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45章 第 45 章

短短幾步路, 她神思恍惚得很。

定下心吧,這裏是皇宮,如今母親是皇帝, 她是皇太女, 還有什麽好擔憂的呢?

她強自鎮定下來, 循規蹈矩行了個禮。

周白魚忙道:“阿音怎麽還是這樣,都說過多少遍了,我們一家人何必講究這些俗禮。”

武神音只莞爾,下次應該還是這樣。

她不算是個守規矩的人, 但是個謹慎的人,有謝濯的前車之鑒在前面,她總忍不住更小心些。

也不知道潛意識在怕什麽, 但她總想做到明面上挑不出來什麽錯處。

她擡起頭,迅速将殿中諸人掃了一圈兒,發現的确都是周白魚認定的自己人。

王寧、仰月清, 還有幾個女官, 加上剛同她一起進來的崔姨母崔晔和山花燃,只除了一個生面孔。

她不由多看了兩眼。

那年輕女子看起來應該比她小兩歲,并未穿貴族女子的裙衫, 而是穿着便于行動的圓領袍,長眉秀目,看起來英姿飒爽。

武神音突然想起今日去見談嘉喻時,他提起的那對父女……

很懂讨母親歡心?

心很快地跳了一下。

周白魚沒發現她的異樣,依舊是樂呵呵地介紹,左手拉過那女子, 右手拉着武神音,“對了, 阿音還不認識泊文吧,來我跟你好好介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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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和武神音介紹,“這位是戈泊文,我和她是相見恨晚啊,阿音你要和她好好相處。”

她又拉把武神音介紹給哥泊文,同樣是那副神情,“這個是阿音,我的女兒,從小就憊懶,以後要是請教你,你可不準藏私。”

武神音很輕地皺了一下眉,随即又很快松開,看着戈泊文神采奕奕的一雙眼,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麽話。

戈泊文很沉靜的樣子,也笑着沒說話。

武神音突然有些惱怒,戈泊文這樣看着自己,總讓她覺得有別的意思。

然後是聖旨的頒布,崔姨母被封為尹親王,周白魚一向是懶得動腦子的,索性就用了她的姓氏作為封號。

但接下來一道聖旨,就讓武神音意想不到得很了,這位半路殺出的戈泊文,居然被封為從二品的上京牧。

可滿殿的人,除了剛到的崔姨母和武神音本人,居然沒有一個面上露出震驚神情的,她便知道了,這是她們早就商議好的。

尤其是仰月清,親密拉着戈泊文的手祝賀,“阿姐也太偏心了,我還只是三品官職呢,你就已經二品官了。”

她雖然說的是吃醋的話,但臉上依舊是笑容滿面,怎麽也看不出來半分真的嫉恨。

武神音已經适應得很好,臉上神情不改,心裏卻五味雜陳,什麽稀奇古怪的感覺都一起湧了上來。

接下來的時間都過得稀裏糊塗,等到這一切好不容易結束,原本跟在王寧身後的山花燃迫不及待來到了她身邊,想要一起回東宮。

“阿音阿音,霍娓的事情你為什麽不和陛下說啊?”

她眼巴巴看着,好像毫無芥蒂那般,武神音袖子裏的手握得很用力,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正常一點,“戈泊文的事情,你之前知道嗎?”

山花燃樂呵呵道:“我只知道一點兒,好像前幾天,還是我娘提的主意,說上京牧一定要換上我們鏡州的人。”

武神音深吸一口氣,平靜問道,“那你知道上一任上京牧氏誰嗎?”

山花燃怎麽會知道這些,她誠實道,“我不知道呀,不過我聽說了,這可是從二品呢,哎呀我也想……”

武神音不耐煩打斷她的話:“夠了!”

語氣淩厲,花燃楞了一下,連被擠到一旁的谷藕生也吓了一跳。

武神音脾氣一向算得上好,很少看到她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

山花燃:“阿音……”

武神音道:“你也忙一天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山花燃楞在原地,不知道她怎麽突然變了臉色,剛才在殿內明明還好好的啊。

武神音已經走出好幾步,她想跟上去問問怎麽了,好端端的突然生什麽氣,可剛走一步,就被谷藕生攔住。

這個傻大個她老早就看不順眼了,更何況自己可是她的直屬上司,居然還敢攔她?

“谷藕生,你做什麽?”

谷藕生洋洋得意道:“殿下不都說了嗎,讓你回去。我跟着殿下就行了。”

山花燃惱怒道:“什麽叫你跟着阿音就行了?你才來多久啊,就想占我的位置了?還有,我可是你上級!”

谷藕生道:“我不知道有什麽上級,我只知道我要聽殿下的,她讓你回去,你回去就行了吧,還唧唧歪歪幹什麽?”

兩人針尖對麥芒都不相讓,看來動手在所難免。

*****

武神音一路疾行來到東宮寝殿,只覺得心裏有股氣急需發洩出來。

憑什麽,憑什麽?

把衆人屏退,第一件事就是先砸了個花瓶洩恨。

即使在氣頭上,她還特意挑了一個最便宜的,看着這造型優美的花瓶“哐當”一聲變成了滿地的碎片,心裏也生不出來半分快意,只覺得這碎瓷似乎和她一樣,也沒什麽區別。

往日的委屈和憤怒都争先恐後地跳出來,初到上京時候,廢帝謝逸和宗室的不喜,達官貴人的陰陽怪氣,日夜籌謀着如何逃跑的擔驚受怕,那些被刻意忽略的一切都跳了出來。

她為了消除朝廷的疑心,來到上京這個對她充滿惡意的地方,是因為什麽呢?

甚至這些惡意大部分是由誰造成的?

根本就沒有人在乎。

根本就沒有人在乎。

根本就沒有人在乎!

王寧把這一切都視為理所應當,周白魚在登基後也沒主動問起過她過得如何,霍娓的刺殺根本就不是秘密,可偏偏她沒說也就沒人知曉。

謝逸那些人也是她們本來就想處置,而不是為了她而處置,要不然,稍微一打開就會知道,在皇宮之中最針對她的是誰?

是謝端月,可周白魚偏偏一語帶過将過往一筆勾銷。

武神音上一次流淚時,還是冬日淌水月事痛得想哭,時隔三四年,她終于再次流下淚。

淚水模糊了雙眼,朦胧間看到上一任上京牧就在眼前。

謝濯擦去她的淚水,問得溫柔又小心翼翼,生怕讓她覺得不快,“怎麽哭了?”

他其實是有些擔心阿音被撞見哭泣會不太高興,越是位高權重之人越是不希望被人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

可是……讓他真的裝作沒看見,他又做不到。

武神音道:“我哭怎麽了?是人都會哭的。”

謝濯無奈道:“好,是人都會哭的。”

武神音索性抱着他,把眼淚都往他衣服上蹭。

這種孩子氣的舉動讓謝濯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沒阻止,只是等她蹭完了拿濕帕子給她擦臉。

至于武神音的為什麽生氣又為什麽哭,她不想說也就算了。

等到把一張臉完全擦了一遍,他又情不自禁用唇碰了碰她的,才摟住她的腰安慰道,“我們阿音最好了。”

武神音忍不住笑:“你這個語氣好像在哄小孩。”

謝濯微窘,他确實不太會怎麽哄女孩子開心。說起來慚愧,倒是之前阿音哄他比較多。

他嘆口氣,暗下決心,以後不能再這麽小心眼,一定要對阿音更好一點。

武神音靠在他懷裏,心跳有力的透過衣服傳到她的耳朵裏。

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新來的戈泊文做了上京牧,聖旨已下,就算還是休沐的日子,這種大事恐怕也已經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裏。

不是她不說,就可以當做沒有發生。

可是一想起這件事,她又忍不住鼻子一酸,慌忙忍下淚意,聲音還是悶悶的,“陛下讓一個鏡州人做了上京牧。”

謝濯也吃了一驚。

魏國的官制他比武神音懂得更多,作為前一任上京牧,他自然也知道上京牧是約定俗成的儲君兼任,實際職責由長史履行。阿音和她母親關系不是很好嗎?怎麽會突然如此?

他一時更不知道如何開口勸說,只能道,“你母親初來乍到,又生性曠達,可能t不太知道上京的規矩。”

武神音反駁道:“怎麽可能?你別看她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其實這些事情全都放在心裏呢。”

她委屈抱怨,“我看陛下就是對我不滿。可世家根深蒂固,怎麽可能是一朝一夕就連根拔起?”

她也猜想,是不是女子科舉的事情,周白魚後來反應過來了,她這是在暗暗安撫世家,所以才借此敲打。

謝濯沉默片刻,摸了摸她的發髻,“……會不會是因為我?”

武神音道:“你又胡思亂想,絕不可能是因為你。”

這不是她安慰謝濯的,剛才片刻,她已經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最後得出結論還是最讓她不高興的那一個:

她和周白魚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父親說戈泊文最會讨人歡心,仰月清說戈泊文和她的阿姐最為相像,王寧也盛贊戈泊文和年輕時候的周白魚身上那股勁頭一模一樣。

這麽想來,周白魚會喜歡戈泊文才是意料之中。

可就算是這樣,武神音還是很不服氣。

周白魚之前口口聲聲都是說,血濃于水,一家人才是最重要的額,不知道她有沒有想過,讓戈泊文當了上京牧,別人會怎麽想她的親女兒呢?

又或者說,她本人就有這個意思?

武神音越想越生氣,過去自己十幾年在鏡州,也不見周白魚對自己如此,她總是有忙不完的事情。

現在倒好,自己離開鏡州不到兩年,還是到上京來當質子,她居然多出了一個不是親女兒勝似親女兒的後輩,還要把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分給這人?

早知道,那些往鏡州送去保平安的書信,就不應該報喜不報憂,她們這些人,周白魚、仰月清、王寧她們,估計都以為自己在上京城這一年多,在辛丹晴的庇護下過得很好吧?

不不不,更可笑得是,就算是事成後,周白魚要是真對她好,也會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會和辛丹晴鬧到這種地步!

更別說還有謝端月,之前在皇宮那麽針對她,卻這麽輕飄飄地放了過去,一句話都沒有問責。

她真的不相信,這麽大的皇宮有這麽多人,竟然連一個鏡州的內線都沒有。

細數起來,再久遠不說,就只輪在上京為質這兩年。

朝廷的命令不好違抗,武神音可以理解,但就這麽把她托付給一個不能完全信任的盟友,那副可笑的通知信甚至沒和辛丹晴達成共識。

造反起事也不顧她還在上京,造反成功後也從未多問一句她在上京過得好不好,現在更是冒出了一個戈泊文。

是她樂觀得過了頭,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血親又怎麽樣,難道是真能做到一輩子同心協力嗎?

對了,霍娓對她的刺殺還歷歷在目呢,崔家不也是血親嗎?

可現如今,她除了依靠着這一點兒可憐的血緣關系,居然其餘依仗一絲也無,鏡州新派唯周白魚馬首是瞻,估計不說全部也是一多半都會站隊戈泊文了。

上京舊派又人心惶惶,雖然對她的評價比對周白魚的鐵血手段好了那麽一點兒,但這一點兒是完全不夠的。

原本是想着從這次恩科裏面挑幾個人拉攏一下,改善一下無人可用的境地,現在看來,僅僅是拉攏也不夠了,她急需自己的親信。

前路道阻且長,武神音不由嘆了口氣,摟住謝濯的腰,繼續在他懷裏蹭了蹭。

謝濯:“……可惜我不能幫到你。”

武神音原本也沒打算要他幫忙,本來找男人就要找個自己稱心的,至于別的事情,自然又更專業的人來做。

一番發洩過後,她現在已經平靜下來,“可惜什麽,你只要在別的地方好好幫我就行了。”

謝濯原本輕撫她後背的手陡然僵住,武神音察覺到了,和他對視一眼,看他耳朵尖又紅了一點,一邊伸手去摸一邊嘲笑,“怎麽都這麽久了,還這麽容易臉紅啊?”

他這副模樣,還真像小兔子,耳朵白裏透出紅來。

唉,都怪崔晔,現在連這個稱呼她都不能喊了。

***

幸好東宮中的人已經被換過,她因為戈泊文發脾氣的事情沒有外傳出去。

谷藕生不聰明有不聰明的好處,那天的事情跟完全沒有發生一樣,還是天天樂呵呵地來當值。

山花燃的笑容卻消失不見,她現在是看見谷藕生就要狠狠皺眉。在她心裏,谷藕生的讨厭程度已經超過了謝端月那個陰陽怪氣的小人。

雖然她們倆沒說,但武神音也能猜到是因為什麽。

那天她們倆的确是打了一架,結果卻讓山花燃不太能接受。

她敗了。

從那天開始,她練功又比以前勤快了十倍不止,武神音看在眼裏,卻沒有多說什麽。

都是些小打小鬧。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科舉一事。

離科舉不過兩月出頭,這次還有兩位考官,一位是右相聞霖,另一位則是呂媚。

呂媚自不必說,是周白魚在鏡州的親信之一,也是這群人中書讀得最多的。

聞霖能擔任考官,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能從名不見經傳的小門之子做到右相,任誰來也難以辯駁,這位的确有真本事。

榮登狀元初入官場,現在還未到不惑之年,要不是廢帝重視出身,估計他的官途還能再坦蕩些。

這次陛下欽點他為考官,十有八九也是因為他的出身。

前後兩任皇帝真是形成了鮮明對比。

山花燃賴在她的書房裏不走,趴在書案上看遞上來的女子舉賢名單,都是些世家大姓,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她立馬撅起嘴表示不滿,明明這名單是聞霖呂媚聯名遞上來的,她卻只挑聞霖的錯處,“該不會是這個姓聞的收了好處,所以才選了這些人吧?”

武神音匆匆看了一遍,在末尾批了幾個字通過,随後合上。

她淡淡解釋,“右相狀元出身,人情練達,不可胡說八道。”

山花燃輕哼一聲:“我看那個姓聞的也就那樣,天天笑容滿面的,也不知道有什麽好事。跟這個關系好,跟那個關系也好,活像個牆頭草,誰也不得罪,誰也不讨好,最多說一個中庸而已,哪有什麽了不得的地方?”

中庸,呵。

武神音皺眉道:“右相二品大員,是你能在背後随意抹黑的嗎?”

她語氣好似沒什麽情緒,但其中的不滿稍微留心些就能聽出來。

山花燃微微一愣,下意識就去想聞霖的面容,莫不是阿音又看上了他?

不可能。

聞霖就算有幾分姿色,但也是馬上四十的老頭子了,阿音才沒有這種奇怪的愛好。

那是什麽原因?

她立馬先認錯:“我就随口一說,沒什麽別的意思。”

武神音依舊神色淡淡,端坐在書案前,并未分給她眼神。

山花燃站在前面,看了一小會兒,左思右想還是忍不住道,“阿音,我剛剛說錯什麽話了嗎?你為什麽要生氣啊?”

武神音并未擡頭,只道,“我并未生氣,你多想了。”

山花燃尴尬“哦”一聲,只覺得好像碰了一鼻子灰,可阿音一看就心情不好的樣子,她也不能像往常一樣吱哇亂叫起來。

又消磨了一會兒時間,覺得無趣就自己出去了。

她剛一出去,武神音就立馬叫來值守宮女,“我的書房,人人想進便能進嗎?”

***

山花燃出了殿門,一年之計在于春,這兩天天氣溫暖起來,她也脫去了笨重的冬衣,覺得渾身輕快起來。

她本來是覺得很開心的,可這些天阿音真的好奇怪。

可要說哪裏奇怪,她又說不出來。

阿音沒有發脾氣,只是不冷不熱的,似乎是不太想搭理她。

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她又沒闖出什麽禍。

思來想去,該不會是自己在家休假這段時間,阿音跟谷藕生更好了吧?

她被抛棄了?

一路心不在焉往東宮外走,今天仰月清正好也休沐,她準備去找她一起玩,最好能讓月清姐指點自己兩招,好一雪前恥,把那個姓谷的臭丫頭按着打一頓。

對了,最近不是還新來了個戈泊文嗎?

陛下好像很喜歡戈泊文,娘也說了,戈泊文又聰明又厲害,她也要跟個泊文搞好關系才是。

路過左春坊,正好看到一小撮人聚成一堆,她一眼就看到裏面的谷藕生。

不是她眼尖,實在是谷藕生高得過分,在一群弱不勝衣的單薄文官中也格外顯眼,她還偷偷羨慕過。

不過現在……

她立馬喊道,“谷藕生,你又擅離職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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