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浮屠城

第088章 浮屠城

廂貨車沖進車庫, 時雲山降下車庫應急的大門,将追逐的異化人攔在了門外。

覆在車廂外的十九獄衆人忙将趁亂飛入的異化人清理幹淨,這才重新獲得了片刻的寧靜。

然而正當他們剛松了一口氣的時候, 車內再次爆發出一陣驚恐的尖叫聲。

時雲山急忙将車廂後門打開,驚聲尖叫的衆人立刻自車廂內湧出。

只見重新恢複空蕩的車廂內, 前一刻還在沉睡的賀同舟似被身上的異化痛得驚醒,掙紮間正被大E按在沙發上。

他的一側手臂與頸部都已變得漆黑堅硬,痛苦的掙紮在此刻也顯得猙獰可怖, 讓衆市民驚恐地連連後退。

“他異化了!他已經異化了!你們還要留着他?!”

“你們快看那邊!”

衆人驚覺被紀遙背在背後的屍體表面竟也已變得漆黑,驚叫聲四起間不知是誰又發現了沙發下的屍袋,一時間所有人的恐懼都被推至頂峰。

“你們把我們帶到這裏想幹什麽?!”

“你們非管局跟這群異化人就是一夥的!!”

“這是不是都是你們的陰謀?放我們出去!!”

……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大可以把你們留在外面!”

面對衆人越加恐懼的情緒,時雲山高聲打斷道:“我和我的同伴一直都在解救被困的大家, 有人犧牲、有人感染、有人至今下落不明。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我會對他負責, 不會讓他傷害你們中的任何人,只要我的隊員還保留着人類的意志, 我就不會放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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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的目光雖有戒備, 卻還是在他的話語中安靜下來, 有人再次說道:

“他可以留下, 但那兩具屍體必須處理幹淨!”

“既然兩位已經過世,不如我們就将屍體燒……火化吧, 這樣也好進行安葬。”雷克說罷小心看向紀遙,示意她将綁在背上的屍體放下。

紀遙的目光環視過四周,這樣的要求似在折中, 對于旁人來說似乎是極其合理的要求,偏偏對于此刻站在衆人相悖面的她來說, 卻如何不是痛苦的抉擇。

終于,紀遙在衆人的視線中将背上的人解下,那雙拿槍極穩的手此刻卻顯而易見地顫抖着,猩紅的眼睛亦平緩而沉重地掃過一旁的雷克。

雷克與胖子一同将視線轉向別處,似這樣的場面亦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

衆人卻同時松了口氣。

他們避過不知該如何阻攔的時雲山與大E将屍袋拉出,就在衆人打算用對付異化人的噴火裝置将兩個屍體火化時,意識混沌的賀同舟竟悠悠轉醒。不明狀況間,他便見自己還未來得及告別的袁阿姨被拖到車下,有人舉起噴火裝置便在喧鬧中要将她的屍體燒毀。

賀同舟的腦海頓時一片嗡鳴,他掙紮着站起身撲向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屍體。

時雲山直覺不妙間,就見人群中手持噴火裝置的人目光一黯,竟趁亂直接按下了開關!

“同舟!”

時雲山心下一驚,當即撲向那人。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火光僅在一剎之間便帶着熱浪洶湧而出!

烈焰燒灼手臂而過時,時雲山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即便他在下一瞬便将那人撲倒在地,他卻在回蕩的驚聲尖叫中只覺耳鳴得再聽不到任何聲音,甚至不敢回頭去看身後的情況究竟如何。

他奪過噴火裝置的手在顫抖,不知是因為手臂的灼傷還是身後不敢面對的畫面。

在世界的吵嚷中,他終于還是屏息看向身後——

……

黑氣缭繞的刀鋒如斬開破曉的利刃,帶着撼動天地的力量将凝結的蟲群硬生生劈開了一道缺口。

刀鋒所及之處,如有萬鬼咆哮着沖向漫天喪屍般異化的金蟬。

黑氣追逐着逃竄的巨型金蟬,仿佛它們是最可口的養料。

天空中回蕩着萬鬼的哭嘯與異化人痛苦的嘶吼,只這一刀便将圍聚的蟲群徹底打散。

暗紅紋理在漆黑的刀刃間如同流轉的血液,在他手中的小刀已然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剔骨刀。

刀鋒所及之處堅硬的蟲殼寸寸盡斷,凝成一股力的蟲群亦被沖散,紛紛畏懼後退,仿佛他手中的是什麽極可怖的東西。

連闕曾見過這把刀在景斯言的手中變做唐刀,如今的剔骨刀雖不及那把刀修長,萦繞的黑氣卻帶着更為詭秘的力量。

被沖散的蟲群向四方逃竄,漆黑的天幕也漸漸露出了刺目的陽光。

連闕扶穩身側能源消耗殆盡後意識渙散的人,正欲趁機撤離時面前忽而裂開了一道黑洞,其間探出頭的正是他遍尋未果的若紫。

若紫來不及解釋,拉過二人消失在扭曲的黑洞中。

轉眼間,二人便随着若紫一同出現在一處廢棄的院角。

連闕看向不遠處散去的蟲群和熟悉的空樓,知道他們并未走遠。小魚站在若紫身後,手中失效的卡牌正緩緩褪色成黑白,竟是一張高級道具卡。

“還好趕上了。”

若紫長松了口氣,解釋道:“剛剛是小魚用了道具卡,我們這一路上幸好有她!她救了我好多次!”

連闕檢查過景斯言的情況後謝道:“道具卡珍貴,讓你破費了。”

“不礙事。”小魚打量着陷入昏迷的景斯言:“他這是怎麽了?”

連闕的神色凝重未語,只觀察着四周:“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這個說來話長,我們不是去追那個幻想商場遇到的金蟬異化人了,結果後來還是被他察覺後逃掉了。”

若紫解釋道:“還好小魚用了追蹤牌,我們就一路追到了這裏。”

“所以我們一直聯系不上你們是因為……”

“我們用了藏身牌,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不過也和外界切斷了一切聯系,我們現在就在藏身牌的界限裏。”

連闕微蹙起眉,道具卡雖然算不上稀缺卻也非常珍貴,三言兩語中他便聽對方用了這樣多張,且當日進城時,他記得也聽說小魚使用了道具卡。

窺見連闕的目光小魚無所謂地掀起衣擺,只見她的腰帶下竟整齊貼了一圈道具卡牌,一眼望去少說也有百十來張。

“……”

“對了!”若紫取出一張褪色了一半的卡牌:“追蹤牌顯示金蟬男會在三分鐘後經過這裏!”

連闕倒當真不知,追蹤牌在副本中竟可以顯示出被追蹤者未來的行進路線。

注意到小魚的目光,他将手中的刀收好:“所以,你們是想找外援?”

“重點還是想找到長生,我們轉述害怕有誤,還是讓你來看看最穩妥。”若紫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還好嗎?要不要先送他去找木木?”

“木木和老班也失聯了。”連闕将景斯言暫靠在一旁,打量着四周:“而且他的情況也不是木木能治療的。”

小魚轉開目光:“他的情況,恐怕能幫上忙的就只有博士了吧。”

連闕不難看出小魚仍舊對景斯言心存芥蒂,轉而說道:“博士也是進入十九獄的人,而且,他應該選擇了異化人。”

“什麽?”若紫啞然半晌:“你是說他也是十九獄的‘玩家’,并且他選擇幫異化人……消滅人類?!”

“嗯。”

“可是……”若紫不可置信道:“我對這段歷史不太了解,但是我記得博士雖然瘋狂,卻是一直站在人類這邊的,他怎麽會……”

“人是會變的。”

小魚的話打斷了若紫的低喃,亦讓連闕的目光随之落在她的身上。

輕語間不遠處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三人不約而同噤聲,不多時便見一道瘦得佝偻的身影走進院落。

男人看起來比幻想商場時還要幹瘦,明明是盛夏卻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他戒備地看向天空中的蟲群,小心穿過空洞的樓板向樓後走去。

若紫當即便目光詢問是否抓人,連闕卻示意她少安毋躁。

他們看着金蟬男穿過爛尾樓鬼鬼祟祟走進坍塌廢墟後的空地,在那裏竟正是衆人脫逃時避開的另一處地下停車場。

看來這裏就是他的藏身之所——只是連闕方才用分解異能摧毀了一座空樓,塌陷的樓體已将車庫附近壓成了一座廢墟。

金蟬男将壓住入口的樓板推開,只身走進車庫。

連闕的視線瞥過手環,與時雲山接頭後他重新補充的異能其實只有大E的“分解”,除了老瘸子的技能“傀儡師”外,竊賊手環的空位中還剩餘三次“分解”。

正當他打算讓若紫幫忙照看景斯言、只身進入車庫時,卻見小魚已取出一張卡牌,在牌面的沙漏調轉間周遭的空氣随之悄然靜止。

“走!”

若紫見狀已躍躍欲試地跳起,拉起連闕與小魚走向地下車庫的大門。

“……”

“哦對,忘了跟你介紹,這是時間靜止牌,可以将區域內的時間靜止十分鐘。”若紫一邊拉着連闕一邊解釋道:“等下我和小魚負責把那個人綁起來,你去找找長生的線索!”

“……”

連闕被二人拉着進入車庫,見兩人已風風火火地将金蟬男綁好,他也将景斯言安置在一側,仔細觀察起這間車庫。

雖然小魚使用卡牌的頻率着實讓人震撼,但有了時間的定格,連闕對景斯言傷勢的擔憂也稍有減緩。

因衆人在金蟬男進入車庫後稍作等待,此刻被捆縛的金蟬男已打開了其中一間車庫。

這間車庫幽暗閉塞,充斥着潮濕陰冷的氣息。

透過微弱的光線,依稀可以看到車庫的角落立着半棵被截斷的樹,樹下平鋪着一張床單、幾件簡單的生活用品,其餘便是堆在一旁的備用食物與生活垃圾。

與市內杜絕肉類食品不同,床鋪邊堆積的是不少肉食罐頭、肉幹肉脯和腌制家禽,甚至家畜的生肉。

這些食品與垃圾顯然已堆積了很久,在潮濕的車庫內散發出陣陣腐臭的味道。

三人皺眉間都将視線落向與這間車庫極不相稱的半截樹上。

連闕謹慎走到樹前,仔細觀察着葉片與樹幹。

“怎麽樣?”

若紫将金蟬男綁好後,小心走到連闕身邊。

連闕聞聲收回的視線瞥過牆邊懸挂的日歷,模糊的日歷之上,被标注今日的25日至31日被紅筆圈出,連闕的眉心深鎖,在記憶的深處有什麽一晃而過。

25……31……

“你沒事吧?”

連闕聞言将目光收回,正色搖了搖頭。

“沒有?”

若紫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的視線急掃過那棵被移來的樹、床鋪食物堆乃至垃圾堆,又小心将手中的光源照向車庫的四角:“怎麽可能沒有……長生不在這裏?也沒有産卵?這……難道我們都猜錯了?要不咱們再去看看其他地方,這裏有很多間小車庫呢。”

小魚看了看手中卡牌倒計的時間,亦點頭道:“還有三分鐘,咱們分頭去看看吧,實在不行等時間到了再問問他本人。”

“不。”

連闕若有所思地望向被定格的金蟬男人,接過小魚手中的時間靜止牌。

他的指尖撫過牌面,在二人詫異的目光中将牌面翻轉——靜止的時間在這一刻重新開始流轉。

金蟬男空洞的目光也在下一瞬恢複了生機。

“你們是誰?!想幹什麽?放開我!!”

連闕走到他身前,打量着掙紮的男人。

他明顯比在幻想商場時還要瘦,那雙眼睛甚至因瘦得脫相仿佛在下一秒就要自眼眶中墜出,戒備的神色更因神經質的表情顯得越加詭異滲人。

若紫下意識抓住了小魚的手臂,眼前的男人讓她覺得特別……不舒服。

連闕未理會他的歇斯底裏,只居高臨下地打量着不斷掙紮的人:“長生在哪裏?”

他的話讓金蟬男極不明顯地一怔:“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聽得懂。”

連闕的指尖習慣性地在卡牌上摩挲:“畢竟你們之間的關系很特別,不是嗎?”

金蟬男掙紮的動作一頓。

“你是什麽呢?”連闕在思索間輕聲道:“科研所想将動植物的異化轉移到人類身上,做過很多實驗,這些實驗對象有異化動植物……也有人類,有些人表面自由其實也不過是用來與這些動植物繁衍的實驗對象罷了。”

“呸!”

金蟬男被這樣的話激得張口怒罵,但無論他如何污言穢語,面前的人都始終沒有半分神情變化,反而是男人身後的紅唇女人似聽不下去般走到他的面前重擊向他的腹部。

金蟬男栽倒在地上,怒啐道:“你們這些低等人怎麽會懂,過程并不重要,未來的世界是屬于我們這些異能者的!”

“異能?”連闕冷嗤道。

“你懂什麽?!我是唯一保留意志的金蟬異化人,我已經獲得了永生!科研所多少重大的消息都是靠我……”

他說到這像是意識到自己被激得說了太多,當即閉目打算緘默不言。

“擁有金蟬的異化技能‘脫殼’,就覺得自己是科研所的核心成員了?”

連闕在男人瞬間僵硬的面色中不慌不忙地說道:

“如果博士覺得你是不可替代的,又怎麽會讓你與長生産卵,只會脫殼的你除了偵查還能做什麽?不過是無用又棄之可惜的雞肋技能罷了。所以他才會希望長生産卵,制造出真正有用的人。”

金蟬男的身體不住顫抖,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痛點後的無所遁形。

但他的目光卻始終戒備,并未因連闕的話而心生動搖。

“有用的人?”他的視線落在一旁沉睡的機械面具上,忽然如發狂般大笑起來:“成功的作品又如何?人形兵器又如何?不還是照樣被人唾棄……”

他的話音未落,剛擡起的頭便被按進一旁的垃圾堆中。

金蟬男自詫異中狼狽擡起頭時,始作俑者卻如方才般淡然站在一旁,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但事情到了如今,金蟬男始終未被他話語中潛移默化滲透出自己對他們實驗的了解所影響,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連闕收回的視線恰好落在被圈注的日歷之上,他凝眸再次打量着面前的日歷。

今天是二十五日。

二十五到三十一日……

剛好是七天。

七天。

幽暗的公館,泛黃的紙頁上,一段不經意窺見的文字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

【……每月的最後七天為固定進食日,本月我們會将食物及時送達。也希望您遵守約定,完成孢子的培育與擴散工作。】

連闕的瞳孔猛然驟縮。

被運到地下車庫的半截樹,樹上卻并沒有長生的蹤跡。

倒數計算的日期,被異化人當作食物藏起的屍體,今日他們所見異化人互相分食的畫面……

曾經在玫瑰公館看到的那封信中同樣提及過每月的最後七日,植物異化的文森瑞故事中沒有朝聖節,只有“進食日”。

而他們将培育的異化種子稱為——孢子。

“長生已經不在了吧。”

寂靜中連闕忽然的話讓金蟬男一怔,他卻凝視着日歷繼續說道:

“對于異化者來說高等級的異化物是最佳的養料,之所以一直找不到,是因為它已經被你吃掉了。”

“你胡說!!”金蟬男憤怒喊道,他的聲音尖銳刺耳,讓若紫與小魚不适地皺起了眉。

“畢竟已經是進食日了不是嗎,至于那些卵……”

連闕說到這似失言般停頓道:“或者我應該稱它們為‘孢子’。”

金蟬男瞪大了空洞的雙眼,整個人卻變得出奇的安靜,仿佛想低至塵埃不被任何人發現。

“你不需要再說其他了。”連闕卻還是将目光落回他身上:“因為我想知道的你都已經回答了。”

“什、什麽?!”

金蟬男的面色青黑,顯然并不相信連闕的話。

“在很早之前,你就背棄了與科研所的約定将長生吃下,至于孢子……藏在哪裏才是最安全的呢。”

連闕拔出身後的刀,在那人瑟縮中轉過刀刃。

鋒利的刀刃在驚恐的抽吸聲中自那人的身前劃過。

若紫與小魚啞然看着這一幕,正疑惑連闕的意圖,卻見金蟬男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衣服被劃開了一道長口,缺口之下的皮膚并非是異化的黑色甲殼,而依舊是屬于人類的皮膚。

在人類的皮膚之上竟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白色顆粒,只一眼便讓若紫與小魚齊齊向後退了半步。

“這、這是……”

小魚走到金蟬男人的背後,将他背上的衣料撕開。

入目所及依舊是埋藏在人類皮膚之下難以估量的白色顆粒,若紫不可置信地掩唇低呼:“是卵!!他竟然把長生的卵……”

“得快點想辦法,我去通知時雲山!”

小魚的話音剛落,被牢牢捆住的男人眼底厲色急轉,忽然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

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膚翻湧起陣陣詭異的波動,皮下的一顆顆蟲卵竟在瞬間暴漲,将瘦得皮包骨的皮囊撐起一顆顆鼓脹的膿包。

意識到不對,連闕的目光微凝,就見他身上的蟲卵竟齊齊爆裂,一只只金蟬掙紮着自膿包內爬出。

這一幕讓若紫胃中一陣翻湧,她掩唇幹嘔間忙抓住小魚的手臂:“火,快!”

小魚聞言忙取出火焰的卡牌,烈焰便已先她一步灼燒過金蟬男人的身體,她也急忙将卡牌的火焰引向正在用身體孵化金蟬的男人。

連闕槍口的火焰燎過男人逐漸不成人形的身體,但數以百計的金蟬已然破繭,細小的昆蟲沖出烈焰飛向四面八方。

這樣小的昆蟲帶着不可預估的威脅,一旦飛出恐怕便再難捕捉。

小魚忙翻向其他卡牌,在慌亂中竟一時也未找到可以緩解這樣境遇的卡牌。在她低頭翻找卡牌的時候,一只沖破火焰的金蟬竟以極快的速度沖向她的面門。

“小心!”

若紫驚覺忙下意識擋在她身前——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煽動的蟬翼竟在瞬間定格。

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到來,若紫詫異睜開眼睛向身後望去,只見那只金蟬竟就停在她身後不足半寸的地方——以身體培養蟲卵破繭後扭曲爆裂的金蟬男人、他體內飛旋而出的一只只金蟬,全部定在了原地。

在連闕手中的正是那張被提前倒轉、此刻已重新轉回的時間沙漏牌。

“這……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會有這樣的情況,所以才提前轉動了卡牌!!”

連闕只肅穆将火焰再次燎過這些被定住的金蟬:“只有三分鐘。”

若紫與小魚忙各自以手中的火源燒過面前的金蟬,在争分奪秒間,無論是高溫火丨槍還是小魚手中的卡牌,竟都極難将這些剛脫殼的金蟬燒毀。

即便是連闕此刻額心也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兩樣東西都是極高溫的火焰,連續的燒灼之下也只堪堪消滅了幾只,如果火焰都不能将這些金蟬在根源消除……

時間已臨近倒計時的末尾。

就在三人因此神色都變得越加凝重時,被斜靠在一旁本以為也已随着時間定格的景斯言竟掙紮着站起身走到連闕的身邊。

連闕分神看向身側,卻見他已将掌心劃過鋒利的刀刃,同樣對準了空中的金蟬。

“你……”

掌心的光束随着三人的火焰一同落向被定格的金蟬,景斯言将手安撫地搭在連闕的肩上,打斷了他憂心的話:“抓緊時間。”

激光燒過金蟬堅硬的軀殼,竟當真比其他兩種火焰更為灼熱,四人合力間終于在時間重新運轉前徹底将所有孵化的蟲卵全部消滅。

“這樣就結束了?”

若紫看着滿地蟲類漆黑燒焦的屍體與灰燼恍如隔世般說道:“這就是當年最難以對付的長生蟲卵?真的被我們消滅了?”

連闕卻并未掉以輕心,蹲在男人已然不成人形的屍骨旁。

就在衆人皆松了口氣時,他的目光敏捷地捕捉到灰燼中有什麽一晃而過。

剔骨刀的暗芒流轉間徑直刺入那攤灰燼,在衆人訝異的目光中将一只于灰燼中重生的金蟬定在了地上。

“這是……他又破繭了?!”

“或許吧。”

連闕看着景斯言順勢将掌心的激光燎過那只無所遁形的金蟬,直至它完全消失在灰燼之中,痛苦掙紮的金蟬卻分明生着兩對複眼——

“每一次破繭之後,誰又知道重生的到底是他……還是長生呢?”

他的回答讓若紫再次陷入了沉默。

安靜的車庫內忽然傳來了一陣撞擊的巨響聲,那聲音聽起來正來自他們來時關閉的車庫門外。

“是那些異化人!”若紫警覺道:“車庫的門被壓得有些變形了,恐怕撐不了多久,怎麽辦?”

“我的瞬間移動牌也用光了。”

連闕的目光環視過車庫,正欲說話間便聽身側的機械音說道:“走這邊。”

景斯言扶着幽暗潮濕的牆壁向車庫更深處走去,示意衆人跟上:“我記得這裏修建的時候,應該有一條通道可以在地下連接到另一間車庫。”

“那不就是時雲山他們去的那間!”

見連闕已經跟上扶着他繼續向前,若紫也忙拉着小魚追上。

在身後不斷的撞擊聲中,幾人将車庫內的防火牆逐一關閉,順着景斯言記憶中的路走向通往南地下停車場的路。

……

“大E……”

在時雲山驟然緊縮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是擋在賀同舟身前的大E,他的半邊身體已被高溫的烈焰燒得焦黑,卻仍死死将賀同舟護在懷中。

這一刻,時雲山只覺腦海一片空白。

同樣一片空白的還有被大E護住的賀同舟。

少年撐在他的身側,原本蒼白纖細的手臂在高溫的火焰之下已變得一片焦黑,與之相同的是少年同樣被烈火燒過的半邊面頰。

他甚至不敢去觸碰他一半焦黑的身體,害怕只是簡單的觸碰他便會在自己眼前碎裂成片片灰燼。

他們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但明明只是相處短短幾天的人……為什麽會擋在他的面前。

袁叔叔是這樣、袁阿姨是這樣……大E也是這樣。

憤怒的市民在這時也紛紛向後退去,似都不願自己與這樣的事扯上關系。

“大E。”

只有時雲山腳步僵硬而虛浮地走向人群中的二人。

“老大,我沒有讓你失望,你讓我保護好同舟……我做到了。”

“嗯。”

時雲山的聲音從未有一次如這般哽咽:“你撐住,等木木……”

“我等不到她了。”大E倒在時雲山的懷中,艱難扯開一抹笑:“人工智能導航很好用的……你要學着接受時代進步,以後我可能……不能再給你指路了……”

“大E!”

時雲山聲嘶力竭地喊道,他卻只能看着瘦弱卻堅定的少年在他的懷中永遠閉上了眼睛。

按下噴火裝置的市民隐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躲向衆人身後,然而他還未将自己藏好,便見四肢已然異化得漆黑的人沖進人群将他撲倒在地。

人群随之爆發出一陣驚恐的尖叫聲。

賀同舟雙目赤紅,尖銳而細長的指節深深刺入那人的手臂,下一秒便要将他生生撕碎。

衆人手中的槍口亦同時對準了發狂的賀同舟。

“冷靜點!!”

紀遙忙想制止,卻被雷克攔住。

就在陷入瘋狂的賀同舟要将那人的身體撕碎時,一只骨瘦的手卻輕易将他自那人身上扯下,提住後頸拎了起來。

“冷靜點。”即便是這樣的時刻,江霧的聲音依舊帶着一絲看戲的笑意:“他已經被你感染了,看着他一點點變成怪物不是比直接殺了他更有趣?”

賀同舟眼底的狂暴在他蠱惑的話語中漸漸變得滞緩,那雙如獵犬般兇狠的眼睛也逐漸被茫然取代。

“你們什麽意思?”紀遙推開攔住自己的雷克,質問向那些市民:“是我們救了你們,就算你們沒有一點感恩,現在這是什麽意思?開暗槍?”

“算了。”雷克低聲勸道:“都是副本中的人罷了,跟他們生什麽氣。”

“副本?你覺得這裏只是副本?”紀遙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後已無聲息的大E:“只是副本,他就可以死得這樣不明不白?”

“那又怎麽了?”胖子似不明白她為何會這樣激動:“他們不是早就已經……”

“你說什麽?!”

紀遙怒地拎起胖子的衣領。

“他說的沒錯啊。”

就在這時,遙遠而空靈的聲音打斷了衆人的僵持,那聲音分明不屬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衆人戒備循聲望去,只見一尾人魚竟不知何時坐在了廂貨車車頂,正含笑望向他們:

“因為這裏是地獄,能被拉入地獄的只有死去的靈魂,已經發生的故事、已經死去的人,也就是說——這裏的所有人……都會死。”

所有十九獄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一切美好的假象似在此刻都被徹底撕碎。

賀同舟的視線茫然地掃過身後的時雲山與他懷中的大E,再次落向身側的江霧。

那目光仿佛是在詢問這一切是不是真的,急于在他的口中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江霧卻平淡答道:“他說得沒錯,聽說當年的N34城最後沒有一個人活着離開,除了溫律。”

他似不經意的解釋讓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雖然這些居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那句“N34城最後沒有一個人活着離開,除了溫律”分明就是……

“你是怎麽進來的?來這裏做什麽?”

時雲山遠望向車廂上的人魚,不知這些人在說什麽,只是如今的他對這條人魚亦不敢小觑。

就在衆人的氣氛再次陷入一片詭異的時候,遠處的牆壁忽而傳來一陣暗門的旋轉聲。

衆人循聲望去,戒備地将手中的武器對向聲源,便見連闕四人自黑暗中走出。

待看清在連闕虛扶下的人正是他們剛剛提及的溫律,衆人手中的武器齊齊上了膛。

連闕不着痕跡地擋在景斯言身前,視線環視過四周定在時雲山懷中的大E身上,随即轉向車廂上的人魚。

“我也剛到,這可跟我沒有關系。”沈逆無辜攤手:“你不如去問問你救的人和你的那些同伴,不過他們似乎不怎麽喜歡你旁邊的這位。”

連闕瞥過戒備的市民,轉而看向十九獄的衆人。

“什麽意思?”

“我們在營救市民的途中遭到了一批機械兵的攻擊。”

雷克說罷一邊戒備一邊看向時雲山:“它們說是接到了溫律的指示,最後被另一批機械兵殲滅,它們随後發布了溫律叛變的通緝令。”

“有人篡改了機械兵的程序,叛變的不是溫律。”時雲山将大E的屍體抱上車,似并不想說話,但他瞥過被圍住的連闕幾人還是說道:

“我們和他都在通緝令的名單上。”

市民卻依舊攥緊手中的武器,如今這樣的境遇對于他們來說或許沒有什麽可以相信。

時雲山将大E安置好,轉身時手中的槍口已對準了将連闕幾人圍住的衆人。

“時雲山,你這是什麽意思?!”

衆人當即警惕地将槍口轉向他。

“你們手中的武器是管理局的,現在難道還要用它們再傷害管理局的人?”

時雲山的目光冰冷:“那倒是可以看看是你們的槍快,還是我的快。”

“管理局和溫律那個怪物是一夥的!他們就是想把我們都變成怪物!!”

在衆人因時雲山的态度猶豫而畏懼的神色中,被賀同舟抓傷倒在地上痛苦掙紮的市民怒吼道:“我、我看到了,溫律早就異化了!你們不信可以自己去檢查,看他身上的異化痕跡!”

他的話讓所有人再次驚懼地将注意力轉到了景斯言身上。

圍聚在四周的市民中交頭接耳道:

“對,他有沒有變異讓我們看看不就知道了,既然沒有異化有什麽怕看的!”

“聽說科研所那麽多異化物,他一個人就全部清除了,真的是因為他的那些機械嗎,還是他其實……”

“他們還護着那個異化了的人……”

……

“他說的是真的嗎?”

十九獄中衆人竟不自覺地圍向被連闕虛扶住的人,目光中的恨意與戒備越發不加掩飾。

若紫與小魚正待說話,連闕卻示意她們稍安毋躁,只若有所思般看向衆人身後被抓傷的那名市民。

景斯言始終沒有說話,連闕卻感覺到了他身體的僵硬和指尖下意識攥緊衣角的動作。

連闕無比慶幸異化的針劑還在他的卡牌中,景斯言的顧忌并非源于所謂的異化,而是失去異能後無法修複的傷口和傷口之下難以掩藏的機械。

機械為骨,異化為皮。

在曾經的N34城,同樣的境遇之下,失去異能只身抵抗異化的他是不是已經打下了針劑,在這樣的境遇中被撕開鮮血淋漓的傷口,又被所有人以異類的名義驅逐。

“寧願相信一個異化人的指控,也不願意相信一直用性命守護這裏的人……到底是因為真的相信,還是你們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連闕的話讓十九獄衆人緘默不言,有市民憤怒地喊道:

“現在誰都不可信!我們只相信自己!我們不能和異化人在一起!”

“讓他們出去!”

“對!讓他們出去!”

……

隐沒在人群中的話激起了衆人的情緒,市民推搡着湧向被圍在中間的幾人。

“媽媽,哥哥是好人,大家為什麽要趕走他們?”

女孩稚嫩的聲音讓喧鬧的停車場沉寂下來。

或許有很多人抗議,但人群中更多的卻是始終緘默不語的人。

女孩天真懵懂的問話讓沉默衆人的眼底寫滿了痛苦,那女孩正是被連闕幾人救過的,她的母親将她抱進懷中,神色同樣悲痛而絕望。

“大家冷靜一點!”

雷克高聲制止了喧鬧,轉而壓低聲音對連闕勸道:“我們都只是為了過副本,既然保護這些市民是我們的任務,重要的是離開副本,咱們也沒有必要為了一個NPC把事情變得複雜。至于同舟……十九獄的規矩,不就是異化不可逆轉,如果有人異化就必須自行離開。”

“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也沒有發現他有任何異化征兆,一位異化的‘普通市民’又怎麽會一口咬定見過他異化?”

連闕轉向大E的屍體,目光越加冷凝:“如果我沒猜錯,這位管理局人員的死也與他脫不了幹系。這樣的人懷着什麽目的你們不去調查,反而要被他牽引将矛頭對準一直在守護這座城市的人?”

“任務?”

連闕目光戲谑地瞥過一衆市民,轉而迎上雷克的目光:“既然你說任務,那麽你知道這個副本的堕性是什麽嗎?”

“這……”

他的問題不止雷克回答不出,其餘十九獄的人也同樣不知。

“副本的堕性沒那麽重要,它頂多只是在前期幫我們規避一些風險,只要任務完成,何必在意副本堕性是什麽?”

連闕聽着他們似是而非的話卻嗤笑着繼續說道:“你們誰有明确收到任務提示,這個副本的任務就是保護未異化的市民?”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說話。

“即使保護他們是你們的任務,也不是我的。逝者已矣,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只為活着的人而來。”連闕依舊擋在景斯言身前,他擡起手中的槍,毫無懼色地迎向所有向他而來的槍口:

“我只為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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