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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李鄢低着頭, 長睫垂落,掩住眸中的情緒。

“好。”他輕聲說道。

他甫一放開施施,她便別過了臉。

她的側顏柔美, 帶着淚痕, 眼睛是紅的, 臉也是紅的, 像是一朵鮮麗的花。

因病氣未消, 瞧着略帶頹意, 卷翹的睫羽上沾着淚珠, 如露水似的,可又因還在氣頭,又有些與平日不同奇異的活力與生機。

李鄢長睫顫動,臨走前又輕輕地抱了她一下。

他低聲道:“我離開以後, 仍要好好休養。”

施施倔強地掙紮着,一點都不肯給他面子,她将唇抿得緊緊的, 擡起手捂住耳朵,既不開口也不聽他講話,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李鄢摸了摸她的頭發, 無聲息地轉身離開。

他撫着袖中的玉扳指,指骨微微泛白, 繃得近乎透明。

謝觀昀候在外間,見他神情不虞,頗有些幸災樂禍,低笑着說道:“如何?施施可有用杯盞砸你?”

李鄢攏了下衣袖, 不客氣地回道:“那倒是不至于。”

謝觀昀走在他的身側,語調卻漸漸放輕:“你當真明日就要去靈州, 不同她告別了?”

李鄢揉了揉眉心,略帶倦意道:“不必,徒增她的煩擾。”

他話音平和,聽不出什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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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因為施施已經服下解藥,而肇事者也已下獄,兩人間的氛圍難得有些輕松。

“施施在病中,自然與平日不同,你若這樣可太小氣了。”謝觀昀眉頭微挑,一語道破他心底所思,“若是明日她知曉你已離開,定然是要哭鼻子的。”

他很少會做這般輕佻的動作,自從當年的事後,他身上的風流姿态就再也不複存在。

李鄢亦然,他身上似是覆着一層霜雪,常年都是一副冷淡* 漠然的模樣,今日卻像是被春風拂過,竟流露出些許的柔情。

時光仿佛倒轉,十餘年前施施降世時,他們這對名義上的表兄弟亦還會偶爾調侃彼此。

只不過那時李鄢性子和柔,內斂含蓄,謝觀昀為人張揚,又極擅長和人打交道,多是他在揶揄李鄢。

“施施不會的。”李鄢冷漠地說道。

他的語氣篤定,帶着些莫名的傲慢,“我姑娘不是耽于情愛的人。”

謝觀昀猛地放下杯盞,低聲咳了兩下,他皺眉說道:“我家施施怎麽成了你姑娘?”

李鄢沒說話,迎着光向外間走去。

侍從為他将珠簾撩起,施施的侍女很愛布置院落,将處處都裝點得精致美麗,連珠簾上的顆顆玉珠都是精細挑選的,被日光照亮時顯得透徹晶瑩。

若是認真打量便會發覺,每一顆珠子裏都藏着暗紋,是嫩黃色的水杏。

就像施施水靈靈的澄澈眼眸。

他本是要踏出去的,這一瞬卻突然鬼使神差地回過身。

李鄢倚在門邊,他撩了下衣袖,鶴羽白紋熠熠生輝,宛若清淩淩的霜雪勾勒而成。

他低聲說道:“等我走後,你去問問施施……”

謝觀昀口中的茶水還未咽下,忙放下杯盞,正色聽他所言。

李鄢神情冷淡,看起來似有些漫不經心,口吻卻極是鄭重:“問她喜歡什麽樣式的嫁衣。”

“噗——”謝觀昀頗有些狼狽地接過帕子,掩住唇角。

李鄢沒再多言,徑直在衆人的扈從下離開。

謝觀昀攥着帕子,手肘撐在膝上,望着他遠去的身形,面帶嘲意地低聲說道:“這都是什麽事。”

“罷了。”他漸漸地直起身子,似是對自己說道,“便這樣吧。”

*

施施到黃昏時才徹底蘇醒過來,那解藥雖然苦澀至極,卻實在是有效。

她身上的症狀全都退去了,額頭涼絲絲的,身上也沒什麽不舒服,就是記憶還有些模糊混亂。

她揉着額側的穴位,努力地回憶着。

腦海中混亂如麻,像是宿醉似的,施施一深想就覺得陣陣地頭痛。

綠绮和青蘿聽見內間的動靜,快步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青蘿急匆匆地撫上她的額頭,感嘆道:“姑娘,您可算醒了!”

“我睡了很久嗎?”施施仰起頭訝異地問道。

綠绮笑着說道:“是,天都已經快黑了。”

施施揉了揉眉心,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然擦黑,隐約能看見枝頭綴着的星子與月影。

月影彎彎,細如嫩芽。

“雍王是不是來過?”施施遲疑地問道。

綠绮抿着唇,正在斟酌言辭,青蘿便快聲應道:“是,還是他喂您服的藥,您鬧了好大脾氣呢,那位殿下什麽都沒說,簡直比國公還要溫和。”

“啊……”施施有些赧然,微微低下了頭。

綠绮暗暗拉住青蘿的衣袖,溫聲向施施說道:“姑娘快去沐浴吧,水都已經備好了。”

施施喜潔,有時清晨也要沐浴。

“嗯。”她點點頭,從床榻上下來。

待到施施走到淨房後,青蘿不明所以地看向綠绮,疑惑地問道:“方才你為何要打斷我?”

綠绮面露難色,她壓低聲音說道:“那位殿下并非常人,跟着他不知會有多少危險,只是稍稍顯露與他的親近關系,便有人要向姑娘下毒,況且他還年長姑娘十餘歲,若是夫人在,是定然要勸阻的……”

她話沒說完,可青蘿能聽不出來她是什麽意思?

“要我說你就是想的太多了。”青蘿直沖沖地說道,“管他是什麽人呢?只要姑娘喜歡,又不會害姑娘就足夠了。”

“若是一直藏着掖着,像什麽樣子。”青蘿繼續說道,“旁的不說,姑娘沒有安全感,是會傷心的。”

她們正在低聲争執着,淨房裏忽然傳來施施的喚聲。

二人急忙進去,見施施正坐在軟毯上發呆,她的足腕青紫,腫起了一大片,細微的掐痕和指痕都被掩了過去。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衫,裸露在外的肌膚如凝脂般白皙柔嫩,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施施細白的手指搭在腳踝上,輕輕地摸着上面的痕印。

“我好像翻身時不小心撞到了床柱。”她尴尬地說道,“院裏還有藥膏嗎?若是沒有,可以請綠绮遣人到府醫那兒拿一盒過來嗎?”

“上回用完了,還沒有備新的。”綠绮蹙着眉頭說道,“姑娘您先沐浴,奴婢這就遣人去拿藥。”

她急忙去遣人,青蘿便近前将施施扶起,半抱着她踏進浴池。

熱水最能活血化瘀,身子都浸入浴池裏後,施施舒服地嘆了一聲,唇角快活地揚了起來。

平常她沐浴時是不喜歡旁人服侍的,但眼下腳踝受傷,青蘿便留了下來。

青蘿圍着施施将花瓣撒進浴池裏,“姑娘,你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叫天女散花!”

施施被她的話逗笑,撥弄着花瓣說道:“那青蘿就是天女。”

她的脖頸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肌膚白而細嫩,身上無一處是不好看的,女子見了也渴望去親吻輕撫。

青蘿看得失神,漸漸想起綠绮方才的話。

姑娘生得這般好看,這世上還真沒有幾個男子配得上。

那位雍王殿下倒是俊美,只是年紀着實大了些,雖看着年輕,跟二十出頭的人沒什麽兩樣,可到底也是姑娘的長輩,以前姑娘還要喚他一聲表叔呢!

施施打斷了她的思緒,“青蘿,青蘿。”

“哎!”青蘿回過神應道,“怎麽了,姑娘?”

施施舔了下唇,面頰染上緋紅,也不知是因為水汽氤氲,還是因為什麽。

“他來看我時說了什麽嗎?”她輕聲地問道,眸中水光朦胧,像是有些害羞。

青蘿剛開始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施施說的是誰,她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在外間,也沒聽清什麽,只知道您鬧了脾氣,好像還說了什麽讨厭殿下的話。”

讨厭他?施施睜大眼睛,她居然說重話了?李鄢總不會是信了吧?

青蘿的話音剛一落下,潮水般的記憶便向施施襲了過來。

她撩起水拂了把臉龐,突然清楚地回想起李鄢當時的語調來,他很小心,似乎她是什麽易碎的珍寶,連語氣稍微重些都會傷害到她。

但她當時卻說了很重的氣話。

施施想到綠绮方才說的話,她知綠绮是好意,是擔心她才會那樣講,她只是在想李鄢自己會不會也是這樣認為的呢?

她垂下眼簾,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手指。

七叔做事向來謹慎,先前他一直不願同她表明心意,亦是擔憂同他一起會遇到許多禍事。

他希望她能好好的,哪怕是要讓她傷心,他也不願她受到傷害。

李鄢或許是個很冷酷殘忍的人,但他待她是真的很好很好,縱是親叔叔也沒有這般細致妥帖的。

他會傷心嗎?施施很認真地想着這個問題,她驚訝地發現她沒有答案。

她還不夠了解他,她不知道他是因何成為現今的模樣,還常常因他人的話語對他産生誤解。

她想她得去探尋真實的他,得讓他知道她也願意待他很好很好。

施施突然很想見他,她必須得告訴他,她沒有讨厭他。

不能讓他今夜做不好的夢。

這樣想着,施施便從浴池中站了起來,她的發絲沒有浸濕,随手披上外衫便要向外間走去。

足腕的傷處還紅腫着,她走路時一瘸一拐的,看起來像是随時會摔倒,但偏偏走得還算穩。

青蘿愣愣地看向她,拿着薄毯追上她,高聲喚道:“姑娘,您要去哪兒?”

施施披上薄毯,迅速地擦幹身子,“我有些急事,要出去一趟。”

她簡單地用絲帶将長發束起,随意地尋了件衣裙穿上就走了出去,她同駕車的侍從現今混得很熟,沒多時就順利地乘上了馬車,連父親那邊都沒有驚動。

七月流火,氣候轉涼。

夜風已然裹挾着冷意,施施向青蘿招了招手,揚聲說道:“我很快就回來。”

車駕出發後,她将簾子拉上,沒有再像平日那樣總是将車簾盡數拉開。

雍王的府邸在京城最繁華的坊裏,但鬧中取靜,像他在宮中的那座涵元殿一般,別有洞天。

施施剛下馬車,周衍就迎了上來。

他驚異地問道:“姑娘,您怎麽過來了?”

施施提着羅裙走入王府,她是第一次來李鄢的府邸,不知為何卻有一種別樣的熟悉感,好像她曾經在這裏生活過許久似的。

她柔聲說道:“七叔在忙嗎?”

周衍溫聲說道:“殿下正在與人議事,需要在下去通傳一下嗎?”

施施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等他片刻就是。”

周衍引着她走進游廊,給她指了指葡萄藤,笑着說道:“姑娘真有福運,王府裏的葡萄剛剛成熟,正是酸甜可口的時候,姑娘想嘗嘗嗎?”

“哇。”施施好奇地看向紫得發黑的葡萄,“這是王府裏培植的嗎?”

周衍擡手去摘葡萄,再拿給施施看,他輕聲說道:“是殿下不久前吩咐花匠培植的,這是第一回成熟,比尋常葡萄要甜許多。”

施施有些意外,七叔也會喜歡花草嗎?

她跟在周衍身邊,和他一起去洗葡萄,正要走過垂花門時,忽然看見擡着木箱的侍衛。

周衍趕忙在暗裏使了個眼色,但施施還是發覺了。

她敏銳地問道:“郎官,殿下是近日就要啓程去靈州嗎?”

周衍手裏還捧着葡萄,笑得淳樸真誠,“具體的行程還未定下,這類事物一般是由王郎官負責。”

施施的神色卻認真起來,但她沒有停下步子,繼續向着前方走去。

那一擡擡已經整理好的木箱齊齊地擺在一處,若是還未定下行程,怎會将東西備置得這樣早、這樣齊全?

她眉頭蹙得越來越緊,聲音也變得有些冷:“郎官,七叔是不是明日就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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