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浮屠城

第075章 浮屠城

“房間都已經收拾好了, 我帶她下樓去散散心!”

賀同舟将打掃工具整齊放好,開門卻見電梯不知為何停止了運行,他扛起被放在一旁的輪椅跑下樓梯, 沒一會便再次快步跑回家中。

随即便背起房間內因病痛而面色蒼白的女人向外走去。

“慢點啊!”

在廚房做飯的袁叔看着他背起自己的老婆,忙探頭叮囑道。

“放心吧, 叔叔。”若紫忙追上賀同舟的腳步,虛扶住被他背在背上的人:“我們就帶袁阿姨在樓下曬曬太陽!”

“好。”袁叔叔笑得合不攏嘴:“等飯做好我就叫你們回來!”

“知道了知道了。”

賀同舟敷衍地答應着,卻還是将背上的人更加背緊。

這一天跑上跑下, 到了樓下,他的額頭早就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袁阿姨被抱到輪椅上時,笑着幫他擦去額間的汗。

“辛苦了,我很重吧。”

賀同舟接過紙巾,擦汗的動作一頓。

“不重。”

他雖然常年不怎麽鍛煉, 眼前的人卻已因病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是以背下一層樓梯也并不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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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回答了一句便同若紫一起, 默默推着輪椅走進樓下的公園。

夕陽下若紫同袁阿姨有說有笑地聊着天,話多的賀同舟卻不知為何一反常态地沒有說話。

“當時我和你袁叔叔就是在一家醫院, 因為我們都姓袁又在一個科室, 就總……”

袁阿姨正同若紫說着, 瞥見正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麽的賀同舟笑道:“小舟在想什麽?”

賀同舟聞言将目光轉回, 夕陽柔暖,溫和地散落在輪椅上的人身上, 他竟一時間語塞。

“我和小舟的朋友今天第一天上班,他應該是在擔心他。”

“小舟能有你們這些朋友真好。”聽到若紫解圍的話,袁阿姨笑着點了點頭:“今天小舟幫忙做了這麽多家務, 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這都是他應該做的。”

若紫正笑着繼續幫賀同舟圓場, 始終沉默站在一旁的人卻突然打斷她的話說道:

“不是,是他說只要我做了這些家務、帶你出來散心曬太陽就可以給我一千塊錢。”

若紫沒來得及阻止,只能将視線尴尬在袁阿姨和遠處陽臺做飯、見她們目光望來笑着揮手示意的袁叔叔身上打轉。

她尴尬地偷偷扯過賀同舟的衣擺,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救場。

誰知就在這樣尴尬的氣氛中,袁阿姨卻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是這樣啊,那小舟也做得很好呢。”

她說着從口袋中取出一沓現金,在賀同舟與若紫詫異的目光中交到賀同舟手中:“這是小舟應得的。”

“不……我……”

賀同舟支吾着,一時間話語竟全都堵在喉嚨間,手中下意識推拒着那疊紙鈔。

“這些事情你都做得很好,我也很久沒有這麽開心了。小舟喜歡什麽就去買,我和老袁也希望你能開開心心。”

那疊錢被袁阿姨握着攥在賀同舟的掌心,明明他這一天的努力就是為了手中的錢,但不知道為什麽,此刻這些錢卻竟重得他無法握緊。

“小舟是想去買什麽東西嗎?”袁阿姨說着向家的方向招了招手,看到正在陽臺做飯的老伴見狀立刻關火跑了下來,她這才轉頭再次看向面前的二人:

“因為有宵禁,現在店鋪關門都很早,你們要早點去,別擔心,有老袁送我回去就好。”

賀同舟與若紫在交談時被袁叔叔聽到,聽聞二人需要錢,便定下了今天做家務的約定。

對于這筆錢,他們明明很急用,此刻卻不約而同立在原地誰也沒有先離開。

直到袁叔叔跑到他們身邊,接過輪椅:“瞧瞧,我都忘了時間了,你們想去買東西就快去吧,錢夠嗎,不夠的話我這裏還有。”

聞言二人這才如夢初醒般連連搖頭。

袁叔叔見狀笑着推着老伴的輪椅向家的方向走去。

漸漸西落的殘陽昏黃,散落在漸行漸遠的二人身上,溫暖卻遙不可及。

那疊錢被攥在賀同舟的手心,在夕陽中竟仿佛也變得無比灼熱。

賀同舟正待收回目光,一邊推着輪椅一邊同老伴笑着說話的袁叔叔卻突然回過頭——

“別玩得太晚,早點回家吃飯!”

“知道啦!”若紫忙揮了揮手道別,一回頭卻發現賀同舟低垂的眼眶竟帶着一絲薄紅:“你……”

“進沙子了。”

賀同舟說着轉過身:“來不及了,快走吧。”

……

時雲山沒有回答,他眼底的驚訝卻已讓連闕确定自己猜對了。

因為看過克拉肯和海妖,連闕便下意識對三號實驗對象的體積産生了誤解——直到本欲離開的時雲山因為實驗對象遺失打算放棄離開科研所。

導致時雲山改變想法的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離開會加深科研所對他們的懷疑。

景斯言在之前明明希望他離開,在博士公開科研所的秘密時卻欲言又止地想阻止他說出的話……

在這件事中,每個人都有着不同的動機。

景斯言勸阻離開的理由或許是希望他離開N34城,徹底遠離這場風波;時雲山原本離開是想帶走盜取的資料。

反之推測時雲山此刻的顧慮,他認為科研所加深懷疑的理由——是他們作為科研所唯一離開的人,也理所當然會被推上風口浪尖。

如果是克拉肯或是海妖自然無法在重重檢查下被帶出科研所,但如果實驗對象只是一只小小的金蟬……

連闕看向頭頂蒼蠅也飛不出的藍色電網。

盛夏的陽光熾熱灼目,仿佛要曬幹每個人身上的最後一絲水分,卻如一把破開迷霧的利刃,讓連闕眼前豁然開朗。

想通這一切,連闕反而不再猶豫地向科研所院外走去。

“你要去哪?”

時雲山的話并未延緩連闕的腳步。

“下班,回家。”

“對,你可以離開,離開的話就不要回來了。”時雲山見狀忙快步跟上:“不過你怎麽知道三號是金蟬?”

“我沒打算離開。”

連闕的腳步未停,在時雲山詫異的目光中說道:“時隊長最好跟我一起走。”

“什麽?”時雲山不明所以:“為什麽?”

“你應該已經猜到從參觀實驗室到盜取資料都是被人設計好的。”

“那我不是更應該留在科研所避嫌?”

“恰好相反。”連闕再次看向頭頂隔絕了天空的防護網:“這裏現在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不管那只金蟬在哪,我留在科研所身正不怕影子斜,看他們能翻出什麽天來。”

連闕淡淡瞥了一眼身側肆意不羁的人,終于停下了腳步。

“你覺得他們是想用你的離開做借口,在最終找不到金蟬的情況下推卸責任?”

“對啊。”時雲山分析道:“他們這算是以退為進,我真走了他們不就有辦法說或許就是唯一離開過科研所的我帶走了金蟬,只要我留下協助找到那只金蟬……”

“你所有的假設都是以金蟬還在為前提進行的推論,并且如果推論正确,他們又何必阻止你離開科研所。”

連闕打斷了時雲山的話,聲音中已然不帶一絲溫度:

“但是,如果它已經不在科研所了呢?”

連闕的話散在夏日的空氣間,時雲山只覺得身處在天地的熔爐中,空氣也已然變得稀薄。

“傳播途徑未知、感染症狀未知,他們怎麽能将潛伏期控制在五天這樣精準的時間內。實驗對象遺失可大可小,像被放走的人魚只要找回來就好,但是……目标是有可能具有傳染性的實驗對象,就絕不是小事了。”

連闕的話穿過回響的耳鳴進入時雲山的腦海:

“如果是這樣,現在就是你能離開科研所的最後機會。”

時雲山沉眸攬過連闕的肩,連闕亦不知自己點撥的話他聽進去了多少,又會做出怎樣的決定,便只目光探尋地看向身側的人。

“看什麽?”時雲山終于再次啓唇笑道:“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我當然要跟你去看看這‘最後的機會’了。”

至此,連闕高懸的一顆心才終于落下,跟着時雲山一同向科研所外走去。

……

“阿律,你怎麽還在這裏。”

博士快步走下樓梯,卻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轉角的窗前,遙遙望向遠方。

他也走到窗邊,在那人身側站定看向他目光所及的地方。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博士看着離開科研所的二人,亦将手搭在身側人的肩上:“阿律,這些年你辛苦了。”

他的話讓立在窗邊的人轉過了頭。

“有時候我也在想,自己給你的壓力會不會太大了。”博士嘆息着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但是如今這樣的世道,必須有人做出犧牲,一切都是為了人類和這個世界的安危。”

戴着機械面具的身影望向身側的人,即便他的神色盡數被面具遮蔽,他卻未如往常一般刻板而恭敬地離開,只是這樣靜靜注視着身側。

“汪所長想見你,你等下去一下他辦公室。”

兩名研究員急匆匆趕來,欲言又止地看向窗邊的兩人,博士看出他們是來尋自己的,便微颔首同身側的人道別:

“你始終是我的驕傲,也是我最傑出的作品。”

長廊空蕩寂寥,最終只剩下那一道蕭索的身影。

……

出了科研所,連闕與時雲山一同穿梭在窄巷之中。在确定了安全後,才帶着他溜回科研所附近的街市,鑽進一輛廂貨車內。

廂貨車車廂內別有洞天,只見這輛車內部處處都是機械電路電板,連接着右側的光腦。一名染着粉色頭發的青年正背身坐在光腦前敲擊着鍵盤,另一人坐在一旁擦拭着手中的槍。

車廂左側懸挂着一面寫滿推演與分析的鋼板,鋼板下則是簡單的一張沙發和堆放着飲料與食品的透明冰箱。

時雲山拿着連闕交給他的存儲器,上車後徑直來到光腦前。

粉色頭發的青年毫不含糊地接過,連接光腦後便開始進行破譯,另連闕詫異的是,此刻正值盛夏,雖然車內開了空調,那青年敲擊鍵盤的手上竟帶着一副奇怪的手套。

“介紹一下。”

時雲山這似才想起自己還帶了個人,介紹道:

“都是我們管理局的兄弟,粉毛這位是大E,擦槍的那位是老班,還有個在駕駛席的叫木木。這位呢……是咱們的實習生小景。”

連闕的視線掃過明明應該還未到,此刻卻看起來已抵達多時的管理局人員,便明白了科研所的人所說的系統被入侵的原因。

“實習生?”

接過存儲器的男人訝異轉過頭,瞥了連闕一眼後又重新将注意力轉回光腦的數據上。

車廂前方連通駕駛席的門打開,自那裏走出一位束着高馬尾瘦小卻目光靈動的女人,她好奇地打量着連闕:

“咱們部門什麽時候有實習生了?”

“現在不就有了?”時雲山不以為意地笑道,轉而在另一位擦着槍的人身邊坐下,自耳內取出一枚極小的通訊器攥在掌心。

“別客氣,随便坐。”

被稱作木木的女孩示意連闕坐下,取出兩罐飲料将其中一罐放在他身側的桌上,這才将目光轉回時雲山身上。

“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坐在時雲山旁邊的老班也将槍收好:“你現在出來科研所不是會将目标鎖定在你身上。”

“正是因為這樣,今晚是最後的時間,可能要辛苦大家加個班。”

時雲山将目光自連闕身上收回,将手中的通訊器丢給光腦前的大E,如下定決心般說道:

“剛剛你們也都聽到了,我們猜測長生很有可能并非是今天遺失,而是……在更久之前。所以,如果想洗清嫌疑,就必須在今晚找到長生在我們來之前就不在科研所的證據。”

老班卻眉頭深鎖:“但這些只是猜測,你想調查大可以留在科研所讓我們去查。你們貿然離開,如果長生就是今天溜出科研所的,你們豈不是……”

老班的話讓時雲山反而将目光落在連闕身上,見連闕并未說話,這才輕啧了一聲說道:

“傳播途徑和感染症狀都未知,他們是怎麽将潛伏期控制在五天這麽精準的時間內的?”

“等一下……這句話不是剛剛實習生……”

管理局的三人正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便聽時雲山接着說道:

“症狀與傳播途徑都是比潛伏期要更先了解的,他們能将潛伏期控制在五天之內,卻對另兩個條件全然未知。除非……他們刻意隐瞞,甚至這五天的潛伏期也有可能是假的,他們從一開始就瞞報了情況,直到潛伏期最後的時間臨近……紙再也無法包住火。”

時雲山的話讓三人的面色都沉了下來。

“他們這是把我們當傻子?”埋頭在光腦中的大E轉過頭,不服道:“咱們現在就走,憑什麽給他們擦屁股!”

“如果現在走,他們不是更有理由将所有事都怪在我們頭上了?”

木木的話讓大E支吾了半天也沒能憋出一句回答。

時雲山的眉頭卻皺得越來越深,身側幾人的話仿佛都沒能入他的耳。

“不對,你還有沒說完的話。”

他擡起頭,忽而看向始終沉默靠在一旁的連闕,沉聲問道:

“你為什麽會知道長生是金蟬,為什麽确定金蟬在科研所外……又為什麽好像特別在意這件事?”

車廂內幾人的目光亦随着時雲山的話落向連闕。

連闕知道此刻的解釋勢在必行,但他亦無法用這座城市即将發生毀滅性的災難來解釋。

在四人審視的目光中,連闕只沉默片刻便說道:

“我們入城的前一天,我的同伴在城外遇到了異化人。”

“什麽?!”

連闕的話一出,四人的神色皆變得蒼白而震驚。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四人的表情,繼續說道:“雖然不知道二者之間是否存在關聯,但動物的異化……已經波及到了人類。”

“你是說……”時雲山攥緊的指節發白:“這次長生身上攜帶的污染源……可能同樣會造成人類異化?!”

“我們收到了科研所協助的申請,但是申請的類型是B級,B級應該是初步評定不會波及到人類的污染……”木木攥緊的易拉罐因下意識的收力而爆裂在手心,她這才回過神來:“抱歉。”

時雲山已然站起身。

“木木跟我去南城區搜查,老班你去北城區,大E留守,一定要盡快破解加密文件。”

“是!”

衆人肅穆應聲後,大E一邊敲擊着鍵盤一邊回頭問道:“老大,你複刻回來的文件一共有兩個,但是都是最高的加密程序,如果想破解……最好能有文件的類目或确定的記錄對象。”

“試試‘長生’。”時雲山怒啐了一口:“另一個……我再想想。”

連闕這才知道,原來時雲山雖然受到科研所引導盜出了長生的相關數據,竟還順手牽羊複制出了第二份文件。

幾人得到指令後按動車廂內的開關,原本記錄的鐵板掀起,露出其後豐富的戰備資源。

木木一邊擦拭過地下的水跡,一邊對連闕抱歉道:“不好意思,剛剛一時沒控制好力氣。”

連闕自然并不在意這些,只是木木看起來瘦小文靜,剛剛捏爆易拉罐時卻如同捏碎一張紙片般輕松,這讓連闕忍不住向她的手多看了兩眼。

“那是她的異能,力量。”将槍支彈藥裝備好的老班随口解釋後問道:“大E的異能是分解,我是潛行,你呢?”

一旁整裝的時雲山聞言正欲岔開話題,卻見連闕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幾人,露出了進入車廂以來的第一抹笑——

“異能複刻。”

車廂內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靜,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震驚得重新打量着站在角落的“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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