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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李鄢擡起手, 他像是想要說些什麽,但稍頓一刻後又将手放了下來。

施施心中的煩悶逐漸外顯,她連他片刻的沉默都難以忍受。

這個時候, 陌生的情緒變成的種子又開始在她的心間不斷生長, 它長得太快, 青綠色的枝條快要從她的心裏躍出來。

胸口悶悶的, 酸澀與苦意釀在一處, 好像真的有什麽物什要長出來了一樣。

施施生出一陣莫名的沖動, 想要從他身邊離開, 不想要再見到他。

算上夢魇中的光陰她已經十七八歲了,但她的內心深處仍是個小姑娘。

渴望逃避,渴望不受傷害。

當視線掠過他淺色的眼眸時,施施還是沒能克制住那一陣陣的心悸, 她遠山似的黛眉蹙起,睫羽不斷地顫抖着,就像蝴蝶閃動翅膀。

她太年幼也太天真, 根本弄不明白這是什麽情緒。

她分不清何為孺慕,何為愛戀。

在面對這個複雜的情緒時,施施不再是那個敢在黑暗中孤身尋他的勇敢少女, 她嬌柔怯弱,像貓兒般害怕受到傷害。

但他是明白的。

他知曉這意味着什麽。

在李鄢保持沉默時, 她就開始本能地想要逃避,卻沒想到她剛剛松開他的手,就被他又扣住了手腕。

她有些氣惱,想要再推開他的手, 但這些細微的掙紮被直接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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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近了。她能感知到他的手指扣緊了她的腕骨,玉扳指貼在她細瘦的手腕上, 幾乎要留下深紅色的痕印來。

施施漸漸分不清那冰冷的觸感是來自李鄢的手指還是玉石,短暫的冷意過後是烈焰般的滾燙熱意,繼而這熱意如墜星般落入她的心裏開始灼燒。

“你放開我。”她帶着哭腔說道。

莫名的情緒讓她變得易怒起來,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她性子和柔連小脾氣都鮮少有。

但此刻在李鄢的面前,卻像個極驕縱的姑娘般,任性至極。

他的手要大她很多,輕易地便将指尖探進了她的掌心。

兩個人的十指交扣在一起,仿佛交纏在一道的花枝,施施想起方才金镯被拆開時的情景,落在水裏的梨花潔白無瑕,在暗夜中也會泛着微光。

春天時他們剛剛相識,那時候開得最好的就是梨花,現今花都謝了,他們這段脆弱的關系大抵也要走到盡頭。

其實他們本就沒什麽關系。

施施的心神一顫,眼尾也開始泛起熱意來。

她最後一次問道:“真的什麽都不能告訴我嗎?”

李鄢輕輕地撫上了她的眼睛,像是想要為她拭去淚水。

他淺色的眼眸像是凝着一層霜雪,細密濃長的睫羽顫動了一下:“再等等,施施。”

此刻施施根本沒留意到他聲音裏蘊着怎樣的柔情,她只是清楚地意識到李鄢是不會給她解釋的,他與謝觀昀在某些方面像得出奇,或許坐到了這個位子的人都是這樣。

他們之間隔着漫長的年歲,這就注定她在許多地方無法理解他。

她不能明白他的隐忍、遲疑,甚至不能明白他待她為何會萬般慎重,她也沒處去尋找答案。

一種難言的失落讓施施難過得快要枯萎,她好像一下子就理解明昭郡主的心情了。

但施廷嘉至少會明明白白地滅了明昭郡主的念想,李鄢卻什麽都不會說,什麽也不告訴她,好像一切都不過是她的獨角戲。

她覺得喉嚨有些疼,眼睛也澀澀的。

那他們這樣到底算什麽呢?她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

施施倦怠地想要向後仰,腰身卻被李鄢攬住了,她眼前蒙着一層水霧,極力地試圖看清他臉上的神情。

什麽也沒有。

他的平靜近乎透着幾分冷漠,這讓她更加無措了。

“那你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她胡亂地掙動着,嗓音沙啞又幹澀,“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這一句話裏不知道有多少疑問,但是李鄢一個也沒有回答。

施施完全沒法保持貴女的矜持,她頭一次這樣的失态,難過與愠怒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她的一只靴子在掙動時落在地上,露出半截細白的小腿,纖瘦的腳踝泛着瑩白的微光,繃直的腳背無力地垂在榻邊,卻連軟毯都踩不到。

她的心魂也仿佛處在雲間,始終落不到地面上。

鬧過一陣後,施施終于放棄了掙紮。

李鄢沉默地攬着她,極輕地摸了下她的臉龐。

他的指尖冰冷,而她的臉頰滾燙,能将亘古不化的寒冰都盡數融化。

她将他的手打開,帶着鼻音說道:“別碰我。”

如果施施此時睜開眼睛,定然能發覺他眸中的情緒與她是如出一轍的,盡管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

李鄢輕聲喚她:“施施。”

他終于肯開口了,可她的杏眸阖得緊緊的,怎麽也不願看他。

她柔軟的雙膝微蹭,将另一只靴子也蹬落在地上,她輕輕地将李鄢推開,而後像小刺猬般蜷縮在榻上。

他神情微動,倒也沒有再扣住她。

施施揉了揉眼睛,她的眼尾紅紅的,眸中潋滟濕潤,像是蘊着一層霧氣。

她悄悄地向着側旁移動了少許,見李鄢仍正襟危坐,她又生出些勇氣來。

她細聲說道:“那您別再管我了,好嗎?以前是我不懂事,給您帶來許多麻煩,今後我不會再叨擾您了……”

話音還未落,施施就想偷偷地從榻上下來。

她的詞句并沒能讓李鄢歡心,他近乎是冷聲說道:“過來,施施。”

她手指攥緊,想也沒想地就要離開,但纖白的腳背剛點在軟毯上就被人抱回了榻上。

施施眼淚汪汪,氣惱地扣緊他的肩頭:“你放開我!”

她使出了十足的氣力,恨不得在他的肩頭按出血痕來。

李鄢直接将她細瘦的手腕交扣在一起按住,她第一次見他如此強硬,但越掙動卻越受束縛,他的柔情似乎已經因她的任性耗盡。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能再近,遠遠突破了長輩與小輩間的界限。

縱是親近的男女也絕不會是這樣的姿态。

施施卻只覺得氣惱,這個姿态使她的一切反抗都成為虛妄,看似親密無間,卻處處都潛藏着鉗制與脅迫。

手腕被舉高按在頭頂後,她只餘下裸露的雙足可以任性地踢踹。

他怎麽能這樣?施施心中的那些莫名情緒全都消弭了,此刻只剩下愠怒,她想起那日在涵元殿的事,她早就該意識到的,他就是個殘忍強硬的控制狂!

在夢魇裏他刻意以攝政王的身份掌權,大肆屠戮,将皇城都籠上一層血色。

誰都知道他有多冷酷,現今他連裝都不肯裝,她竟還真将他當成善人了。

施施的杏眼通紅,在心中将他想成了世上最壞的人。

“冷靜些,施施。”李鄢撫着她的手腕,輕聲說道。

他的神情又恢複了漠然,冷冷淡淡的,仿佛一點情緒也沒有。

施施的臉龐泛着異樣的潮紅,她啞聲說道:“我沒有不冷靜。”

是他太平靜了。

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胡鬧,抒發孩子的任性。

那一刻施施瘋狂地想要說些什麽能傷害到他的話,來讓她顯得不那麽難堪。

她變得不像她自己了,只是因為這個莫名的、她連是什麽都不清楚的情緒。

她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過,一會兒失落。

喜樂好像都被人掌控,而這個人與她什麽關系都沒有,在那份脆弱的血親關系斷裂後,她甚至尋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麽牽連與羁絆。

在人前他們永遠是陌生人,連一句多餘的問候都會被視作異樣。

但當施施望向李鄢淺色的眼眸時,她卻先被自己心底那不合時宜的柔情所打倒。

他什麽也沒有做錯。

李鄢只是待她好,他或許冷漠殘忍,但他待她是那般溫柔……

這還不足夠嗎?為什麽一定要他給答案呢?

是她太貪婪了,想要的太多了。

愠怒過後心底的枝蔓被火焰灼燒殆盡,施施放棄掙動,她阖上杏眸,朱唇微啓呵出游絲般的熱氣。

如果可以的話,她此刻甚至想要蜷縮起來。

施施緊緊地咬住櫻唇,但眼尾還是落下了一顆顆晶瑩的淚珠。

她的衣裙已經皺得不成樣子,緊緊地貼在細白的腰側,一層薄汗浸過裏衣,将那柔軟的曲線盡數顯露出來。

李鄢輕輕地用帕子擦拭過她覆着薄汗的臉龐,他的眼底晦暗,凝着無數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的惡念。

他指節屈起,撫了撫指間的玉扳指。

他的眼底浮動着諸多複雜的情緒,深沉得像是中央洄流的淵水。

分明是清淺瑰麗的色澤,卻因那異樣的情緒而顯得有些可怖,就像是琉璃制成的尖銳刀鋒。

李鄢最終還是松了開施施的手腕,他用冰涼的指尖輕觸着那瞧着有些猙獰的紅痕。

他做了什麽?

滾燙斑駁的紅痕能掀起最深處的罪惡欲念,亦能在剎那讓他清醒過來。

她的肌膚像雪一樣白皙細膩,稍有磕碰就會留下層層痕印,但只是看着頗為駭人。

其實并不疼,但他不知道。

她故意吸了吸鼻子,裝作難受地哼哼了兩聲。

施施從沒想過自己會這般作态,她只是想讓他也難受些,盡管她深知李鄢是多麽冷漠。

他果然被她騙了過去,他捧着她的手,像是捧着什麽極珍貴的易碎瓷器。

事實上價值連城的貴重器皿擺在李鄢面前,他也不會多留意一眼。

他少年時善騎射,連禦賜的瓷瓶都能拿來當靶子。

“疼嗎?”李鄢輕聲問道。

他将施施扶抱起來,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龐,擦了擦她臉頰上的淚痕。

兩人貼得極近,近到她仰起頭就能吻到他——

正在這時,瓷器落在地上的尖銳聲響打破了殿中的寂靜。

但看清來人是誰時,施施的臉色驟然變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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