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造紙廠

第49章 造紙廠

藍澈的晴空裏,飛過一個模糊的影子。

森林之上的靜谧被突如其來的襲擊攪亂,耳畔的風“呼——呼——”作響,腳下的叢叢樹冠不斷縮小着。哈利的心跳飛快加速,像是聽見弗雷德和喬治的煙花直破黑夜後炸開的巨響,或是宇航員進入太空軌道的剎那看見藍色星球上的山河圖景——某種程度上來講,這确是他最接近探索宇宙和魔法奧秘的時刻,如果他能做到在洪流般湧動的空氣中睜開眼,在自己被吹亂的劉海後看清他正往哪裏去——他在飛行,快速地、不受任何人或任何事物阻擋地——飛行!

“你——它——”德拉科顫顫巍巍的聲音近在耳邊,被刮過的風吹得淩亂,“你——操!你能讓它慢點麽!!!”

他指的是掃帚。他們正在騎着的、來自于一個女巫的、破舊卻堅實的掃帚。

“我不知道——”哈利朝他喊回去——喊,因為風聲實在太大,“我不知道怎麽控制它!”

掃帚在晴空中穿行而過,像是早早設定好路線的無人機,只一個勁兒地往目的地奔——臨月灣,他們告訴那老太婆要去的是臨月灣,但現在哈利完全看不清他們究竟在哪裏。他握着掃帚的把手,努力集中注意力,想着地圖上那座小城的位置——老太婆說這會起到不小的幫助,然而這确實十分、十分地困難——

腳下空無一物,頭頂是壓近的白雲。更要命的是,他的腰還被人抱着。

抱得還很他媽緊。

德拉科明顯非常害怕,至少比哈利害怕多了。他咬着牙齒——哈利似乎短短地聽見了牙齒打架的聲音,雖然這很可能只是因為空中的氣溫要低上不少,而迅猛的風力意味着他要不把嘴閉緊、要不就永遠別想合攏——直到頗有主見的掃帚朋友升到了一定高度,像是第一次飛翔的幼鳥玩盡了興,開始慢慢地降下速度,以一種翺翔的方式滑行着,悠然、自如,穿過雲霧。

哈利終于得以喘過一口氣。

他用力眨了兩下眼——圓框眼鏡奇跡般沒有在上升的過程中掉落——望見遠方許多英尺下森林與荒原的交界線。高大的枞木融成了一片濃密的綠色,河流像一條灰藍色的細線彎曲着穿林而過,延伸到原野上。

“哇哦……”哈利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感嘆。

最初的驚慌淡去後,一種興奮不已的、暢快的喜悅在他胸中升騰起來。

他剛才是在飛——他現在是在飛——

他在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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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再不會有比這更真實、更刺激也更美妙的夢了。

不提他的腰快要被夾斷了這回事。

“你還好嗎?”哈利側頭,問身後的男孩。

“你覺得呢?”德拉科反問。他的聲音已經不抖了,但哈利能從他手臂的力度上得知,他依舊很緊張——哈利倒也完全理解,因為自己也正用盡全力抓着掃帚的把手。

除開這些驚吓之外,“騎掃帚”确實是更快的旅行方式。不過緩個神的功夫,他們已經飛到了森林的邊緣,哈利在風中睜着眼,見到地上有兩個小紅點在移動,不一會兒又不見了。

“待會兒我們下降的時候……也會是這個速度?”

“可能吧……”哈利這麽回應。

這倒真是個好問題。

掃帚飛升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上許多——他一定是傻透了才那麽想象,畢竟他已經看過了那老太婆飛行的樣子。回想起來,她降落的時候,他明顯聽到了“嗖——嗖——”的聲音,也就代表着,那速度絕對不低。哈利很快明白并分享到了德拉科的擔憂——過山車刺激的地方不在于爬坡,而在于下沖。而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玩過過山車,或者是跳樓機之類的東西。

他希望他不要吐。

黑發男孩低頭看向自己緊握掃帚的雙手,思索着要怎樣才能控制它。

“你做什麽?”德拉科敏銳地嗅到了他危險的格蘭芬多式沖動。

“沒什麽……我覺得,我可以嘗試讓它慢點降落。”哈利說。

“我覺得——”德拉科重複他的用詞,“你不應該嘗試——你會讓我們兩個都摔死的!”

才不會。

哈利內心馬上反駁。

他們飛過森林,在荒原的上空與呼呼作響的風中一同滑翔着,炎日仿佛觸手可及。說過幾句話之後,哈利在嘴裏嘗到了一種微甜的味道,像是陽光烘烤過後的雲——棉花糖一樣的雲。

“還有多久?”他聽見德拉科問。

“不知道……我覺得…….等等,那是它嗎?”

黑發男孩眯起眼,望見前方有着着房子一樣形狀的景物。他不敢過多分心去思考,只是抓緊了把手,預備着随時可能發生的下降。然而就在這時,德拉科也做起了同樣下沖的準備,收緊雙臂,将頭壓低。

哈利一下子僵住。

德拉科離他很近,原先就很近。剛上掃帚的時候,他花了有那麽幾十秒去适應這個距離——去讓自己不要那麽注意緊貼自己的體溫和那股森林晚霧般的味道。然而這下,德拉科低着頭,溫熱的氣息就撲在他的耳邊和頸側,像是點火時漏進柴爐的風,扇得哈利從肩膀到頭頂都燒了起來。他背對着德拉科,漲紅了臉,思緒很快亂七八糟擰作一團——

或許,他應該阻止自己這樣,如果他能夠阻止的話。因為,就在他腦海中的地圖“啪”地消失、視線裏再裝不下前方的風景的那一刻,手中的把手突然猛地晃動了一下。

緊接着,還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那掃帚便向下傾斜,俯沖着飛向大地——

“操——你做了什麽?!”德拉科大叫起來——這會兒,哈利的腰是真的無限接近于骨折了。

“我沒有——我——”

哈利想要喊些什麽,然而,撲面而來的風卻讓他不得不馬上閉嘴——他們在墜落——從幾百米的高空、像自由落體一般向下墜落!

眼前的所有景物在瞬間變成一段又一段模糊的、色彩混亂的光影——

向下、向下——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兩百——

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呼吸被剝奪——臉頰、手背——疾風如同刀刃一般刮着皮膚外露的地方,然而男孩完全注意不到這些,因為他們在——他們在墜落!

操!!!

大地——白色的大地——以飛快的速度張牙舞抓地逼近。就在哈利認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手裏掃帚突然停住了——這讓他整個人順着慣性往前一沖,要不是抓得緊,差點就飛了出去。

掃帚懸住了,懸在半空離地面十幾米的地方。哈利驚魂未定,并且感到反胃。

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完全接收到那股想吐的沖動或者看清任何東西,那掃帚又動了起來——這次,它不是垂直往下飛了,而是傾斜着沖向地面,像是飛機降落時會做的那樣——但兩個男孩并沒安全帶可以系,也沒有混合金屬罩子來保護他們。

“呼——”

掃帚撞向“地面”,哈利被震得松開了手——他脫離了掃帚、也脫離了德拉科,整個人真的飛了出去。不幸中的萬幸,他并未渾身是血地落到水泥或者鵝卵石地板上,而是飛向了一個大大的紙堆,砸出一個人形的洞。

“哧啦——”

白色的紙片和輕飄飄的飛絮飛入空中,伴随着又一聲重重落地的聲響。

掃帚——那悠悠然的掃帚——懸在半空,像個看笑話的旁觀者。它甩開了騎着自己的兩個人,輕輕松松地抖抖身子,“嗖”一聲,自動調轉了方向,重新飛入高空。

……

德拉科和哈利掉進了一個舊工廠裏。不是我們現在所熟知的那種轟隆隆作響、四處行走着亮閃閃機器人的鐵盒子,而是一個廢棄的造紙廠。好巧不巧,那把“過于聽話”的掃帚恰好落在了亂七八糟的紙堆裏,再偏離個幾十米,就是堆積成山的爛布片——它們有些很幹淨,有些卻髒兮兮的,而德拉科絕對不會高興讓自己的衣服沾染上過世乞丐穿過的褲腳邊料。

紙片到處散亂着,中間還夾雜着棉絮狀未完成加工的纖維,它們本該在機器和人類的照料下再呆上幾天,直到化身成為高貴的、能被奧倫施勒格用來歌頌銀針和昆蟲的白紙,才會整整齊齊地排着隊離開老家。可惜,磚砌的房子已經倒了,二層成品室和三層加工室相連的地方塌陷出一個大大的缺口,裏面的東西便全部漏了出來。

“什麽——他媽的——呸!”德拉科抹了把嘴唇,弄走黏在上面的白色飛絮。也許在這個時候,他就該明白“呸”這個字眼深刻而不可動搖的含義。“哈利?”他落腳在一個還算牢固的點上,嘗試着站了起來,“哈利——”

“我在這兒!”

德拉科頓了一下。他辨識着男孩聲音的方位,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幾步,望見一個洞。

“哈利?”他花了一些力氣挪過去,探頭一看,果然,人就在裏面。

這一塊的絮狀纖維要比紙片多一些,致使哈利像掉入棉花團一樣穿透了較為柔軟的表層,直到遇上底部硬一點的地方。他東倒西歪地站起來,胡亂拍走身上的飛絮,仰頭望見趴在洞口的人。

“把你的手給我。”德拉科說。

半分鐘之後,兩個男孩坐在一堆紙片和絮狀纖維中喘着氣,同樣迷茫地望着四周的事物——倒塌的磚房、遍地的紙絮,散發出陣陣介于香草和杏仁之間的、被太陽烤焦的味道。

“我們在哪裏?”哈利十分迷茫。

“廢棄工廠或什麽的……看樣子是造紙的。”德拉科揉揉摔痛的肩膀,四處張望。他撅着嘴,擡頭望向晴空中大太陽,咕囔起來:“現在好了……還得走路……都怪你。”

哈利瞅他一眼,又低下了頭,嘴裏嘀咕了一句“明明是你”之類的話……他擺正眼鏡,在不遠處看見了墜落時摔出去的亞麻布袋。

“我去看看周圍有沒有人。”他說着,輕輕站了起來,慢慢挪動過去,十分注意不再踩到柔軟的地方,撿起可憐兮兮的随身行李。

德拉科花了有一陣時間,才找到了自己的袋子。他皺了皺眉頭,拍走上面的飛絮,把它背起來。再一看,哈利便不見了蹤影。

又亂跑……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搖搖頭。

紙堆是山形的,靠着紅磚牆壁的一邊最高,再往外走幾步,便是向下的坡。德拉科伸長脖子,望見底下有石磚鋪的平地,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挪了下去——事實上,這種情況下,最簡單的方式或許是任由自己滾落,但一個馬爾福是絕對不會做這種冒險又愚蠢的事情的。

這房子是怎麽塌的?

站到平地上時,德拉科不禁想到。沒有火燒的痕跡,談不上自然風化,他剛才有注意到紙堆中的轉頭碎塊……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但十九世紀還沒有飛機——總不可能是掃帚。

男孩踩着石磚地板向前走着,慶幸他們并沒有直接摔到地上,走着走着,又止住了腳步。

還是不要走太遠……他想着,望眼紙堆的山頂。

哈利還沒有回來。

太陽很大,烘烤着随處可見的紙片。德拉科聞着空氣裏木漿淡淡的香味,對這裏的幹燥程度很是不能理解——如果這裏好久以前就是這個樣子,那麽下暴雨的時候就該被泡成淩亂的、散發臭味的“垃圾廠”。但四周散落的紙和絮狀纖維都很幹淨,只是微微泛黃而已。

他彎下腰,撿起一片薄薄的長方形紙張,輕輕扯了一下——韌性還不錯。他又動手撕下一個角落——還挺生脆。

這真是奇了怪了……

德拉科沒想明白這是怎麽發生的,只能将它歸于童話世界無數奇妙幻想中的一個。他站在原地,等待着,随手把紙撕成一個正方形。

關于馬爾福家的小少爺,有一件事情通常不太為人所知,那就是他對折紙有着一種異樣的、沒人理解的、與身份不符的興趣。倒不至于是熱愛,因為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熱愛過什麽東西。盧修斯把家裏的七巧板扔進垃圾桶、給八歲的兒子搬去一整沓用作默寫拉丁語單詞的A4橫格紙之時,并沒有料到這回事。他低估了孩子愛玩的本性,也高估了自己的基因傳遞效力。

所以,現在,當你看到這個金發男孩在陽光底下以堪稱熟稔的手法疊出一只千紙鶴時,請一定不要驚訝。如果他願意,他還可以疊紙青蛙或者紙螃蟹——前提是他願意,比如在四下無人的夜晚,在卧室裏臺燈微微亮起的時候。

“德拉科?你在哪——啊!這裏!”

德拉科吓了一大跳。

他條件反射地把右手藏在了身後,仰頭看向從紙山上走——滑下來的哈利。

“周圍什麽人都沒有……看上去是徹底荒廢了,”他站到平地上,手裏握着卷起來的地圖,“但我在地圖上找到了這個地方,離我們的目的地不遠……再過兩天應該就能走到。”

哈利自顧自說着,向德拉科走來,在距離人還有幾步路的地方停住了腳步,看向他背過去的手。

“你在做什麽?”哈利問。

“沒什麽。”德拉科回答。

地上散落着白色的紙片,在陽光下微弱地反着光。哈利歪了歪頭,站了一會兒後,盤腿坐下來休息——眼睛仍然盯着渾身僵直的德拉科。後者大概也察覺到了自己的不自然,清清嗓子,故作輕松般坐在他身旁,右手從背後繞到了側邊,反正是不讓人看見。

德拉科知道自己在被看着,因而感到渾身不自在。這就是為什麽,當哈利說話時,他幾乎是暫停了呼吸。

“我能看看嗎?”哈利問他,聲音很輕。

德拉科的右手顫抖了一下。他看向哈利——看向那雙清澈見底的、祖母綠的眼睛。

評判?不存在;猜疑?那是在這個世界裏陌生的東西——這僅僅是單單純純、簡簡單單的,朋友之間的相互了解,僅此而已。

盡管如此,德拉科還是猶豫了很久,才把手伸了出來,松開五指,露出掌心的小紙鶴。

哈利的眼睛亮了一下。

“這是……”他驚訝地看着它,在收到德拉科默許的眼神後,将它拿了起來,“這是你疊的嗎?”

德拉科點點頭,低下頭,眼神有些躲閃。

”哇哦,”哈利小聲感嘆了一聲,“太棒了……”

金發男孩呆了一下。

他眨眨眼睛,瞥見哈利捧着自己疊的小紙鶴,神情真摯得像個孩子。

心頭有快地方頓然熱了一下——也有可能是耳尖,或者是臉頰,他不太清楚,反正都很熱。他靜悄悄地注視了一會兒哈利的側臉,說:“如果你喜歡的話,就拿着吧。”

哈利扭過頭來,像是吃了一驚,即使完全沒什麽好吃驚的。他對上德拉科的眼睛,呆愣了片刻,确定似地問:“真的嗎?”

德拉科點點頭。

“……謝謝。”哈利說。金發男孩沒來由地紅了臉。

千紙鶴安安靜靜地躺在它新主人的手上,潔白得像只信鴿。哈利輕扯着它的兩翼翅膀,看上去有些疑惑,“這些地方……他們鎖在了一起……你是怎麽讓它發生的?”

How did you make that happen?

德拉科抿着唇,微微笑了。哈利的用詞仿佛在描述一種神奇的魔法。

“沒什麽特別的……很簡單。”德拉科說。在父親見朋友的餐桌上,他也違着炫耀的心說過許多類似的話。但是,沒有哪一次是用這樣的語氣——稍顯開心的,甚至于有些溫柔。

哈利把紙鶴翻了個面,舉高一些湊在眼前,像在觀察森林裏神奇的生物一樣看着那緊密連在一起的“關節”。德拉科越是看他這樣,越是發樂,思索片刻,開口道:“好吧,我教你。”

造紙廠随處都是散落的白紙,德拉科随手又撿起了兩張,撕成正方形後,遞給哈利一張。

“把這兩邊合起來……四個角也要對折……折痕要清晰,”德拉科手裏折着自己這張,眼睛看着哈利把紙片翻來翻去,“重新把它展開,然後這個地方——沿着這條線,這樣往內壓。”

“這樣?”哈利跟着折出一個角來,“四個角都要這樣?”

“是的,”德拉科點點頭。他有意放慢了速度,好讓哈利看清楚,“把折痕都壓出來之後,再展開。”

他們盤腿坐在正午的陽光下,因為強烈的照射而不太能看清楚白紙上的印記。于是,偶爾的偶爾,德拉科會伸過頭去,仔細确認哈利是否都做對了。他熟悉每一個步驟,它們在他許多年無聊打發時間時已經爛熟于心,卻從來沒有向其他人顯露過。比起鋼琴水平,這實在算不上什麽值得驕傲的技能,但确實是他擁有的,屬于自己的一些東西——此刻,又不止如此了。

“把它們拉起來,合攏——不,不是這樣的,同時,是同時合攏。”

現實裏的哈利的美術成績貌似還不錯,德拉科知道這個,但是美術有很多種類,畫畫好并不代表手工也很好。德拉科看着男孩的手指不知所措起來,抓了一頭又丢了另一頭,像是怎麽也不明白如何同時操作,覺得很好笑——他也确實笑了,其中大概有一半的嘲諷意味。只有一半。

“捏着那個地方,不要動,再——好吧,我來捏着這裏,”德拉科把手伸過去,替哈利捏住了兩個尖角,叫他将剩餘的角合并起來,“真的很‘困難’,不是嗎?”

哈利的耳尖紅了。他按照德拉科說的進行了接下來的步驟,但最複雜的總在後面。德拉科于是把自己的半成品扔到一旁,專心在哈利的紙上指出需要折的地方,不時幫他捏着某個角落或側邊。末尾兩步的時候,幹脆就自己上手完成——事實上,他也确實不能放任哈利完成最後幾個折疊動作,因為但凡他不是那麽專注于“教學”的話,他也許就能發現,哈利早就沒能集中什麽注意力了。

“好了,”德拉科說着,留哈利自己折出紙鶴的小嘴巴,“記住了?”

“嗯……大概……”

“拜托,你不會連這個都記不住吧!”

德拉科笑着擡起了頭——

緊接着怔住。

他們……是什麽時候離這麽近的?

德拉科和眼前的人對視着,一只手扶着那只紙鶴,小指因此蹭過對方的手背。他從來沒有離哈利這麽近過——也從來沒有離其他人這麽近過。他看得清那亮綠虹膜裏夾雜的湖藍色斑點,看得清他額頭上疤痕與光滑皮膚相接處的質感,也看得清每一根深棕色的睫毛,還有嘴唇上的紋路。

德拉科感到喉嚨幹澀起來。他看見哈利的喉結動了動,便像是受到了影響一樣,也咽了下口水——咫尺距離的男孩身上散發着一股樸實的、自然的味道,他也不好形容究竟是什麽。

除了那聞起來像陽光。

像他們正沐浴着的、夏天的陽光。

有那麽一秒鐘——或者半秒鐘,德拉科的頭往下低了一點點,就一點點。而哈利——愣愣的哈利,則一動不動地凝望着他,好似一座定格在當下的貝尼尼雕像。

人是不可能長時間不動的,這違反自然原則。也許是不滿于這個詭異的現象,小紙鶴忽然滑出哈利的手指,掉在了地上,仿佛在通過這樣的冒險舉動提醒兩個男孩:嘿!你們是兩個大活人!

大活人哈利首先反應過來,彎腰将它撿起,回避了木頭人德拉科。

“我們應該……我們應該走了。”他支支吾吾地說,匆匆站起來,掏出随身袋裏的羅盤。

德拉科在原地坐着,仍然沒醒的樣子。

“哈利。”他開口叫他。

“嗯…….怎麽了?”哈利回過頭來,低下眼皮,像是不太敢看他。

德拉科站了起來,并在這個時刻,感受到胸口燒燒的、一股忐忑而熾熱的風,猶如登臺演出前偶爾會有的那種讓人手腳發軟的感受——小的時候,這種情況會更多一些,現在已經很少很少,幾乎再不會出現了。

他微微張開了嘴巴,像是要說什麽,又什麽聲音都沒發出。哈利有些疑惑,疑惑又緊張地看向他,仿佛這樣就能加快時間——加快,或者完全停住,怎樣都可以,只要不往後退,只要不等太久。滿地幹淨的白紙承接着天空墜落下來的光,在他們之間蒸騰出朦朦胧胧的閃爍。

但德拉科還是閉上了嘴巴,像個忘記了臺詞的演員——極其不巧,還是在念獨白的時候。

“Yes……?”哈利見他一直沒出聲,歪了下頭。

“沒……沒什麽。”德拉科搖搖頭。

兩人尴尬地對視了一會兒。

片刻,哈利低下頭去,将手裏的兩只紙鶴輕輕地放進口袋裏——德拉科看着他,看着他那有意無意的、細致得如同在照料一只活生生小鳥的輕柔動作,沒眨一下眼。

也許那時,男孩已然隐約意識到,他終于在即将成人的兩年前,在過往十六年的等待後,擁有了一個堪稱熱愛的東西。

又或者,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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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頌銀針和昆蟲”:指丹麥浪漫主義詩人/劇作家奧倫施勒格(Adam Oehlenshlager)的名句“Does he who searches Nature's secrets scruples. To stick a pin into an insect”。

JJ的小夥伴們平安夜快樂!這周是雙更噢明天還有的。另外說明一下,夢境的時間線有個比較大的修訂,原先寫的目前是到了七月,但其實應該已經進九月了。所以Chapter 48 不是仲夏夜不是仲夏夜不是仲夏夜!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已經稍微改過了。可以回去重看一遍這章以免看更新感到混亂)。

真的很抱歉很抱歉相信我我自己這麽改也改得很不舒服而且前面的章節也需要一一修訂,但是後面畢竟還有更多的情節,還好及時發現不然後面的時間線全部都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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