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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不是, ”施施輕聲說道,“只是因為國公,方才有些交集。”
施廷嘉神情微動, 緩聲道:“原來如此。”
他狀似輕松地淺笑一聲:“我還以為殿下與謝氏仍是疏離, 擔心他會為難你呢。”
他繼續說道:“看來我不在的這兩年, 京中的确發生了許多事。”
施施心中難受起來, 李鄢與謝觀昀何止是疏離, 簡直是要劍拔弩張了。
她并不願與施廷嘉再說更多, 抿着唇看向遠處, 假意關切地說道:“你快些回去吧,若是被巡視的侍從發現就不好了。”
他嘴上說嗯,神情卻沒有半分的緊張。
施廷嘉坦然大方地倚在樹旁,擡手輕輕折下半段花枝。
施施的心随着那清脆的“咔嚓”聲動了一下, 暮春時節,花枝早已零落,帶着些萎靡的香氣, 直令她想起深宮的金殿。
他突然聲音很和緩地說道:“我離開的這些日子裏,你有想到過我嗎?”
說這話時施廷嘉定定地看向她,那雙浸透了江南煙雨的眼眸像籠着一層虛無缥缈的紗霧。
施施看着他的眼睛, 總覺得裏面藏着許多的情緒,卻又看不懂那種情緒到底是什麽。
施廷嘉就站在她的跟前, 他雖然已經長成了疏朗俊逸的青年,但在施施眼裏,他依然是那個有些頑劣的幼時玩伴。
不過此刻她覺得很是陌生,他的語調雖然溫和, 她卻覺察出一種怪異來。
施施講不清楚那是什麽感覺,她只是覺得此時的他像極了李鄢。
盡管相識多年, 其實她一直沒有搞懂施廷嘉的心思。
她不明白他為何總要将她帶在身邊,她是個平常的姑娘,除了好模樣和權臣父親外,實在沒什麽可說道的。
他那樣驕傲的人,站在人群中像會發光一樣。
為何卻非要逼着她做個小尾巴?
施施低聲說道:“想的時候會想,不想的時候不想。”
她覺得自己的這個答案有些愚笨,但施廷嘉卻笑了一笑。
皓月當空,清輝萬裏,肖似她夢魇中的情景。
她不須阖上眼,就能想起噩夢中李鄢出現的俊美模樣,在夢中他救她于深淵,可現實中他卻要将她推向旁人。
施施的心中酸澀,如同吃了一顆未熟的甜橙。
苦苦的,又卡在喉嚨中,吐出也不是,咽下也不是。
施廷嘉沒有察覺出她的心思有異,他眉眼微彎,眸中蘊着些春意。
正當他要說些什麽時,施施突然搶着輕聲問道:“你會娶我嗎?”
說完後她自己都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接着她斷續地補充道:“我與薛氏的婚約已經解除,你不是一直很讨厭我和他在一起嗎?”
“那你讨厭我嗎?”施施的目光盈着一汪水,“如果不讨厭我,你會娶我嗎?”
她也覺得自己語無倫次得厲害,纖細的手指絞在一起,額前沁着薄汗,好在夜深看不清楚。
可施施實在太想知道這個答案了。
她總覺得施廷嘉是讨厭她的,不知由于什麽原因才将她帶在身邊。
但與他在一起,她是不快樂的。
施施不想這樣荒唐地嫁給一個讨厭她的人,她知道自己柔弱幼稚,是一株非要攀附旁人才能活着的菟絲花,可她不願一次又一次地作為禮物被最親近的人奉給旁人。
尤其是出于李鄢的默許。
他太殘忍了。
一邊要将她從深水中救出來,一邊又要将她推進另一個海淵中。
施施不由地用更壞的想法去想他,這一切會不會是他的籌謀?他之所以會救下她本就是為了要将她嫁予施廷嘉?
因為她是謝家的姑娘,不是施家的姑娘。
抛開那層本就虛假的血緣後,維系之間他們情誼的便什麽都沒有了。
施廷嘉瞳孔微縮,怔怔地看向她。
他像是沒有聽懂施施的話一樣,輕聲問道:“為什麽會這樣想?”
施施心神微動,敏銳地覺察出他的猶疑。
“你不願娶我,對嗎?”她垂下眼簾,“那便算了吧。”
她甚至連反駁的機會都沒留給施廷嘉,就回過了身。
施施心中悶悶的,施廷嘉抿着唇,猛地拉住她的衣袖:“不是的,施施。”
“放開我。”她努力地壓低聲音,語調中已然帶上了鼻音。
她偏過身看向施廷嘉,一雙杏子般的眼眸瑩潤明亮,卻帶着無盡的悲傷,那種沉重的哀戚仿佛是有力量的,也不知為何會出現在年輕姑娘的眼裏。
施廷嘉如同被灼傷般放開了手,他不覺得施施無情冷漠,只覺得她像琉璃一樣,好像他再碰她一下,她就要碎掉了。
他離開的這兩年裏,發生了太多的事。
他的胸口中似是被刺穿了,微涼的夜風盡數灌進去,施廷嘉看着施施漸漸消失的身影,總覺得她像是融進了深黑的夜色中,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施施的心中一團亂麻,她竭力輕手輕腳地走回內室,但床帳一放下情緒就再也無法掩飾。
半晌後她胡亂地揉了揉眼睛,将枕下藏着的荷包找來,翻出那枚燙手的令牌,次日一早就提筆寫了封信,遣人一道送去雍王府。
綠绮用浸過熱水的帕子敷在她腫起的眼睛上,關切地問道:“姑娘,是又做噩夢了嗎?”
施施耷拉着小臉,輕聲地說道:“是呢。”
她恹恹地翻看妝奁,對着冊子一件件地分類謄抄,向來多話的青蘿也安靜地陪着她,輕輕地為她研磨。
還沒等她将禮物退回,王府那邊便有了回信。
施施沒有看就将信折了起來,眼下她雖然煩悶,但她自己也知道她是多麽容易心軟,雍王府裏那樣多多智近妖的幕僚,稍稍說幾句好聽的話都能将她騙過去,于是她索性看也沒有看。
将冊子和檀木箱一道送去雍王府後,她心情并沒有好起來,反倒更加不安了。
心裏空空的,像是少了點什麽。
用過午膳後她爬上床榻,夢醒以後大喘着氣坐起。
施施垂着頭将新送過來的信都折了起來,而後靜默地在盒中翻出一條舊的手鏈。
幽藍色的玉珠瑩潤典雅,大抵是許久前某位長輩贈給她的。
從前她很喜歡,只是後來有了新的飾品才落塵匣中,熟悉的溫涼觸感讓她的心緩緩落下,蹙起的眉頭也逐漸舒展。
施施從沒有一* 天收過這樣多的信箋,她先前總是很盼着有人給她寫信。
但她的朋友很少,相熟的表親也沒有幾位。
施廷嘉也不愛寫信,離開的那兩年更是只字沒有寄回。
施施拈着那些樣式不同、卻每一份都貴氣逼人的信箋,心中越發堅定地認為是李鄢尋來了許多幕僚來作的文章。
她索性将那些一封一封折起的信又退了回去。
做完這些事後她心中仍然不覺得快意,還有一個聲音開始指責起她無理取鬧,縱是嫁給施廷嘉又怎樣呢?縱是他不喜歡你又怎樣?滿京的貴女都盼着嫁給他,那樣意氣風發的俊逸郎君,怕是尋遍京城也找不來第二位了。
七叔定然是有他的深思熟慮的,為什麽不願意再相信他了……
施施煩悶地掩住了耳朵,讓那個聒噪的聲響靜下來。
她在家中待了許多天,連院落的門都沒有踏出去過,更是連信箋都不肯收,直接令人退回去。
直到四月中旬張賢妃生辰,施施才再次入宮。
九皇子已經薨逝了月餘,皇帝希望張賢妃能振作起來,因此特令臣屬要盛辦她的壽宴。
施施覺得他的想法太過無情,十餘年為人父母,兒子剛剛死去,怎會有心情過好生辰呢?旋即她又忍不住想起了李鄢,在夢魇中他才是真的無情。
她摸了摸腕間的珠串,提起衣裙下轎,向着張賢妃的寝宮走去。
雍王與張賢妃交惡多年,她的生辰他定然是不會來的,所以她漸漸放下心來。
張賢妃很喜歡施施,每次都要與她聊上許久,可今日她是宮宴的主角,因此格外忙碌,施施陪着她一起梳妝。
九皇子薨逝後她越發消瘦了,眉宇間帶着幾分病态,隐隐透着些不康健的跡象。
殿中嘈雜,兩人卻安安靜靜的。
張賢妃握住施施的手,溫聲說道:“別怕,好孩子。”
“縱是某日我也去了,也會有人看顧你的。”她溫和地說道,“姨姨沒能為你尋個如意郎君,只能暫且為你尋個庇護者了。”
施施緊忙說道:“不會的,姨姨。”
張賢妃按住了她的手,卻沒說是誰,只是微笑。
上次的事也驚到了張賢妃,她将施施留在宮中,特地囑咐她晚些時候再過去。
暮色時分,施施才從殿裏離開。
她穿過回環曲折的長廊,下了垂花門的臺階,仰起頭的剎那忽然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鄢被許多人扈從着,周身都帶着清隽的貴氣,仿佛是踏雲而來的谪仙。
施施攥緊手指,強裝鎮定地踏上懸橋。
周衍笑着看向她,仍是溫和地向她問候道:“施施姑娘。”
施施沒有理會他,她故作冷漠地離開,唯有與李鄢擦肩時,兩人的手指意外地碰到了一起。
不出意外的話,這便是他們最後的接觸了。
她知道今日皇帝不止是想為張賢妃過一個好的生日,還想要借此進一步擡高施家的門楣,所以他是執意要在今夜為那位施文貞公平反的。
從此就再沒什麽謝貴妃了,謝氏也再不是雍王外家。
施施極力維持着面上的冷靜,所以她全然沒有到輕紗之下李鄢的神情。
偏執,殘忍,狠戾。
他淡漠地撫上玉扳指,向着侍從輕聲地說道:“這是要與孤決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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