背後潛藏着許多的難過和無奈,譬如她那從不關心子女的父親,譬如她假意溫柔的繼母,再譬如她道貌岸然的未婚夫。

李鄢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還這樣小,就要讓她出嫁嗎?”

他心中生出一種情緒,像是憐憫、同情,但又不盡然。

施施悠然轉醒的時候真正的黑夜已經到來,她撫着額慢慢地坐直身子,迷茫地環視四周,片刻後聽見動靜的侍從們便敲響了半遮的木門。

她接過熱茶,猶豫片刻後細聲問道:“殿下還好嗎?”

話音剛落,李鄢便走了進來。

他換了身深色的常服,長發用金冠挽起,俊美飄逸如畫中的天神。

濃密細長的睫羽下是那雙琉璃般的眼眸,色澤太淺,近乎是發着淡色的光芒,像是日食剛剛過去時悄然落下的輝光。

真好看。施施腦中突然一片空白,只餘下這麽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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