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皇帝蒼老了許多。

這是施施再次見到他時的第一印象, 天顏憔悴,帶着幾分病容,冕旒與珠玉也無法全然遮掩他身上的垂暮之氣, 他的身體好像一下子垮了。

她覺得有些奇異, 命運在悄悄地發生流轉, 夢魇中的事像是一場幻夢。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 連皇帝的命運也會因之改變。

這次他還會突然駕崩嗎?或者說, 七叔還會架空新帝、大肆屠戮嗎?

施施隐約能夠猜到當年發生了什麽, 但她也猜不透李鄢的心, 他大多數時候都表現得冷淡薄情,似乎對世事都沒有興致,那顆心深沉得像淵水一樣。

當然,偶爾也會有不那麽寡欲的一面。

昨夜的夢太過出格, 她現今還感覺腿心有些酸痛,裏側的嫩肉似乎破了皮,疼得厲害, 原本他是給她上藥的,後來不知道怎會回事又到了榻上。

她抿着唇,收回快飄到天邊的思緒。

施施像提線木偶般行禮、說出賀詞, 只盼着儀式能快些結束。

太子和楚王陪在皇帝的身邊,與他一起接見參賀的來使與朝臣, 二人分庭抗禮,連衣裝與發冠好像都是一致的。

高臺之上,三人的面孔漸趨重合,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玉像。

施施心中略有憂慮, 禮服的規格都是極嚴苛的,皇帝這是強擡了楚王的禮儀規格, 還是壓下了太子應有的體面呢?

不過她沒來得及細看,就随着衆人緩緩地退場。

離開那座金碧輝煌的宮室後,施施又忍不住想,那般無聊又漫長的賀壽,還要一直保持微笑,太子和楚王要在腦中構思些什麽才能捱過去?

Advertisement

所有的宮宴中她最不喜歡的就是皇帝的壽宴,每次都将人折騰得失掉半條魂,回府以後要休歇許久才能漸漸緩過來。

走出宮室許久,施施的腦中都還是懵懵的。

禮官的唱和聲如洪鐘,雅樂在宮殿的內內外外回蕩,淡雅的香料在爐中燃燒,連回廊裏都擺了好幾只博山爐。

女眷的衣香紛雜而濃郁,有冷冽的梅香,有甘甜的桃香,還有脂粉的香氣,諸種香氣混雜在一起,像是陡地炸開的香丸。

尤其是她側旁的那個姑娘,所用的香與她夢魇裏的香相像到了十分。

方才站得開,現在距離近了,香氣瞬時濃烈起來。

施施如若置身花宴,又感覺自己像是在一艘不斷搖晃的大船上。

好在是跟着人群走動,又有內侍和宮人指引,無論如何都不會出岔子。

她攥緊袖中的帕子,按捺着想要掩住口鼻的沖動,細白的手指蜷着,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

今日也不知怎的,連陣清風都沒有。

施施悄悄地擡手按住腹部,胃中的鈍痛漸漸襲了上來,讓她越發頭重腳輕起來。

天還未亮她便跟着謝觀昀上了馬車,施施本想先用些早膳,但他非說在路上用,還說已經備好吃食與點心,她将信将疑地跟他上了車駕。

打開食盒後施施才想起後悔,她有段日子沒同父親一起用過膳,竟忘了他的偏好。

謝觀昀的口味又刁又怪,連點心裏都不放糖。

吃食瞧着精致美味,卻一個比一個難吃。

她逼着自己吃了些糕點,那糕點苦得讓她想哭,但為了充饑她還是強忍着咽了下去。

施施輕揉着腹部,總覺得口中還殘留着糕點的苦澀,她年紀小輩分低,站的位子并不打眼,也沒人留意到她暗裏的動作。

若是朝官可就慘了,就算再難受也要忍着。

短短的一段路越走越慢,仿佛永遠沒有盡頭似的。

施施的額前覆着一層薄汗,杏眼濕漉漉的,像是凝着湖光山色。

穿過長廊後是空曠的前庭,沒有高牆和林葉的遮擋,日光很是刺目,明明已經快七月了,怎麽還這麽熱?

她腦海中混混沌沌,只想找個陰涼處休息一下,連周遭突然變得喧嚷起來都沒發覺。

那人的身影是極矚目的,高挑瘦削,舉手投足都帶着粲然的貴氣,站在人群裏時像鶴一樣。

玉冠束發,白衣勝雪,肩頭有金線勾勒的應龍暗紋。

扈從無數,如若被群星所環繞的皎皎皓月。

清冷昳麗的面容隐在輕紗下,卻如被薄霧所覆,更美得令人為之驚心,但沒人敢向他投去目光。

他狀似無意地低聲說了句什麽,扈從急忙應下。

但施施卻連擡頭留意身邊的動靜都做不到,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她快要沒法維持端莊的步姿,胃部的鈍痛逐漸變得尖銳起來,像是有一柄刀子戳進去在翻攪。

還有幾步路就到休息的宮殿,但一看見那長長的臺階,她就快要昏過去。

再也不要參加皇帝的壽宴了。她眸光閃爍,艱難地揉了下眼睛。

施施咬緊牙關,想要低聲向側旁的姑娘求助。

正要開口時她的耳邊忽然一陣轟鳴,血似乎都湧了上來,失重就發生在剎那間,然後再難控制。

施施感覺自己就像被射中羽翼的小鳥,在不斷地往下墜落。

堕入林間,堕入曠野,堕入深水裏。

眼前除卻黑暗還是黑暗,施施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只能繼續往下墜,她以為她會摔在階上,卻沒想到在将要傾倒時,有人倏然擁住了她。

日升中天,輝光刺目。

所有的喧嚷都在瞬間消失,連雲流和葉落都止住了。

施施身側的姑娘瞠目結舌地往後退,險些崴住了腳,被宮人扶住才勉強站穩身子。

前庭空曠,幾乎所有的宮人與侍從都能看見,那向來不近女色、高高在上的雍王殿下竟擁住了一個姑娘,正走在長階上的貴女們也失了矜持,紛紛回頭看過來,連下巴都要驚掉。

殿前的侍衛緊張地上前,将人群隔開:“殿下!”

“傳王院正。”李鄢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些微不可察的怒意。

施施暈乎乎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綿軟無力,意識也愈加模糊,只是像孩子般執拗地握住他的手。

她努力地揚起唇角,用氣音說道:“我……沒事的。”

李鄢微怔了一下,将她輕輕地抱了起來。

他向周衍低聲說道:“說孤有些不适,讓齊王先過去。”

他聲音很輕,像是擔憂會擾到施施,卻不容置疑。

這可是皇帝的壽宴,近旁的侍衛都有些愕然,周衍只是沉靜地應下,好像對處理此類急務已經頗為熟稔。

*

李鄢的周身都裹挾着隆冬般的冷意,他只字未發,但方才那位站在施施側旁的姑娘已經快要跪下來了。

“方才……方才謝姑娘一直沒有異常,”她顫聲說道,“走出長廊後她的步子稍有些慢,但臉色也是正常的。”

姑娘緊張地說道:“我、我也不知道謝姑娘是何時出現不适的,可能是天太熱了,染了暑氣。”

她臉上毫無血色,比施施方才還要蒼白許多。

“好了,阿月。”太子近前來打圓場,“這位小蕭姑娘也不是醫官。”

他剛從清徽殿出來,就匆匆趕了過來,可憐楚王現今還在禦前。

壽宴漫長,他們這些男人還覺難捱,更別提這些十五六歲的姑娘,那謝家的姑娘本就生得柔弱,體态像花枝一般,連風吹都經不住。

太子覺得李鄢緊張得太過了,但難得見他憐愛侄女,也有些驚異,更奇異的是他這話說出口後,李鄢的神色更加冷淡,像是不想見到他似的。

太子有些摸不着頭腦,轉移話題道:“謝姑娘興許快要醒了,你不進去看看嗎?”

李鄢攏袖起身,輕聲說道:“帶她走吧。”

他徑直去了內殿,白衣翩跹,如劍光般明麗,拒人于千裏之外。

那位小蕭姑娘如蒙大赦,她是太孫妃的嫡親妹妹,亦是蕭貴妃的侄女,從小到大都是被人寵着慣着,頭一回被當成個犯人似的輕賤審訊,還沒有任何緣由——

硬要說的話,只是因為她站在了那位謝姑娘身旁。

幸好太子來為* 她撐腰了。

回頭她定要說予父親,讓他好好地為她出這口惡氣。

她感激地看向太子,卻見太子的臉色陡然難看起來,看她的目光亦有些陰郁,這位伯父待她一向溫和,她心底一陣悚然,手掌“啪”地撐在了扶手上。

“我不是那個意思,阿月……”太子急忙追了上來,但還未靠近李鄢就被侍衛攔下。

李鄢轉過身,聲音裏透着冷意:“兄長也走吧。”

語畢他便直接走進了內殿,宮人正在喂施施喝桃漿,她的櫻唇水潤,柔美的面容也漸漸恢複血色。

見他進來,宮人和禦醫都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宮殿裏瞬時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李鄢神色如常地端起桌案上的杯盞,執着湯匙喂施施繼續喝。

喝完以後,他的心緒也漸漸恢複沉靜。

李鄢放下杯盞,輕聲問道:“沒用早膳嗎?”

太子來之前他就已從醫官口中知曉事情的緣由,全然不是什麽大事,只是因為她沒用早膳,但太子有一點說得不錯,他的确是思慮太過。

可事關他這姑娘,怎樣悉心都不為過的。

施施坐起身,她掀開薄毯撲到了他的懷裏,好在軟椅足夠寬大,剛好容得下兩個人。

李鄢攬住她的腰身,她的腰肢纖細,薄肉之下是略顯嶙峋的肋骨。

“本來是要吃的,父親說快來不及了,讓我在路上用。”施施小聲控訴道,“結果他備的早膳和點心都是他自己愛吃的,我根本吃不下。”

他不禁失笑,輕聲說道:“午間多吃一些。”

她的手指絞在一起,看着他的眼睛細聲說道:“我是不是讓您擔心了?”

李鄢沒有言語,只是輕輕撫上她的手腕。

施施低下頭看向他的手背,這雙手生得極是漂亮,骨節分明,白皙修長,能夠隐約看見青色的血管,像是玉石雕琢得一般。

“沒事的。”須臾他輕聲說道,“做長輩的沒能看護好孩子,怎麽能怪孩子呢?”

不是的。她想這樣說。

她分明給他帶來麻煩了,方才在衆目睽睽之下他抱住了她,雖然是情急,但事後肯定要多方周旋、壓下消息。

況且今日還是皇帝的壽宴,他本來就十分忙碌。

如果是謝觀昀的話,就算她病倒在他面前,他也不會為她猶豫片刻,反倒還會覺得她病得不是時候,耽誤要事。

施施一度以為,那才是政客應有的模樣。

李鄢輕輕地撫上她的臉龐,他低聲說道:“真的沒有事,囡囡。”

“其他事都可以由旁人代勞。”他毫無愧意地說道。

施施心中湧起一陣暖流,仰起頭親吻了一下他的唇,她學着夢裏他吻她的方式,試探着撬開他的薄唇。

她剛剛喝過桃漿,唇瓣像汁水豐盈的蜜桃般柔軟甘甜。

施施這方面的天賦尋常,但熱情卻很高,青澀又毫無章法,只知道順着自己的心意去撩撥。

結束這個吻後,她才想起羞赧。

施施細聲說道:“會不會太甜了?”

李鄢揉着她唇瓣的手指一頓,眸色微暗:“不會。”

目光掠過他指間的玉扳指時,施施才想起這樣的對話昨夜在夢裏發生過,只不過那時他輕揉着的不是這個唇瓣。

她的臉頰突然紅了起來,眼前簡直要發白。

好不容易忘記夢裏的情境,怎麽又清晰起來了?

施施略有些慌張地從他身上下來,她邊整理着衣裙,邊輕聲說道:“您是不是待會兒還有事?快要正午了吧。”

李鄢扣住她的手腕,制住她想要往外走的動作。

“殿外有人。”他輕聲說道。

施施怔怔地看着他平靜的面容,突然覺得自己還不如昏睡過去算了。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